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紐約,肯尼迪機場。
林簡隨著人群走出飛機廊橋,走進候機廳。右邊是一長排落地大窗。窗外鉛灰的天空中飄著輕盈的雪花。她意識到一周前才離開這裏前往埃塞俄比亞,感覺恍若隔世。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想起克拉克的臉和大孩子般的溫暖笑容,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入境大廳裏人並不多,隻開了幾條通道。林簡站在隊伍裏,隊伍的最前方前麵是一個高個、花白頭發的阿拉伯男子。他的後麵是三個女子,下方是五個大小不等的孩子。女子們全身著黑袍,隻露出六個眼睛,像三個大小不等紡錘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九個人滿滿地站在入境官的窗口前。
輪到林簡,她微笑地把護照遞進了窗口。
紅臉膛的入境官低頭看林簡的護照,抬頭看了林簡一眼。邊上的電話鈴響起,他拿起電話,但沒有說話,聽著對方。林簡感到一種熟悉的不安像潮水一樣慢慢上漲,堵在她的喉嚨口。但她的臉上保持著微笑。入境官放下電話,垂下頭再次看了護照,慢慢抬起頭看著林簡的臉。他的眼光在花白的濃眉下專注而銳利。
林簡迎著他的目光。
入境官默默地點點頭,拿起邊上的圖章,“啪”地一聲敲在護照上。
“歡迎回家,布朗女士。”他友好地說道。
出了門是巨大的行李廳。旅客站在一望無際、整齊排列的轉盤前等自己的行李。林簡直接向大廳盡頭的海關檢查處走去。她的前方走著那個阿拉伯男子,後麵跟著黑袍女子和孩子們,推著像幾座小山一樣的行李。對比著隻背著一個小包的林簡的突兀。幾個海關官員站在通道口看著魚貫通過的眾人。他們背後是通往機場出口的大門。
一個帶著手套年輕官員示意阿拉伯人和女子們過去。男子昂首走了過去。黑袍們一陣騷動,然後不情願地推著行李,領著孩子們跟在男子後麵。
林簡低著頭,快步向大門走去。
“女士,請等一下。。。”有人在身後叫道。
林簡轉過頭來,看見一個戴眼鏡的女海關官員正看著她的方向,她四顧周圍。她的目光和女檢驗官的目光相對。
“女士,” 女檢驗官向她點頭:“請過來一下。”
林簡遲疑地轉身向她走去。不遠處,三個女子焦急而緩慢地奔波在一件一件被打開的行李之間,夾雜著英語單詞的阿拉伯語急促地向四方掃射。那個男子高傲地昂著頭看著遠方,漠視身邊發生的一切。
女檢驗官示意林簡打開背包,把裏麵的所有東西拿出來放在桌上。她不經意地翻看著破損的紙片,拿起其中的一個中國結看了看,然後拿起那個形狀奇異的青銅鑰匙,仔細研究。
邊上的黑袍們圍困著一個檢驗官,語氣中軟語央求、認真說明、憤怒指責像一條條的繩索將那個年輕檢驗官縛綁得動彈不得。那個阿拉伯男子依舊目光深邃地看著前方,認真地負責著維護尊嚴。
女檢驗官把鑰匙放回桌子上,示意林簡把東西收起來。
林簡把東西放回包裏:“我可以走了麽?”
女檢驗官搖搖頭:“等一會。。。”她示意著邊上的一個小門:“你跟我來一下。”
“為什麽?!”林簡抗議道。
女檢驗官沒有說話,站在那裏看著林簡。林簡背上包,緩緩地走進那個門。
門的裏麵是一個穿著製服的警察。
警察向林簡迎麵走來,同時她身後的門關上,林簡眼角的視線看見另一個高大的警察從門後出來,站在她身後。
“對不起,布朗女士。。。”麵前的警察看著林簡:“或者我們應該叫你林女士?我們是紐約警察局的,請跟我們走。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
林簡站在那裏沒有動,她身後的警察不耐煩地抬手看表。對麵的警察過來熟練給她戴上手銬,身後的警察挽住她的胳膊。
大廳裏激烈的阿拉伯話聲突然中止,四周突然一片安靜。黑麵罩後麵的六隻眼睛轉過來,阿拉伯男子目光第一次從遠處收回,張著嘴驚訝地看著麵前打開的小門。
在所有排隊乘客的注視下,林簡在警察的押送下走出海關。
夾在兩個快步行走的警察中間,林簡走在通往停車場的空中通道。雪花在全玻璃的走廊四周飛舞,她茫然地低頭看著腳下繁忙的車流,不知道等在她前麵的是什麽。
她轉過臉來,從右邊反光的玻璃上看到他們三人行走的側影。她突然發現什麽東西有點奇怪:是他們三人相互的位置。剛才站在她身後的那個警察走在的她左麵,始終保持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他身材高大,帽簷壓的很低,走路微微有些瘸。整個過程他沒有說過一句話。林簡始終沒有看清他的臉。
林簡慢慢地向他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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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檢驗官看著麵前的一堆巨大箱子,轉頭看了一眼顯得筋疲力盡的年輕檢驗官。她剛想對麵前三個黑袍說些什麽。但看到下方的五個高矮不一的五個小孩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她暗暗地歎了口氣,做了個放行的手勢。女子們用阿拉伯語和英語千恩萬謝,飛快地收起了箱子,領著孩子們,簇擁著那個高傲的男子,走出門去。
女檢驗官看著自動門在他們身後慢慢關上,長長舒了口氣。突然門又大開,兩個穿著警服、全副武裝的警察走了進來。
兩人徑直走到滿臉詫異的女檢驗官麵前。
“布朗女士在哪裏?”其中一個開口說道:“我們是紐約警察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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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林簡轉過頭去的時候,那個警察也轉過頭來看著她。
林簡認出他來:上兩次她看到他的時候,他戴的不是警帽,而是鴨舌帽。一次在清晨的擁擠地鐵裏。還有一次在深夜的街上,他舉著手槍向漢默射擊,背景裏一輛巨大18輪卡車在倒車,邊上一輛翻到的警車在起火。。。
“林女士,”他用沙啞的嗓子說道:“李先生在等你。”
站在李一石麵前,盡管林簡的職業訓練和個人修養,她還是不能掩飾自己的驚訝和震撼:在過去的一周裏,李一石像老了十歲,他的頭發幾乎全部消失,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他沒有和林簡握手,雙手握拳,掩飾著蛻著皮的手心:強劑量化療的結果。但是他的精神還不錯,微笑地看著林簡。他的身邊站著那個低頭垂手的清瘦中年人。
“真是很高興再見到你,簡。” 李一石說道:“我們試圖一直追蹤你的行跡,試圖幫助你。但我想有時人算不如天算。。。你是個了不起的女子,我想你母親肯定會為你自豪。”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到紐約?”林簡問。
“我不知道。”李一石搖頭:“但這些天我的人一直等在機場邊上。你的護照在入境口一出現,加上我們在警察局朋友的一點幫忙。。。”
林簡安靜地坐在他的對麵,沉默地看他身邊的儀器和點滴架,她突然對這個麵前瘦小的老人產生一種深深的憐憫。
“就像我們商定的一樣,你去見奧森博士,我幫你尋找你母親的殺手。。。”李一石停下來,喘了口氣:“我們都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你還有選擇和我說或者不說你這次的發現。我遵守我的諾言。”
李一石伸手,中年人遞給一個文件夾。李一石把把它放在林簡麵前:“這是我們發現的有關殺手的信息。”
黑色的文件夾靜靜地躺在乳白色的大理石桌麵上,等待著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