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骨》: 楔子
50萬年前,周口店,深夜
他感到饑餓象一個巨獸正在纏緊他的四肢,慢慢吞噬他的五髒六腑。
黑暗中,他把身體盡可能地貼在潮濕的泥地上。汗珠象一群隱秘的爬行動物,從他肮髒、粗亂的長發中慢慢露現,順著他短促、前傾的額頭滑到急劇突出的眉骨,蜿蜒地沿著他寬廣的鼻翼爬行。。。
他沒有任何知覺,緊張地看著下方的一條幾乎難以辨別的小道。
他猶豫是否應該挪動一下麻木的身子,但作為一個經驗豐厚的獵人馬上否定了。他隻是輕輕鬆開緊握著木棒汗濕的手。木棒很粗,頂端是用動物的幹筋綁著由整塊石英片磨成的石斧,沉重而鋒利。
這時,似乎看到了什麽。他屏住呼吸:
這是兩隻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映射著詭異黃色。
眼睛下部是兩枚粗長如兒臂的牙齒,從嘴邊伸出,向後凶猛而尖利地彎曲。
劍齒虎移動它滿是筋肉、沉重的身體,謹慎地走在它每天夜獵的小徑中。它突然停下腳步,狐疑地聞嗅,它的頭慢慢抬向空中。。。
一聲野蠻的長嘯,幾個黑影從上方的石崖上跳下來。原始的石斧和棍棒擊在劍齒虎碩大身體,發出沌濁的聲音。劍齒虎嚎叫,撲向他身邊的同伴,帶鋸齒的獠牙輕易地劃開同伴的喉嚨,灼熱的鮮血噴射出來。
野獸和獵人絕望、瘋狂的吼叫撕破黎明前的黑暗,潛行在綿延起伏的山穀間。。。
微亮的天光下,眾人抬著劍齒虎和同伴屍體的剪影。
他是第一個進入黑暗的洞穴的。
背後同伴們扛著的獵物讓他心裏充滿喜悅,他已經不記得上一頓的飽餐是什麽時候了。他急於走過曲折的彎道,和其餘留在洞裏的成員分享他的高興和盼望已久的食物。
他可以看到前方洞壁上映射的火光,他加緊腳步。這個時候,他聞到一種香味,一種久違的肉在火上烤的香味。
他向前走去,更重的香味讓他同時感到興奮和暈眩。但一種說不清的不安像一隻巨大的手攫住了他的喉嚨。他更加快了腳步。
拐過最後一個彎,來到洞穴的開闊處,他突然停住腳步。
看著眼前的景象,巨大的恐懼凍結在他的臉上。
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看到的是一柄向他飛來的石斧。
1987年12月16日,南中國海,深夜
黑夜,暴雨如注。
100噸、1500多匹馬力的“清道夫號”救撈船在狂怒的海中像孩子的玩具一樣被拋起、落下,毫無抵抗能力。
甲板傾斜成可拍的角度,海水漫過在船尾甲板。水手的吼叫聲和機器的轟鳴聲淹沒在巨大的海濤聲中。所有的瘋狂中,每個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船尾巨大吊車的頂端。
在粗大的雨柱中,吊車頂端的鋼纜慢慢收緊。
船長,一個有四十年打撈經驗的老水手,穿著沉重的黑色雨衣,近兩米的身軀像一座鐵塔一樣地站在艦橋上。他舉起手中的望遠鏡,緊張地看著鋼纜插入水麵的一端。
望遠鏡中:鋼纜緩緩上升,一個龐然大物慢慢從沸騰的海麵露了出來。。。
船長放下望遠鏡,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似乎要親眼確認從望遠鏡中看到的景象。
一個巨大的立方體淌著水,離開水麵。
船長舉起望遠鏡,仔細地掃描立方體陳舊的表麵。他看到密集生長的水草,形狀各異的貝殼,鏽蝕的金屬表麵。。。
在立方體的右上角,他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在水草、貝殼、和鏽蝕中間,依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四個模糊的英文字母:
USMC (美國海軍陸戰隊)。
船長衝進駕駛艙,來不及脫掉濕淋淋的雨衣,拿起桌子上碩大的衛星電話,用顫抖的手撥了一個號碼。
“說吧。”線路對麵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先生,我想我們找到您要的東西了。。。”
一聲爆炸聲撕裂了浪濤和風雨聲,傳入駕駛艙。
錯愕的船長抱著電話衝到窗口。他正好趕上被炸碎的箱子的最後一片帶著火苗掉入海中。。。
在一陣喧囂聲中,幾個水手追著一個穿雨衣的黑影。
在艦橋的頂端,水手們包圍了那個穿雨衣的黑影。水手分開,船長走到人群前麵。
“你是誰?!”船長厲聲地喊道。
穿雨衣的黑影沉默地背對著眾人。
“轉過身來!”船長厲聲命令道。
黑影一動不動。
船長示意兩個彪悍的水手衝上去。就在這一瞬間,黑影動了,慢慢轉過身來。
看到了他的臉,眾人倒吸一口氣:
這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乘眾人一錯愕間,黑影仰身縱入二十米下方的大海。
墜落中,一片白色的東西從他臉上剝落,在狂風中緩緩掉入海麵。。。
1987年12月20日,新澤西郊區,清晨
安東尼是新澤西州靠近紐瓦克機場的百威啤酒廠的工人。
每天熟練地開著他的鏟車把幾噸的啤酒發酵培養基投入巨大的不鏽鋼發酵罐裏,打開蒸汽消毒後,發酵、取樣、出罐。他熱愛他的工作,二十多年來,他從未請過病假或者事假,也從來沒有遲到、早退。
除了他的工作外,安東尼還有一個熱愛:冰釣。
晚班下班的安東尼換了工作服,提著空飯盒,跳上他的舊卡車,向郊外開去。
和紐約隔河相望的新澤西州靠著大西洋,州內有星羅棋布的湖和河。
有一個地方安東尼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他最好的朋友。
停了車,穿過一片茂密的蘆葦,安東尼走進他的秘密冰釣之地。
殘雪下,河麵上的冰在他的靴子下發出結實的聲音。
兩天就凍得這麽結實了。安東尼情不自禁地想道。
他圍著河麵繞了一圈,選好了一個地方,放下手中的器具,開始在冰麵上打洞。
魚竿在安東尼剛喝了第二口保溫杯裏的濃咖啡時動的。
是個大家夥!安東尼裹在皮帽裏的臉露出微笑。
半個小時後,使盡全身解數的安東尼終於把那條四公斤重,近一米長的馬斯基魚拽出冰麵。他仰麵躺在冰麵上,把魚抱在胸前,一邊大笑著,一邊呼呼地吐著白氣。。。
他突然有一種感覺:有人在不遠的地方注視著他。
他坐起來,環顧四周,寬闊的河麵一個人也沒有。他詫異地把手中的魚放在冰麵上。這個時候,他看見一隻眼睛!
安東尼喘著粗氣,手忙腳亂地用手把身邊的冰渣和殘雪掃開。
一個死人在冰下睜著兩眼看著他。
1987年12月23日,紐約格林威治村,上午
索菲慢慢睜開眼睛:
一個笑眯眯的雪人坐在綠色的草地上。它胖乎乎的,圍著圍巾,戴著紅帽子,背後是一棵掛滿燈的聖誕樹。。。
索菲眨了一下眼睛,依舊模糊的眼光向上看去:
雪人和聖誕樹的上方是藍色的天空,空中是一朵一朵小小的白色雪花。。。再往上,天空慢慢變細,奇怪地打成一個結,躲藏進了一塊厚實的棕色的布後麵。。。
索菲的腦子花了幾秒鍾才意識到她看到的是一幅圖畫,圖畫印在一條領帶上。她試圖把頭往後移一下,這時她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
索菲再次睜開眼睛,她小心地、微微偏了一下頭:
她躺在地毯上,麵前是一個人的身體。她的臉幾乎貼在他的胸口,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道。
忍著劇烈的頭暈,索菲一邊緊張地注視著麵前的身體,一邊慢慢讓自己的身體往後退。
厚呢大衣的領口間露出一塊黃黃的皮膚,上麵有青幽幽胡子茬,還有一根漏刮的胡子,厚實嘴唇上濃密的胡須,巨大的鼻孔,緊閉的眼睛。。。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額頭上。
索菲把身體再往後移動一下,這次她看清了:
一個穿大衣的男子和她麵對麵地躺著,他的額頭上有一個槍眼!
索菲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一把手槍從她的手中滑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