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林簡感到溫熱的血液濺入她的右眼,然後順著臉流下來。
中年人的身體停止後仰,呯地一聲,頭顱沉重地跌撞在桌子上……
林簡感到自己的身體淩空飛起,被一隻大手粗暴地按在地上。透過血紅的視線,林簡看見巨人從她身邊跳起,拔出手槍向包廂的門衝去。
門上有一個小孔。
一個沉悶、低沉的聲響,門上又多了一個洞。子彈打在巨人防彈衣上,他巨大的身體沒有停,繼續往前衝去。
又是兩聲消音的槍聲,巨人的身體帶著慣性撞在門上,發出一聲巨響,他兩手上舉,古怪地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麽,然後仰麵朝天倒在地上,臉上兩個巨大血洞撕裂了他的五官。
窄小的房間裏彌漫著煙塵、血、和火藥味道,還有中年人粗重的呼吸聲。
林簡爬到中年人身邊。中年人的呼吸因為血液流入氣管而渾濁。林簡小心地尋找他的傷口。子彈撕裂了他的頸動脈。他每呼吸一下,就有粉紅色的血從傷口裏冒出來……
林簡試圖解開他被鮮血浸透的衣領,中年人失神的眼睛看著林簡,緩緩地搖了搖頭,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林簡握住他冰涼的手。
“走……”他說道。手一下失去力氣,垂了下來。
林簡慢慢鬆開他的手,轉過身來,越過彌漫的粉塵和巨人龐大的屍體,看著前方門上的四個洞。走廊上的光照在洞上,其中的兩個是黑的。
有人就站門外,從槍洞中看著她!
林簡飛快地蹲下身,撿起巨人手裏浸滿鮮血的手槍,對著門的中央扣下扳機!
槍聲在窄小的包廂裏沉悶地回響,迅速地淹沒在快節奏的車輪聲中。
舉著沉重的手槍,林簡衝向前去,一把打開門。
火車汽笛長鳴。
手裏提著槍,林簡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忽明忽暗的燈光掠過她沾滿鮮血的臉,如鬼如魅。
漢默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塌陷的鼻子和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近在咫尺,他暴跳起來,手肘猛烈地打在那張胖臉上。胖臉發出一聲像女人般的尖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你們打斷了我的鼻梁,為什麽啊……”胖子用破碎的英語哼唧道。
你們?漢默茫然地看著濕漉漉的地板和一灘自己的嘔吐物,努力找回自己麻木的意識:空無一人的廁所,皮靴重踢在臉上,碎成無數片的鏡子,匕首握在手裏,身體突然騰空飛起……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自己的胸口,電擊槍的飛鏢已經不在那裏了。他飛快地把手伸進口袋裏,他的槍不見了。低頭看見他的警徽扔在地上,他飛快低身地從皮靴裏拔出微型手槍,對著麵前縮成一團的胖子。
“你是誰?”隨即他看到了他的乘務員製服。
“加藤……”胖子抽泣著,臉上的血和淚一塌糊塗:“我隻是在門外偷聽了一小會……”
漢默沒有理他,從地上撿起警徽,走出了廁所。
火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從打開的車門可以看到站台上巨大的用日語和英語的標示:京都站。
漢默沿著月台,一瘸一拐地向車站大門走去。他清晰地感到電擊槍留下身體的麻木和疼痛。車廂的玻璃上反射著他變形、帶著傷口的臉。他的心裏充滿了被對手擊倒的憤怒和仇恨。
對麵月台上停著一輛警車,閃著警燈。
漢默向站在列車走廊上的警察鞠躬致意,出示自己的警徽。年輕的警察有些受寵若驚地舉手還禮。
漢默沒有馬上開門進入包廂。
他站在門前,仔細觀察上麵的五個彈洞。他注意到其中的四個邊緣有火藥的灼痕:槍手是用了帶消聲器的大口徑手槍近距離開的槍,可能是0.5口徑的。在開槍的時候,槍手可能知道門裏麵目標的位置。想到這裏,漢默的心往下一沉,打開門。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血,幾乎塗滿整個車廂,扇形地濺在窗玻璃和板壁上,把深藍色的地毯染成深棕色。然後他看到了兩具屍體,一具仰臥在房間中央,另一具側臉坐在在靠窗的座位上。
兩個人都是男人。
漢默小心地走進房間,血在他的靴底發出吱吱咕咕的聲音。盡管地上的男子的臉已經變成兩個血洞,但他巨大的身體卻是獨一無二的。漢默蹲下看了側臉坐著的男子。是的,他在鈴木警長的辦公室牆上的照片見過這兩個人。
站在狹窄的房間當中,看著上方空空的行李廂。一個想法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林簡被槍手綁架了!
漢默轉過身來看著那第五個彈孔,這是從包廂往外射擊留下的彈孔。他走回那個臉上帶疤中年人身邊,從他懷裏拿出一支手槍,聞了聞槍管:沒有開過槍。
奇怪的是地上的巨人身上沒有槍……
門突然打開,兩個穿風衣的偵探走了進來,走到漢默身邊,一把奪走漢默手中的手槍,開始對他用日語大聲嚷嚷。漢默拿出警徽遞給他們。他們根本不看,指著門讓他馬上出去。
漢默沒有理睬,在地上的那具屍體邊上蹲下,看著他空的右手。男子頭上的鮮血沿著他的手臂流到了他的右手。但在他手的前方有一塊小小的地毯沒有血跡。漢默辨認出那塊沒有血跡的地毯是把手槍的形狀。
有人拿走了手槍。他想道。
便衣偵探上來推著漢默向門口走去。在漢默出門的一瞬間,他看到門把手上麵有一塊幹了的血跡:一個纖細的手印。
兩個偵探看著漢默走出包廂門,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這才是我的女戰士!漢默微笑地想道。
無垠的黑暗中,高橋參議員突然醒來。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顯得異常遙遠的天花板。院子裏隱秘的地燈把修剪的無可挑剔的古老盆景映射在天花板上,像一個巨大的惡魔,張牙舞爪,扭曲猙獰。
屋子裏很靜,可以聽到雪花落在黃銅屋頂上的聲音。
高橋輕輕地坐起身來。他71歲的身體在劍道和網球的鍛煉下幾乎沒有贅肉。但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覆蓋著燒傷的傷疤,本來是乳頭的位置是兩塊不同顏色的植皮。整個身體就像一塊年久的調色板,上麵滿是各種塗抹後幹結陳舊的顏料,千瘡百孔,醜陋不堪。
床頭鍾顯示3:45。
高橋習慣地用兩手輕撫自己的臉。一頭茂密的銀發下,他在高爾夫球場久曬的臉布滿皺紋,但卻沒有一個傷痕和疤結,顯得痩削而剛毅,微微一笑,依舊充滿魅力。
他拿起床頭的睡袍披上。埃及棉的睡袍遮蓋了他被火燒毀、空蕩蕩的胯下。
長長的原木走廊光可鑒人。右排是排列整齊、方格如畫的窗。
穿著木屐的高橋向著前屋走去。他在一扇窗前停下,輕輕地把沒有關嚴的窗戶關好,鎖上。
在走廊的盡頭拐彎,他按一下牆上的開關。柔和的燈光從上方灑下來,照亮一個巨大的客廳,一個三麵是巨大玻璃的房間。光亮滲入客廳外懸崖上方的黑暗,偶爾瞥見飄入光暈中的片片雪花。
走到高大的壁爐前麵,高橋從邊上壘得很整齊的原木中搬起兩塊,扔入即將熄火的壁爐裏。他拿起邊上形狀古樸、形似日本刀的鐵通條,撥弄著木塊,火開始燃燒起來。
他突然停止了動作,微微仰起頭,聞嗅著上的空氣。他聞到了一種奇怪的混合味道:清新的室外寒氣,雪花融化在毛料製品氣味,年輕女人輕微的體味,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味道:凝固的血……
他感到內心深處有一種熟悉的興奮奔湧而來。他慢慢轉過身來。
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