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紐約
帶你去一個你不知道的紐約。。。
第三十一章
黑夜中，一行裝著輜重的軍用卡車沿著公路緩緩向前開，不時小心地避開路中的彈坑。
無臉者坐在最後一輛車的駕駛室裏，看著車窗外被緩緩超過的難民們。黑暗中，衣衫襤褸的難民們象一個個鬼魂，沉默地向前移動。
他轉過臉，看了身邊開車的士兵。士兵轉過頭來，對著他一笑，露出滿嘴的牙齦。兩個小時前，他攀上這輛等著去裂穀的政府軍卡車，被板著臉的士兵一口拒絕。當看到他手上的一百美金的紙幣，士兵的臉馬上變成了一口牙齦。
無臉者轉過頭去，這時他看見前方的隊伍中間走著一個拄著拐杖的小孩，他右腿的下肢齊膝斷去，一個人在人群中踽踽而行。看著小孩孤單、艱難的身影，無臉者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片一望無際的玉米地，一個迷路的九歲孩子坐在中間無聲的哭泣。渺小、孱弱，被無邊的黑暗和恐懼包圍。。。
“停車！”他沉聲說道。語氣中有職業軍人不容置疑的堅定。
車停在路邊，無臉者跳下車，向路邊的難民走去。他的臉在月光下散發一種金屬的光芒，像帶著一個銀色的麵具。難民在無臉者前方像潮水一樣分開，他向著那個小孩走去。小孩站住腳步，看著他。臉上混合著恐懼和希冀的表情。
無臉者沒有停步，從小孩麵前走過，走到公路的邊緣，拉開褲子的拉鏈，開始小便。
他身後的難民恢複了隊列，慢慢地向前走去。
站在黑暗中，無臉者看著遠處天光下的黑色山巒，心裏似乎隱隱約約感到他成年後一直讓他迷惑的一件事的答案：從海軍陸戰隊的突擊隊員到職業殺手，為什麽他對自己的職業有無比的熱情和熱愛？也許是因為它讓他感到強大。強大到不但能掌控自己的命運，而且能左右他人的生死。那個20年前站在俄亥俄州黑暗的玉米地裏哭泣的小孩已經成長為一個巨人，一個強有力的巨人。。。
想到這裏，無臉者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他擰亮一個微型軍用手電，再次端詳著手中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十年前的奧森博士滿臉嚴肅地看著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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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1941年4月24日， 下午
18歲的奧森目瞪口呆地看著窗口。
研究所的大門罕見地大敞著。一隊穿著黃色軍服的日本士兵正跑進院內，隊伍前列的兩個士兵牽著兩隻巨大的德國狼狗。日語的吼聲，狼狗瘮人的吠叫，和眾多皮靴踏在地上沉重的聲音瞬間充滿了安靜的院子。
跟在林清明後麵，奧森和眾人走到了院子裏。一個身材高大，紅臉龐的男子正試圖阻擋士兵們。
“你們要幹什麽？！”他咆哮道。
奧森認出他是資深研究員王言冰，他和林清明一起發現了舉世聞名的北京猿人頭蓋骨。
一個軍官向王言冰走去，奧森馬上認出他是上次來過的渡邊少佐。隻是西裝換成了軍服。渡邊在王言冰麵前兩米處停下，從槍套了拔出手槍，對著他的臉。
“請讓開！”他用中文說道。
院子裏突然變得很靜。
一個人從人群中走出，走到了渡邊和王言冰的中間，麵對著渡邊。
“這是醫學院的研究所，你們沒有權利進來。”林清明沉聲地說道。
渡邊凝視著林清明。然後一揮手，兩個士兵衝過來，用刺刀一前一後頂著林清明。林清明對身前後的刺刀和士兵視而不見，他對聚集在院子裏的同事大聲說道：“大家都回房間。。。”
“不許動！每個人都站在原地，不許動！”渡邊叫道。他揮了揮手，士兵飛快地列隊，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槍，圍住了眾人。
渡邊轉過身來，對林清明說道：“走。林先生。”
在兩個士兵的押解下，林清明跟著渡邊來到了魏敦瑞博士的辦公室門口。凱特坐在她的桌子後麵看書，抬頭無比驚訝地看著拿著長槍和刺刀的日本軍人和林清明。
“你們要幹。。。？！”她尖聲問道，臉漲得通紅。
林清明用目光阻止了她。
“你去院子裏和大家在一起。” 林清明說道。
凱特站起來向院子走去，邊走邊憤怒地回頭看著日本軍人。
林清明慢慢地從腰上的皮帶上解下一大串鑰匙，用其中的的一枚打開門。門安靜地打開，渡邊第一個衝了進去。
房間裏空空如也，光禿禿的辦公桌，書櫥，和四麵白色的牆。渡邊走到巨大的書桌後麵，打開幾個抽屜，又猛力關上，抽屜發出空洞的巨響。
“你想找什麽？” 林清明兩手抱在胸前，沉聲地問道。
渡邊關上最後一個抽屜，走到牆邊，看著上麵貼的一張研究所科室分布圖。
“去你工作室。”他對林清明說道。
排列得幹淨整齊的工作台邊，渡邊看著林清明，林清明沉默的看著他。陽光在他痩削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我能看一下你們所有的標本嗎？” 渡邊問道，但口氣並不是個問題。
“你不能！” 林清明簡單地回答。
渡邊從軍服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我有北京日軍城防司令的命令。我可以把你、你的同事現在馬上帶上卡車帶走。這是你想要的嗎？“
林清明和渡邊走到地下室的一扇門前。門上的牌子寫著：“儲藏室”。
“鑰匙。”渡邊簡短地對林清明說。
林清明搖頭：“我沒有這個房間的鑰匙。”
渡邊示意，一個士兵過來，一把奪過林清明的鑰匙圈，遞給渡邊。渡邊耐心地一把一把試開鎖，沒有一把能打開。渡邊退後，示意士兵砸開門。兩個士兵上前，用槍托砸門。林清明麵無表情地看著。
門開了。渡邊衝入儲藏室。兩個士兵一前一後夾著林清明跟在後麵。渡邊走在一排排標本架，急切的眼光上下搜索。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走到一個架子前，看著上方的標簽，臉上露出笑容。他小心翼翼的把標本箱拿起，輕輕地放在地上，屏住呼吸，打開箱子。
箱子是空的。渡邊連打開幾個箱子，每個都是空的。
渡邊站起身子，對著林清明咆哮道：“北京猿人頭蓋骨在哪裏？”
林清明臉上有驚訝的表情，他搖頭：“北京猿人頭蓋骨？怎麽會在這裏？所有的標本都由魏敦瑞博士保管。。。”他抬手看了看手表：“他昨天剛離開，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紐約，你們可以發電報問他。。。”
渡邊打斷了他：“我知道洛克菲勒基金會的合同。所以那些頭蓋骨從來不會離開。他們就在北京，就在這幢樓裏。林先生。。。”他停下，凝視著林清明的臉。然後示意兩個士兵退出房間。
渡邊走到林清明麵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兩人向屋子的深處走去。
渡邊壓低聲音：“。。。我和你說實話吧，林先生。現在局勢變得越來越緊張，世界大戰隨時可能會全麵爆發。我們都知道那些頭蓋骨的價值，它們不僅屬於中國，更是屬於全人類。誰也不願讓他們毀在戰火裏，所以我今天來是想在你們政府和科學家們的同意下，由日本軍方代為保管，等戰爭結束後，保證完璧歸趙。。。是這麽說吧：完璧歸趙？”
林清明停住腳步，轉頭看了一眼門外背著槍的士兵。他點點頭：“是的。。。隻是所有的頭蓋骨標本都由魏敦瑞博士存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們其餘的人都不知道在那裏。”
渡邊凝視著林清明，臉色的笑容慢慢消失：“我知道除了魏敦瑞博士以外，至少有兩個人知道它們在哪裏。你是其中的一個。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我們可以以文明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但如果不能的話，憲兵隊就會接管這件事。他們是群野獸，為完成任務是什麽都會做的。。。你聽說過憲兵隊嗎？”
林清明低下眼睛：“我聽說過憲兵隊。。。但我不能說我不知道的事情。”
院子裏。
奧森和他的同事站在一起。他能聽到身邊王言冰粗重的呼吸聲。荷槍實彈的日本士兵排成一排站在他們麵前，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他站著的地方麵對著研究所大門，從他視線的角度可以看到大門外的街上停著一輛軍用卡車，剛才士兵們就是從這輛卡車上跳下來的。奧森的眼光移到卡車前麵停著的一輛吉普車。
吉普車裏很暗，但是他看到車後座的玻璃窗裏麵有個黑影。
院子裏很安靜，穿著灰黑色的同事和黃色軍裝的士兵同時沉默地看著對方。奧森好奇地注視著那個車窗裏那個一動不動的黑影。
突然，一個明亮的顏色毫無先兆地進入奧森的視線中。奧森飛快地調節他的視焦：這是一條黃色的裙子。裙子的的主人靜秋慢慢走進大門。
這時，奧森眼睛的餘光突然看到那個黑影動了，在他還沒意識到是怎麽回事時，一張臉慢慢從黑暗中浮現而出。。。盡管站在早春明亮的陽光下，奧森突然打了寒顫：這是一張不像人的臉，臉上布滿了傷疤，圓形的墨鏡鏡片像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正對著奧森的方向。。。
“怎麽啦？”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他轉頭：靜秋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奧森示意她別說話。等他回頭再向那個窗口看去：那張臉已經消失了，隻有車窗後麵一個濃重的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