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東京,上野公園。深夜。
公園大道兩邊櫻樹伸展著粗大、光禿的樹枝,在無星無月的鉛色天空下,顯得猙獰和恐怖,絲毫沒有春天滿枝櫻花的柔美和飄逸。
新年慶祝留下的紙燈籠依舊整齊地懸掛在樹枝上,綿延不絕,在路燈仁慈的昏暗下,在寒風刺骨的激蕩中搖弋、殘破,無聲地伸展到黑暗的深處。遠處偶爾傳來一聲猿猴的啼叫,孤寂而蒼涼。
成排巨石雕成的神龕站在飄落的細雪中,沉默地麵對著前方迷濛氤氳的湖麵。對岸的古柳,半垂在薄冰的河麵。柳枝吊起如絨毛般的積雪。
湖水蜿蜒向東。盡頭是一座古色古香、鮮紅的拱橋,安寧而靜謐。
一隻忘了去南方過冬的大雁孤立在橋欄一端,縮著脖子瞌睡。突然它警覺地睜開眼睛,伸長蜷縮的脖子,像是在傾聽什麽。
四周一片安靜,幾乎可以聽到雪落在地上的聲音。大雁放鬆下來,蜷縮頸勃,慢慢回到瞌睡眠中去。
一聲風響,然後它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鮮血濺在白雪上,滴在湖水裏,慢慢化開。一隻肮髒的手把一把短刀插回腰間,開始粗暴地拔著被棒球棒打死的大雁羽毛。褐色的羽毛紛紛落入黑暗中,隨湖水流走……
兩個衣著襤褸的流浪漢提著洗剝幹淨的大雁,說說笑笑地走向橋下方的橋洞。
紅色的火焰撩烤在大雁豐肥的身上,表皮慢慢焦黃。油珠滲出,掉入下方的火焰中,發出一股濃鬱的油香……
兩個流浪漢圍在一個廢棄的油桶邊上,邊烤雁邊取暖。
又一大滴油滴落火中,香氣升起。一個滿麵胡子流浪漢貪婪地聞著香味,從懷裏拿出一個半滿的酒瓶,打開塞子,喝了起來。
“混蛋!”正在烤雁的年輕流浪漢罵道:“等到肉熟了,一起喝。”
胡子不睬他,又喝一大口。年輕人放下手中翻著的雁,走到胡子邊上,準備奪過酒瓶。胡子以身體為掩護,不讓他靠近。
“混蛋!”年輕人罵道,和胡子扭打成一團。
胡子力氣漸漸不濟,但依舊抱著酒瓶不放。他突然停止抵抗,側耳傾聽著什麽。年輕人一把把酒瓶搶在手裏,然後也聽到了什麽。兩人的目光從聲音的來源看去。
汽車馬達的聲音。一輛沒有開燈的黑色麵包車沿著湖岸開來。
兩個流浪漢麵麵相覷。車在離他們五六米處停下,大燈突然打開,流浪漢暴露在車的高燈下,一時什麽都看不見。
在車燈後的陰影裏,車門拉開,一個巨大的軍用皮靴踩在泥雪中。一個近兩米高的巨人走出車裏。暗綠色的軍大衣緊裹著肌肉發達的身體,鋥光瓦亮的光頭下麵是一張凶殘的臉。他跳下車,左右環視。然後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中年男子從走出車來。他中等身材,理著平頭。湖麵反映的微弱光中可以看出他鼻翼邊有一條長長的傷疤。
流浪漢張著嘴看著兩人向他們走來。身後的大雁一大滴油掉在火中,火苗竄起。
兩人走到流浪漢麵前。
“晚上好!先生們。”中年男子用日語說道。他的日語有一種奇怪的口音。
流浪漢沒有說話,警戒地看著兩個不速之客。
中年男子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流浪漢。胡子遲疑地接過,看了看,沒有說話,遞還男子。男子沒有接,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張一萬元的日幣,舉在他們麵前。
看到錢,年輕人一把從胡子那裏奪過照片,在火光中仔細辨看。突然他眼前的照片變得異常明亮。他抬頭看見那個巨人打開一個手電筒,從上方照在照片上。
中年人注視著年輕人臉上的表情變化。年輕人從照片上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麵前的錢幣,然後再看了一眼胡子。胡子不動聲色地微微搖了搖頭。
男子看了巨人一眼。巨人一把抓住胡子的衣領,把他雙腿提離地麵。
“你要幹嘛?!我沒做任何事情?我要叫警察……”胡子叫喊道。巨人一拳打在胡子的下巴上,胡子像一卷破衣服一樣無聲無息地鋪在地上。
年輕人轉頭看著地上的胡子,然後抬頭看著麵前的錢,他的視線落到了錢後麵男子的臉:傷疤上一雙冷酷的眼睛。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伸出顫抖的手,從男子手裏拿了紙幣。轉身向橋洞的深處走去。
中年男子和巨人緊緊地跟在他後麵。
年輕人走到了橋洞的深處。昏暗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地上有幾堆黑乎乎的東西。他在其中的一堆停下了腳步。男子和巨人疾步向前。手電筒雪亮的光柱下是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
“啪”地一聲,巨人打開彈簧刀,走進垃圾。撥開購物車,拉開紙板箱。中間是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
年輕流浪漢突然發足狂奔出橋洞。
巨人小心地靠近那團東西。那東西突然動了起來。巨人一手舉著匕首,一手扒開破爛的睡袋。一顆長著幹枯灰白頭發露了出來。
手電光照在睡袋裏露出的一張肮髒蒼老的臉。他徒勞地用手阻擋強烈的燈光,嘴唇蠕動,驚恐地念叨著什麽。
中年男子把燈柱固定在他的臉上,然後把照片放在燈光下對照。
“渡邊?渡邊雄介?”他大聲問道。
——————
林簡在墓地的一角停住腳步。
從紛飛的大雪的間隙中,她可以看到邊上修道院教堂灰色的尖頂;從微開的木門的縫隙中,一輛黑色的林肯車停在路邊,一個穿著連帽夾克的痩削男子像標槍一樣站在車散發的白汽中。
林簡在一個個小小的墓碑前蹲了下來,把手中的一束鮮花放在碑前。
她凝視著墓碑上林靜秋的黑白照片。大片的雪花在她的眼前落下……
“本年度的優秀畢業生獎的獲得者……”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林簡!”
無數雪白的護士帽拋向空中,像雪片一般飄落……
20歲的林簡手裏拿著老校長頒發給她的獎狀,含著眼淚,站在台上看著台下穿著白色製服的同學們。邊上的看台上擁擠著興高采烈參加畢業典禮的家長們。大家開始湧上前去,和畢業生會合,大家擁抱,親吻,祝賀……
喜氣洋洋的人群中,林簡一個人站在六月的太陽下,高興而寂寥。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她艱難地擠過人群,但沒有沒有看見任何熟識的麵孔。
她轉過身來,看著前方空空的主席台。
站滿老師和學生的主席台。滿麵笑容的林簡奮力地把護士帽扔向空中……
一片雪花落在帶著火燒痕跡黑白照片上。林簡把照片翻過來。上麵用鋼筆一筆一劃地寫著:
“卡塔琳娜,我不能再去看林簡,這樣她才能安全……我每天晚上都夢見她……”
林簡抬起眼睛看著墓碑上林靜秋的照片。她伸出手去,撫摸著照片。
“我那天看見你了……”她柔聲地低聲說道:“請你保佑我,母親!”
林簡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去。她又看見下麵那張奇怪的照片:她、母親、和那個被刮去臉的男人的合影。她凝視了照片一會,然後放入包中。
林簡站起身來,做了一個簡短禱告。
在她轉身離開的一瞬即,她看見墓碑前的雪中有一個黃點。她低下身子,移開自己的白色鮮花,用手撥開積雪。
在雪白的積雪裏,有一束黃色的雛菊。
假使是傳統的紙質書就好了,可以翻來翻去的…
嗯,有同感……
應該在28章……
看來看去總覺得李一石身邊的李礫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