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林簡跳下車,和甲殼蟲麵包車擠著的一幫年輕人揮手告別。
穿著鮮豔滑雪裝的年輕人歡笑喊叫著,麵包車噴出一股股黑煙,向大路盡頭依稀可見的滑雪營地跌跌撞撞地開去。
林簡從口袋裏拿出咖啡店女孩給她畫的地圖再看了一遍,向右邊的一條小路走去。
稀薄的太陽光從鉛灰色的天空縫隙中透過照在麵前安靜的路麵上。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排列整齊的葡萄園。在冬日清晨尚未散盡薄霧的遠處有一棵巨大的樹,孤獨地站在殘雪和天地之間。
林簡拉起帽子,向著往上盤旋的路走去。腳下的雪和冰在鞋底發出哢哢的聲響。
在路的盡頭停了下來,林簡轉過頭來:山坡下方,維也納城盡收眼底。斯特凡教堂突然變得矮小,像一個精致的樂高積木。前麵的廣場像一坪方塊。。。
轉過彎,前方是一條短道,短道的盡頭是一個橋洞。
林簡走進黑暗的橋洞。她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麵前的黑暗,突然間什麽都看不見,感到自己一下落入一個無邊無際、冰冷的世界裏,一種熟悉的恐懼在心中無聲地連環爆炸。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逃出橋洞。
林簡站住,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
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可以依稀辨認出周圍巨大石頭的輪廓,前方明亮的盡頭是橋洞的出口。林簡的眼睛盯著前方的出口的光亮,快步向前走去。
黑暗的橋洞裏回響著林簡單調、快速的腳步聲。
心裏默默地數著步子,林簡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橋洞出口的前方是一個像另一頭一樣的短道。
走在帶著斜坡的路上,林簡還是不能確定她是不是走對了路。
拐過一個彎,一塊巨大的平地毫無先兆地出現。兩排筆直鬆樹中間的白色石子路通向黑色鑄鐵的大門。大門後是修剪整齊的冬青和依舊綠色的草地。草地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青銅和大理石雕塑圍繞的噴水池。噴水池中間的上方結成一個形狀滑稽的冰坨。草地的盡頭是一座雄偉的中世紀城堡。
站在高大的鐵門前,林簡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左右觀看,她注意到門的左邊有一個黃色的箱子。她走過去:這是一個對講機。
林簡按下標著“撥號”的按鈕。撥號聲響起,但很久沒有人接,然後撥號聲停止。
林簡不安地站在那裏。她再次按下按鈕。撥號聲響起。兩聲以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Wie kann ich hel Sie?”
林簡知道這是德語“我能幫你什麽嗎?”的意思。她用英語說道:“請問你能說英語嗎?”
“可以。”男人變成帶倫敦口音的英語。
“我的名字是林簡,”林簡對著對講機一口氣說下來:“我外祖父是林清明,我母親是林靜秋。我從紐約來,想和施耐德女士見一麵。”
對講機裏麵很長時間的沉默。林簡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她的話。
頭頂上傳來細微的嘶嘶聲,林簡抬頭:在鐵門的高大的門柱上有一個攝像機在對著她。
對講機沙沙響了幾聲,那個男聲:“對不起,施奈德女士不在家。
林簡突然感到寒風刺骨。
“她什麽時候會回來? ”她問道。
那個男聲頓了一下:“她在做新書的巡回演講,要等到下個月才回來。”
林簡低著頭往山下走去。周圍肅殺的景色讓她感到寒冷和孤單無助。她低著頭。機械地往前走。等她意識到周圍的時候,她發現她已經走進了橋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快步往前走去。
在黑暗中、在自己的腳步聲和偶爾從頭頂滴下的水聲,林簡突然聽到第三個聲音:有什麽東西在尾隨著她。。。聲音在向她靠近。林簡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加快腳步。
然後她聽到另一個聲音,就在她的身後。這是手槍的槍機保險打開的聲音。
林簡停住腳步,身體僵硬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去。她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一張臉慢慢從像液體般濃稠的黑暗中浮現出來:這是一張粗野的臉,紛亂、濃密的頭發,粗硬的眉毛,缺少睡眠的黑眼圈,幾天沒刮的胡子,額頭上有塊新鮮燒傷的疤痕,帶著濃重陰影的臉頰上是發亮的眼睛。
漢默舉著槍,沉聲地命令道:“不要動!舉起手來!”
林簡慢慢舉起手,突然轉身向前跑去。但剛跑出幾步,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後背。漢默把林簡粗暴的轉過來,巨大煙味向林簡的臉壓來。
“如果你再試一次,我就開槍了。”漢默的聲音裏沒有憤怒,敘述一個將要發生的事實。
“把手舉起來!“漢默提高了聲音。林簡服從。 漢默端著槍,熟練地對林簡搜身。
“我沒有任何武器。。。”林簡說道。
“把你的包給我!”漢默指著林簡肩上背著挎包。
“我也沒有殺害克魯斯先生。 ” 林簡執著包辯解道。
漢默沒有理睬,指著包:“給我! ”
林簡把背包解下遞給他。 漢默打開林簡的包檢查。林簡轉頭看著前方的橋洞出口。
漢默把包遞還給她:“所以你也不認識在紐約伏擊我們的人,是吧? ”
林簡搖頭:“不!但我很為山姆難過。。。但你看來安然無恙。。。
漢默下意識地摸額頭上的傷疤。
林簡跨上一步,出其不意地一腳踢在漢默胯下。漢默感到下身一陣猛烈的疼痛。條件反射地彎下腰,捂住襠部。
林簡轉身向前跑去。漢默忍著痛站起來追趕。他舉起槍向林簡射擊。
林簡感到子彈從她的邊上飛過。槍聲在黑暗的橋洞裏發出巨大的回聲。
漢默站住,對林簡瞄準,厲聲地叫道:“站住! 否則我就打死你了!”
林簡停住腳步,站在那裏。
漢默提著槍,一瘸一拐地向林簡走去,一邊從皮帶上摘下手銬。
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汽油猛烈注入大功率引擎的聲音在低矮的橋洞中發出震耳欲聾的的巨響。漢默和林簡同時轉身。
兩道雪亮的巨大光柱射在他們的臉上,他們一時什麽也看不見。
林簡下意識的眯起雙眼,但眼前一片炫目的明亮。她可以看到前方的漢默右手平舉手中的槍,拿著手銬的左手舉起,放在臉前,遮擋刺目的強光。
林簡聽到轟鳴聲突然改變,一瞬即,雪亮的燈光已經到了漢默麵前。然後她聽見一聲巨大機器撞在肉體上的鈍響,似乎還有漢默的一聲悶哼。漢默的身體在光亮中飛起,消失在周圍的黑暗中。
看著麵前無一遮擋的燈光,林簡本能地往後退。燈光像個巨大的活物一樣向她衝來,林簡眼前一片強烈的光明,什麽也看不見。。。一聲刺耳的輪胎和地麵的摩擦聲。一輛敞篷車停在她的麵前。
“上車!”車裏的一個黑影以一種不可拒絕的口氣對林簡說道。
無數的想法瞬間湧入林簡的腦海,她遲疑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
“呯!”一聲槍響從黑暗中傳來。
“林簡,快!”那個黑影喊道。
聽到自己的名字給了林簡某種熟悉的感覺,她跨上一步,越過車門,落在乘客的座上。
跑車的油門一下踩到底,油缸裏的汽油瞬間化成霧狀,噴入完全張開的德國手工製造的引擎閥門,發出劇烈的轟鳴聲。傳動杆將瞬間劇烈燃燒的熱能轉換為巨大的動能。跑車寬闊的後輪刹那間在地上飛速旋轉,和地麵產生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和橡膠焦臭的味道,五百馬力的跑車像脫韁的野馬向前竄出。
林簡雙手緊緊地抓住座位的邊沿。她又聽到一聲槍響。
林簡從邊上的後望鏡向後看:漢默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追趕著,一邊跑一邊向她們射擊。。。
林簡轉過頭來:臉上圍著黑圍巾的駕駛員昂著頭,自如地駕馭著飛速的跑車。
在槍聲中,駕駛員突然像美國西部牛仔一樣發出一聲響亮的吆喝:“依-哈。。。!
車飛速穿出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