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II):秋
(中央公園)讓我覺得自己身在美麗的異鄉
Elisabeth Hasselbeck(電視評論員)
初秋。
走在廣場大道(The Mall)的中央。四周一片寧靜,偶爾有幾聲秋蟲的低鳴。昨夜大雨打落的秋葉,金黃地散落在筆直的大道上。象傳說中遠古帝國用黃金鋪成的通衢。
向路的盡頭望去,路邊的百年參天榆樹象一個縱深無盡、由不同層次綠和黃色更迭而成的萬花筒,在季節變換的美妙空隙間是碧藍如洗的高遠天空。
偶爾有風從綿羊草地吹來,帶著樹葉剛剝落的清香和夏日留下的最後溫暖和明亮。
廣場大道
沃克斯見到了歐姆斯德,跟他說了兩人組隊遞交中央公園設計方案的建議。
此時的歐姆斯德正陷於一個糟糕的境地:他投資的出版公司剛倒閉,失去他所有的財產,還欠了很多債。聽了沃克斯的建議,像他以前所有從未主動改變自己生活狀況的經曆一樣,歐姆斯德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借機擺脫自己經濟窘境和平庸生活的機會,他立馬答應了沃克斯。
於是沒有任何正規教育和知識背景、從來沒有設計過任何建築、園林、和公共設施的歐姆斯德和建築師/園藝家沃克斯聯名提交了一個英國田園式的中央公園設計方案。
公園籌建委員會在未來公園是英國還是法國園林風格上產生了很大的分歧。經過幾輪的討論和爭吵,最後英國風格派占了上風。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歐姆斯德公園總監的位置和他對籌委會委員們的個人影響。於是歐姆斯德和沃克斯的《草坪計劃(Greensward)》沒有太多懸念地贏得了中央公園的設計競標。
1858年,中央公園項目正式啟動。
但是所有人、包括歐姆斯德本人,沒有預見到一件事:
在設計和建造公園的漫長十五年過程中,一生隨波逐流、一事無成的歐姆斯德發現了自己無以倫比的天才。
廣場大道的盡頭,是兩個向上的階梯。
階梯頂部是一個平台。前方是一排花崗岩的欄杆。走到欄杆前,我麵前的下方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宏大景致。
這是中央公園的心髒 - 畢士達平台(Bethesda Terrace )。
欄杆的兩邊是雄偉的花崗岩階梯,蜿蜒而下到一個紅磚鋪成的廣場。廣場的中心是一個三層的噴泉,噴泉的頂層站著一個巨大的天使。
畢士達平台
水上的天使
聖經裏中描述了一個坐落在耶路撒冷城外的水池,名為畢士達。水池不大,但它因為受到天使的祝福而具有治病療傷的能力。
歐姆斯德和沃克斯設計的畢士達噴泉分為三層,水從最高處傾瀉而下。中間一層的四麵各站著一個小天使,分別代表著節製、純淨、健康、和平。
在秋日明亮的陽光下,噴泉的頂部站著一個八尺高的青銅天使塑像。
這是一個美麗女子,站在秋天絢麗樹葉的背景前。她背上的翅膀迎風張開,赤裸的左腳輕微點地,身體前傾,停格在從空中降落到地麵的一刹那。左手持一朵代表純淨的百合;右手前伸,手掌向下,祝福著向下濺落的流水。。。
“水上的天使”是由雕塑家斯特賓斯女士(Emma Stebbins)花了六年時間在1867年完成,是紐約第一個由女性創作的公共藝術作品。
越過天使背後的秋天樹林,極目遠望:季節繽紛、鮮豔的顏色塗抹、跳躍在公園最大湖泊的粼粼波光之間。
我緩緩走下階梯,兩邊階梯的表麵布滿繁複精致、以時間流轉和逝去為主題的浮雕:
每日的時光,一年的四季,生命的輪回。。。
站在突然顯得高大的“水上的天使”麵前,看聽清水如珠簾散落跌入池塘。遠處,一群去南方過冬的加拿大鵝從空中降落在湖麵上,在平靜的水麵無聲滑出長長的優美弧線。
陽光照在池邊追逐、歡笑的狗和孩子們身上,明淨如純金。
我轉身向畢士達平台的下層走去。
從明亮進入幽黑的空間讓我眼睛短暫地失去功能。恍惚間,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拱廊
平台的下層是由一幅全部用彩釉燒成的瓷磚拚成的巨大壁畫組成。完美地象一整塊倒掛的畫毯。
在中東穆斯林和歐洲維多利亞風格無懈熔接、拚合的精致圖案中,我跋涉在夢幻般的明藍、暗綠、褐紅、棕黃、乳白的色彩中。。。
前方的人從中有一個穿黑西裝矮小的亞洲人,在著裝輕便的遊客中顯得怪異而突兀。他走到拱廊中間站定,脫下頭上的呢帽,翻過來放在地上。他整了整上衣,閉上眼睛。如一塊在人流潮水中的礁石。
突然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普契尼的《今夜無人入睡(Nessun Dorma)》。我在在拱廊的另一頭,回過頭來看著歌者。很難想象如此洪亮、高揚、象天使般的聲音從一個細小、羸弱的身體裏釋放出來。
幽暗的拱廊,美麗的壁畫被他的聲音一段一段塗上金色的輝煌。
歌聲回轉,漸升,從回廊的盡頭飛向空中。。。
花與橋
畢士達平台向西是一段和緩的山坡。初秋的草地依然芳草萋萋,綠色如茵。這是中央公園著名的櫻花坡(Cherry Hill)。
走在柔軟的草地上,午後的陽光從舒展的櫻花樹枝中透射下來。遐想每年春意盎然之時,滿坡的櫻樹一夜間萬蕾綻放。和煦春風徐徐吹過,漫天花雨飛舞、飄落。。。
站在櫻花坡向前眺望,前方是一座橋,所有中央公園裏我最喜歡的橋。
在平靜的湖麵上,北美洲美麗秋葉的疊彩紛呈的顏色前,如一抹淺淺的隨意色線,靜靜的橫臥著一座優美的橋。它從綠海般的樹林中悄然伸出,如一張微張的弓,優雅地向上舒展,再悠然回落,輕盈地消失在湖另一端落滿樹葉的地上。。。
弓橋(Bow Bridge)
當沃克斯設計這座長26米的鑄鐵橋時,他發現他的弓形設計是不可能實施的,因為湖的的北岸比南岸低許多。但他巧妙把不同高低的橋墩隱匿在周圍的樹和岩石之間,隻顯露對稱、完美、帶著細致花紋的弓形弧線連接著四季的轉變和顏色隨之變幻的湖水。
因為鑄鐵會隨季節變化而熱脹冷縮,沃克斯的弓橋的盡頭不是固定的。他把南北戰爭中重炮炮兵使用的巨大圓形炮彈做成碩大無比的軸承,放入北麵的橋墩裏,吸收橋梁在酷暑和嚴寒的長短變化。
橋麵是由堅硬無比、光滑細密的巴西胡桃木鋪成。雨天走在煙雨迷蒙中的橋上,駐足細看:雨水浸潤後的橋木變化成鮮豔的深紅。。。
天才、汗水、和可怕張力的上方才是優雅、曼妙、和隨心所欲。
沃克斯在中央公園一共設計了二十四座橋梁。沒有一座是一樣的。
走下櫻花坡,小路彎曲、回轉。
抬頭看:不覺已經到公園的邊上了,麵前是繁忙的大街和車水馬龍。
馬路對麵的街角矗立著一幢古老的方形大樓。大樓有高立的山牆、低陷的屋頂、和巨大的天窗。它平凡和保守的外表讓人很難聯想到它紐約最著名的公寓之一。
1880年,當這座由設計廣場旅館的同一建築師設計的大樓開始建造時,當時它所在的紐約上西區還杳無人煙,被人謔稱為美國西北部最遙遠的達科他州。樓主喜歡這個名字,所以大樓就一直被叫成“達科他公寓(Dakota Apartments)”。
永遠的草莓園
我在美國第一份工作是工程師。
工作後不久去了公司在南方深處剛建成的一個工廠做開車調試。工作很忙,大部分時候要在工地待到深夜。從工地到旅館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所以常常深夜獨自開著車在方圓幾英裏空無一人的公路上行駛。
那個秋天的晚上是月滿之夜,路的盡頭是一個碩大的月亮。。。
收音機突然開始播放披頭士的《永遠的草莓園(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這是列儂(John Lennon)回憶兒時和同伴在森林裏玩耍的一首歌。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聽過這首少年時曾經最喜愛的歌了。
等列儂唱完最後一句“永遠的草莓園”,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淚流滿麵。。。
1980年12月8日下午,住在達科他公寓的列儂和妻子小野洋子下樓去錄音棚錄製洋子的新歌。當兩人走向路邊等著的車時,幾個歌迷湧上來請列儂簽名。他們中間有一個微胖的25歲男子,他是來自火奴魯魯做保安的查普曼(Mark Chapman)。
臉上帶著興奮而謙卑的笑容,查普曼遞給列儂一張列儂的新唱片。邊上的記者拍下了當時的一瞬。
列儂和查普曼
簽完名,列儂抬頭看著查普曼:
你就要這個嗎?
查普曼微笑點頭。
列儂不知道:查普曼的大衣口袋裏是一把0.38口徑的短膛五連發左輪手槍。他是專門從夏威夷飛到紐約來殺他的。
兩個月前,查普曼從火奴魯魯飛到紐約,準備槍殺列儂。但在最後一刻打消了念頭。今天,他從上午一直就等在公寓門口。當中還走到從幼兒園回家的列儂五歲的兒子西恩麵前,碰了碰他的手。
晚上10:50,列儂從錄音棚回家,想趕在兒子睡覺前和他說晚安。
列儂下車,走向公寓大門。他看到站在走道邊上黑暗中的查普曼,他感到有些奇怪,但依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顯然他依然記得他們下午的短暫交談。他走過查普曼,向公寓大門走去。
查普曼從黑暗中出來,在列儂的身後大叫一聲:
列儂先生!
沒等列儂轉身,查普曼舉槍瞄準列儂的後背連開五槍。
鮮血從列儂的身上和嘴裏湧出,他向前趔趄地走了幾步,對著看門人說:
我中彈了!
然後倒在地上。
兩分鍾後,警察趕到。他們看到一個詭異的景象:
滿身鮮血的列儂躺在地上。不遠處,查普曼安靜地坐在路邊,左輪手槍在他身邊的地上。他手裏拿著一本書:塞林格(J. D. Salinger)的《麥田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
列儂被送往醫院,11:05宣布死亡。
醫院的廣播喇叭開始播放披頭士的歌《我所有的愛(All My Loving)》。醫生和護士相互抱頭痛哭。。。
多年來,有各種理論和心理研究為什麽查普曼要刺殺他曾經崇拜的列儂。但是他的真正目的和動機迄今為止依舊是個謎。1981年8月25日,查普曼被診斷為精神分裂被判處二十年至終身監禁。目前仍在紐約州監獄服刑。
列儂沒有正式的葬禮。洋子派人告訴在達科他公寓樓下匯聚、吟唱的歌迷們星期天到中央公園舉行一個十分鍾的禱告儀式。
12月14日,225,000來自世界列儂的歌迷聚集在中央公園為列儂做了一個短暫、靜穆的禱告。
永遠的草莓園
1985年,紐約市在達科他公寓街對麵的中央公園裏、列儂身前散步的小道邊,為列儂開辟一塊地,用他的歌名命名為:草莓園。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市贈送了一個大型馬賽克,中心寫著列儂的著名歌曲的名字:《幻想(Imagine) 》。周圍環繞著世界各地送來的花樹草木。
我站在人群外麵,沒有擠進剛從大客車下來的德國遊客圍繞的草莓園。麵前的人們觀看、拍照、默禱。。。
突然,站在我邊上的男子開始唱起列儂的《幻想》。
他的聲音粗糙沒有受過訓練。他閉著眼,忘情地哼唱。
慢慢地周圍的人們開始加入他的歌唱。
歌聲中,我想起早已忘記的少年時代和朋友們:唱針輕輕放上聽舊的唱片,春天路邊嫩黃的油菜田,冬日窺入窗簾的陽光,夏日打在屋頂的雨聲,和每當列儂和披頭士的歌聲響起的美妙瞬間。。。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幻想沒有天堂 )
It's easy if you try(其實並不難想象 )
No hell below us(幻想沒有地獄 )
Above us only sky(隻有頭頂的天空)
Imagine all the people(幻想所有的人們 )
Living for today(隻活在今天)
。。。。。。
中央公園(Central Park)
曼哈頓上區,占地3.4平方公裏
(212) 310-6600
地鐵A,B,C, 2,3,N,Q,R 皆可到達
在文學城還沒有見過像您這樣對自己居住地傾注了這麽多的情感和關愛的作者,讓自己感覺到了慚愧。。。
再謝好文,會繼續靜候拜讀,謝謝!
你說的Strawberry Fields, 我居然是有一次跟一個德國來的剛從Belvedere Castle下來的背包客一起在喂“碩鼠”(那裏的鬆鼠可真胖啊, 比我們前庭後院裏跑著的豐腴多了)時留下深刻印象的。 他說他不遠萬裏來到中央公園的主要目的就是來SF祭奠John Lennon的。真不知道那個查普曼安的是什麽心?
這樣的文采,現如今已是難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