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蕈油麵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我從來沒聽說過興福寺。
我去興福寺隻是為了吃一碗麵:蕈油麵。
車沿著狹窄的老街蜿蜒前行。路邊的青石板和行路人上有雨的痕跡。初夏江南梅雨季的氣息從車窗漫延進來,帶著隱隱的青色潮濕和偶爾一絲涼風而來的悠閑。殘留的濕潤點點滴滴消失在前方,一條隱現的上山石徑和霧氣疊翠的山麓。
山腳下停車。走過一條落滿明亮太陽光的石路。空氣中帶著山木的清新,溪澗流水的明涼,混合著彌散的蔥油,醬油,和細微鬆樹的清香……
拾階而下走入一片人聲。古樹蒼勁,交錯遮蔽。掩映假山,小橋,亭閣,和一條潺潺流過的小溪。在綠色的樹蔭下,在誇張的廣告菜單前,長桌藤椅邊,圍坐在各式不同的人們,每人專注地趴在麵前的一個大碗前。
蕈是個古舊象形詞。
細細看來,整個字像一支悄悄長出的菌菇。虞山上盡多鬆樹。蕈隻長在鬆樹根部。春天的鬆林中,雨後的翠綠下方長出特有的鬆樹蕈。它們身子細瘦,色如樹幹,淡褐色,頂著一個肥厚的的菌傘。
采集了鮮嫩的蕈,剝去表麵膜衣、浸泡於清水中。素淨菜油燒熱,放入生薑,八角,丁香,將蕈放入油鍋中爆透。加醬油、鹽、糖,用旺火煨至水分揮發,最後製成蕈油。過去的一千五百年,它們用作興福寺和尚的素麵澆頭。
在溪邊的興福老麵館的長桌前上坐定。叫上一壺茶和一碗鬆樹蕈油麵。
上了清茶,慢慢抿一口。風從前方的山林吹來,清涼而明淨。舒適地坐在藤椅上,等著麵端上來。
太陽從蔥綠繁密的葉子的縫隙中緩緩落下,跳躍在眼前的山石,小溪,亭台,和隱約在清幽之間的人聲……
沿著一條長滿青苔僻靜小徑前走。下方有緩緩無聲流動的溪水。身後麵館的喧鬧人聲漸漸遠去。
拐過一個彎,墨綠中有亮黃色的畫壁驚鴻一瞥。
千年古寺悄然隱現在前方。
寺門口的青色磚地鋪滿夏天的陽光。兩根高大的石經幢略顯孤獨站立在廟門前方。石橋下,雨季時轟鳴的破龍澗此刻安寧無聲。門口坐臥著兩株楓香樹,稀疏古樸。樹下各有一個石獅,轉過頭來頭看著小小的寺門。寺門兩邊的褐色條木上刻著一副對聯。
上聯是:山中藏古寺。
下聯讓我心裏一動:門外皆勞人。
我抬腿跨入了高高石階,進入門內。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麵端了上來。
江南的麵講究的是:麵、湯、澆、青。
生麵要新鮮。做好超過三小時的麵口感就柴了很多。煮麵是一定要鍋大水多麵少。好吃的麵的口感要略微硬些,有咬勁。
吃麵最重要的是湯。好的麵湯師傅淩晨三點就得開始吊湯。吊湯不是把一堆鮮美之物在一起混煮,好的麵湯就像酒吧裏高級的調酒師,把不同的熬湯作料以不同的比例勾兌而成為獨特鮮美的麵湯。一般含醬油的叫紅湯,不含醬油的叫白湯。
麵的澆頭是錦衣上的金冠。一般分為蓋澆和過橋。蓋澆是由師傅現炒或預配的菜肴直接置於麵上。如麵客要求配菜另放一小碟,稱為過橋。
青是蒜葉。盡管隻加不多,但它是一碗麵的畫龍點睛之筆。食客說重青是多放蒜葉,免青就是不放蒜葉。青不是蔥,麵裏放蔥在江南是不屑的。
我看著麵前的大碗,邊上盤子盛著燜肉過橋,小碗裏是青翠的蒜葉。
盡管是碗大眾的麵,但是麵絲還是盤放整齊。好的麵師傅裝碗時,手腕用勁,麵如觀音盤頭。入碗後,麵的中部在湯汁中微微弓起,稱為鯽魚背。
排列整齊的細麵上盤桓著褐色的蕈菇。在頭頂樹葉間隙中投下的陽光下閃著光滑而飽滿的光芒。麵的紅湯將將和麵齊平,漂浮著點點安靜的油花。
加入些青色的蒜葉後,我端起麵碗喝一小口湯。湯裏有一種我從來沒嚐到過的鮮美。將筷子將麵劃鬆,挑起,吃了第一口。
我吃到了不一般的麵。
寺裏出乎意料地安靜。
並不廣大的庭院內沒有什麽人。一個香塔寂寞地坐落在夏日午後的陽光下,沒有像很多去過的寺廟香燭焚燒如火災現場。
左方杏黃色的牆中央有一扇小門。門中有長長的古舊青石台階,延續著深幽的庭院走道和禪房。小門上方有青底白字:般若。佛教中認知智慧的意思。
從右邊的小門進入。不知覺別有洞天,麵前豁然開朗。
一汪碧水,浮萍清怡。青苔攀沿,石欄環繞。黃牆古樹掩映處,清新水汽,靜謐安寧。水麵倒影中有石刻池名:白蓮。數條錦鯉悠然回遊,簇擁覓食。隔池相望,禪房的白牆盡處,遠處的虞山隱現在煙雨之中……
拐過蓮池,迎麵是座精巧的假山。大朵藍色和白色的繡球花在陽光和濕潤的空氣中怒放,在這安靜的古寺庭院的一角。
沿著青石路,走過一個精致的月門。在走上石橋前,無意中回頭一望。滿園蓬勃的夏意被輕巧地關鎖在一個小小的月洞門裏。
在月門的邊上,我看到地上有一片東西。
”我看著麵前的大碗,邊上盤子盛著燜肉過橋,小碗裏是青翠的蒜葉。”
此湯是用豬骨和炸鮮魚頭熬製的,是常熟麵的特色之一。不是海魚和冷凍的。
懷想起上海滄浪亭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