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夕陽的餘暉反射在皚皚白雪上,明亮而又寧靜。百年榆樹的深色樹幹被鑲上一道金邊,光禿的樹枝伸展、相互交錯,在下方白雪的襯映下顯得鮮明地錯綜複雜。一隻褐色的加拿大鵝獨自站在冰凍的湖麵上一動不動,像是陷入深遠的思考,在白色冰麵上投映一個丁零孤寂的影子……
林簡站在旅館房間的窗口,看著眼前的中央公園。沐浴在一日最後的明亮和溫暖裏,她感到徹身的寒冷。
她收回目光,木然地看著麵前明亮的窗玻璃,看到了自己依舊震驚、迷惑的臉,重疊著不同的記憶映像:李一石給她的那張凶手的肖像,駕照上的照片,克拉克撲向便衣偵探,流血的胳膊,溫暖鼓勵的眼神,大孩子般充滿魅力的笑容,昨天晚上……
林簡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了兩人纏綿交織的身體,深情親吻和脈脈對視,那個海灘邊白色的小房子……
林簡困難地閉上眼睛。所有的幻覺無聲地消失。當她她再睜開眼睛時,她看見自己一個人站在迅速暗下來的光裏。在那一刹那,她突然非常詫異為什麽自己還回到這個房間裏來。
一個小時前,林簡在中央公園漫無目的地徘徊。她不知道是應該馬上逃離麵前巨大的危險,還是應該再次麵對那個欺騙她的人,那個殺害她母親和卡特琳娜的凶手。林簡內心劇烈地爭鬥著,心裏有一種深沉鈍拙的痛,像一個黑色的獸在齧咬她的身體最深處,最柔嫩的地方……
我要知道!一個強烈的想法從林簡的內心升起,慢慢占據了她整個身心:我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真相!
她開始向中央公園盡頭的廣場旅館走去。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端著那隻巨大的披紮。
電話鈴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林簡轉過頭來,看著床頭的電話,沒有接。
林簡拿起她的包,把它放在身邊夠得著的地方,然後在麵對著門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太陽光的刻痕在門上無聲地緩緩移動……
在夕陽光就要移出門的那一刻,敲門聲響起。林簡深深地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穿著黑色大衣,拎著包的克拉克進門。他的英俊的臉在亮暗相間的光線中顯得特別生動,帶著充滿魅力的笑容。他深深地擁抱林簡。
“我很想你。”他對著他耳語道,親吻她的耳垂。林簡感到一陣戰栗擴散開來。她沉默地閉上眼睛。
“哈!披紮?!”克拉克驚喜地看見桌子上的披紮:“你買的?”
林簡點點頭,想起了幾個小時前買披紮的心情。
克拉克脫下大衣,打開披紮的盒子。
“都冷了……”林簡說道。
“我餓壞了。”他拿了一片咬了一大口:“辦公室裏太忙了,一天都沒吃東西。”
看著克拉克的臉,林簡吃力地微笑:“很難想像你的小辦公室裏擠滿了客戶……”
克拉克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披紮,一邊含混地說:“嗬嗬……你還別不相信。現在辦公室的租約年底到期。我想搬到一個更大的辦公室……
林簡沉默地垂下眼睛,心裏的痛突然變得鮮明和尖銳。
“這也是羅伯特一直想的……”克拉克停止說話,抬頭看著林簡。
電話鈴響起,急促而尖利。
克拉克看了一眼電話,視線又回到林簡的臉上,審視著她的表情。四聲以後,鈴聲停止了。
“怎麽啦?簡。”他關切地問道。
林簡搖搖頭:“沒什麽……我頭有些痛。”
她拿起身邊的包:“我到樓下藥店買兩片止痛片就回來。披紮冷了,你打電話給旅館房間服務吧,讓他們送晚飯來……”
克拉克沒有說話,看著林簡。眼睛裏有迷惑和不確定。他的直覺似乎察覺到什麽東西的不對。
電話鈴再次響起,林簡示意克拉克去接,她向門走去。克拉克放下手中的披紮,猶疑地向電話走去,眼睛還是看著林簡。
“哈羅……” 克拉克拿起電話。
林簡打開門,在那一刹那,她感覺接電話的克拉克變得緊張和僵硬。
林簡快步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
“快!”林簡低聲地催道,看著四部電梯上方的數字緩慢地變化著。“快點!”林簡伸手再按了一下已經亮著的按鈕。
這時,從眼角的視線餘光,她看到走廊盡頭有個人影。
人影的輪廓像克拉克,但是林簡不能確定是自己和幻覺還是真實:似乎更加高大、強壯,像一個骨頭和肌肉組成的的魔獸,迅速地向她的這個方向移動過來。
林簡的心開始跳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上方還在變換的數字:還有一層就到了。她看著快速接近的人影,跳起身衝向一邊的樓梯門,她拉開沉重的門。一陣寒風和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
林簡手拉著扶欄,向下疾步快跑。兩層樓後,她聽到樓上的門被打開。
林簡動用她身上的每塊肌肉,飛快調整腳步和方向。她可以聽到上方奔跑,跳躍的快速腳步聲。
古老、空無一人的樓梯裏充滿了兩人的急促的腳步聲。林簡開始感到她的喉嚨變得粗糙刺痛。肺部在劇烈燃燒,消耗著所有吸入的氧氣。汗從她的額頭淌下來,滴落在水泥的樓梯上。
跳下最後三個階梯,她終於看到了牆上的箭頭和寫的“大堂”的字樣。跑過一條短短的過道,她一把打開灰色的門。她的麵前是另一個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燈照著明淨如鏡的大理石的地麵,反映著上方巨大的雕花圖案。舉眼望去,一片金碧輝煌,熙熙攘攘,明亮溫暖。
林簡穿過大廳裏的人群,沿著金藍相間的地毯向前方的大門跑去。
從樓梯門出來的無臉者沒做任何停頓。他一邊推開人群往前走,一邊用銳利的目光四處掃視。大廳裏沒有林簡。他踏著厚厚地地毯向大門飛快地走去。
推開沉重的旋轉門,無臉者衝出旅館。麵前是著名的普利策噴泉,豐收女神雕塑下麵的六層噴泉已在寒風中凍結,像一個形狀奇特冰雕。遠處暗淡的燈光下。矗立著開始鏽蝕的謝爾曼將軍的騎馬銅像。他向前緊走幾步,站在第五大道上,向兩邊觀望:在開始飄落的雪花中,寬闊的街上擁擠著匆匆趕路的紐約人和東張西望的遊客……
沒有林簡。
無臉者左轉,麵向中央公園。在一排帶著高聳羽飾的馬車後麵,他看見一個像林簡的身影隱沒在地鐵入口,他向馬路對麵跑去。
一分鍾後,沮喪的無臉者走出地鐵入口,回到街上,四處觀望。遠處傳來尖利的警笛聲,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橫衝直撞飛駛過來。在接近旅館時,警笛和警燈同時熄滅。警車停在旅館門口的一輛林肯加長轎車後麵,兩個人從車裏跳出來。
從無臉者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警服的警察緊跟著前麵的便裝男子。無臉者心裏突然一動,記憶深處有個鈴聲短促地響了一下。
無臉者跟隨著兩人走進旅館。他的頭發和襯衣上的雪花在溫暖的溫度下慢慢融化,但他毫無知覺,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穿皮夾克的背影。
他猛然想起破損、混亂的埃塞俄比亞的亞的斯.亞貝巴機場。那個穿皮夾克、叼著煙匆匆走路男子;那把指著他臉的槍,槍後麵那張凶惡、傲慢的臉……
無臉者在旅館入口的小店前停下。他知道自己不能回房間了。他轉過身來,飛快地向門口走去。
在小店的深處,一雙眼睛目送著無臉者離去。
林簡放下手中假裝挑選的一個自由女神塑像,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向門口走去。
她突然感覺身邊多了個人。一個穿著黑色套頭夾克的瘦高男子挽住她的手臂,像一個鐵鉗。林簡被他巨大的力量裹挾,不由自主跟著他往前走。她試圖看清他在帽子陰影下的臉,但隻能看見一張尖利的鼻子和薄薄的嘴。
嘴微微啟動,聲音輕而清晰:“林女士,我是你的朋友。不要出聲。”
兩人像穿衣極不相稱的夫妻親密地走向大門。邊上一個正在擦著已經晶瑩無暇玻璃的厄瓜多爾人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
旋轉門轉動,林簡發現自己走在下著雪的廣場上。
“你要帶我去哪裏?!”林簡問道,一邊四處尋找警察。那個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停步,帶著林簡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色林肯加長轎車。他上前,打開門,示意林簡上車。
林簡遲疑地看著黑洞洞的車裏。
“真是對不起,林簡。”車裏傳來李一石聲音。
厄瓜多爾人收起擦窗的工具,貼著邊走向大廳後方窄小的儲藏室。
在走過前台時,他看見一個便衣和一個警察在和大堂經理說話。經理漲紅著臉,盡量做出禮貌的樣子聽著那個穿皮夾克的人滿是髒話的詢問,一邊不安地看著邊上衣冠楚楚排隊的客人。皮夾克男子手裏拿著一張女子的照片。
當漢默滿心怒氣走向大門時,他感到有人碰觸他的背後。他一下轉過身來,看見一個矮小的南美人站在他身後。
“你他媽的要幹嘛?”他沒好氣地咆哮道。
厄瓜多爾人指指漢默的口袋。漢默狐疑地拿出林簡的照片。厄瓜多爾人點頭。
“你見過她?!”漢默急切地問道。
厄瓜多爾人點點頭。然後伸出三根手指,做出一個世界通用的要錢的動作。
很高興看到龍骨掛到牆頭:))精彩一如既往!
謝謝一直的閱讀和支持,希望故事情節還比較清晰。邏輯。。。
如果克拉克是無臉者的話,那個電話應該是他的雇主告訴他:林簡知道了辦公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