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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係列:最好的日本餐館

(2014-02-12 11:14:14) 下一個

最好的日本餐館

 ...一個神奇的地方...
顧客留言 

      不知為什麽,我一直覺得“祭(Matsuri)”不是一個普通的飯店。
      第一次去“祭”吃晚飯,是由一個老饕朋友推薦的。
      你會很喜歡那裏的菜,他說:但是。。。
      我等著下文,但是沒有。

      我帶著那個“但是”和兩個來紐約玩的朋友,來到這家坐落在第16街的航海旅館(The Maritime Hotel)地下室的餐館。
      走下局促的樓梯,迎麵是三扇狹窄、觸目驚心鮮紅的門。
      又是一個菜肴美味,不拘裝潢的店。我心裏想道。
      推開門,我突然有一種一腳踏空的感覺:在我麵前是個黑暗、無邊無際的空間。
      同樣吃驚的朋友和我花了一會兒讓眼睛和神經適應麵前的景象:我們的四周的上方,懸掛著巨大、略微變形的紙質燈籠,柔和的光亮勾勒上下兩層的巨大餐廳。大廳中央是一棵枯樹盆景,巍峨向上,和從房頂垂下的古樸的麻繩達成了視覺上的連接。兩邊各是兩個巨大黃銅花瓶,簡約地輪換著著來自日本的四季花木。四周的牆上覆蓋著玉綠色的瓷磚,象一條史前巨大的魚的片片魚鱗。唯一被明亮的聚光燈凸顯的是綿綿不絕的壽司吧台。背景是無數個堆積整齊的清酒酒瓶,幻化成一個半透明的神秘圖案。


“祭”的店堂 

      跟著穿著製服的女招待,我們走在黒木拚成的地板到了座位。
      跟長達200種清酒的名單比,菜單簡潔、短小。(我一直認為是好飯店的一個標誌)。我們要了清酒和幾個開胃菜。
      我環顧四周,周圍的座位有不少空著,右邊不遠處是一對老夫婦,安靜地享受著壽司。後麵是幾個穿黑西裝、鬆開領帶的男子在喝清酒,像是華爾街做股票的。左麵靠牆的大座位上,麵對麵坐著兩個打扮一模一樣的年輕亞洲女郎,濃重的化妝讓我不能確定她們是不是雙胞胎。感覺到我的目光,其中一個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很快移開目光。
      小盤的開胃菜上來了。新鮮的、切成方塊的蓮藕邊上是幾乎熬成焦糖的清酒、醬油和辣椒蘸醬。蓮藕的清新和鬆脆蹦跳在厚重、微辣的作料的味覺上麵。薄如蟬翼的黃瓜片包裹著厚重、微炸的兩種鰻魚(星鰻和淡水鰻)天婦羅。黃瓜綠色的清淡和濃烈、酸甜的豐厚魚肉維持著恰到的平衡。點綴著自製酢醤油的半透明鰈魚刺身,入口鮮嫩而潤滑。。。大家一陣混吃後,一致同意再要一份蓮藕。
      等上主菜時,我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裏很安靜。整齊的黃色長條瓷磚延伸到屋頂,悠悠地反影著屋頂上方形的日式燈盞。光滑、斑駁的綠色瓷磚象條條青竹圍起一個巨大、聯通的洗手池。一個男子邊擦手,邊端詳著一幅畫在整麵牆上的浮世繪。。。
      走出門,我無意抬頭,看到飯店的屋頂:巨型的深色木條彎成優雅的曲線,整齊地覆蓋著整個天花板。不知為什麽,我心裏突然掠過一絲不安: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圖案,但想不起在哪裏。。。

      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見自己的菜肴和朋友已經熱氣騰騰、急切地等著你是人生的快事之一。
      神戶牛肉,整齊地在一個長方形盤子裏呈扇形擺開。大理石紋路的牛肉表麵被快速灼焦,裏麵依舊鮮嫩、入口即化;由日本和阿拉斯加空運來的鰤魚,藍鰭金槍魚,和海膽刺身在燈光下依舊有微微的金屬的新鮮彩影。
      優美、簡潔的擺盤方式是“祭”的廚師大野忠的法國烹調背景的一部分,他的30多年對傳統日本菜的繼承和突破讓他成為紐約一流的廚師。但是很多人不知道:他的最高水平是做路邊攤小吃和日本火鍋。
      我點的是鹽烤鰤魚(YELLOW TAIL) 腮。                 
      盤子上來後,我嚇了一跳:這塊依舊帶著鰭和骨頭的魚要比我想象大得多。簡單而粗野地擱在盤子裏,就像剛從東京原宿或澀穀的那個街邊食攤直接端上來。


鹽烤鰤魚
 

      在朋友攛掇下,我兩手舉著魚,咬下了第一口,馬上知道我遇到了高手。
      浸滿鰤魚本身魚油的魚皮象焦脆的土豆片。皮下細膩的魚肉鮮嫩無比,帶著遙遠的海風的氣味和質感。沒有作料,沒有裝飾,隻有我和自然界的最好供給和一抹海鹽的痕跡。在短暫的一瞬間,我心裏竟然有一絲謙卑和感到自己的不配。。。
      最後一個菜是清酒燉黑鱈魚,但我已經用光了我知道的讚美之詞。


清酒燉黑鱈魚

      三人安靜地吃著甜點。
      朋友吃完最後一勺盛放在玻璃杯裏,帶著黑芝麻香味的法式的牛奶凍(blancmange),歎口氣:這是我吃過的最好的一頓晚飯。。。但是。。。
      但是?我從日本南瓜餡餅上抬起頭,看著他。
      朋友猶豫,似乎在挑選合適的詞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有一絲不安。。。
      沉默。
      是因為店名嗎?另一個朋友問道。
      我接過侍者送上的賬單:據我知道:和中國不一樣,“祭”在日文裏是節日的意思。

      我們起身離開。在走過那兩個女郎的座位時,我意外地發現座位上其實有3個人:在右麵女子邊上的黑暗的陰影裏,有一個人的模糊輪廓。一種熟悉的不安在心裏慢慢飄散開來。。。

      後來又去了“祭”幾次,進門對比的強烈感覺慢慢減弱,隻是顧客一次比一次多的感覺變得強烈起來。有時訂了位子,還得在酒吧裏等一會兒才能坐到位子。隨後是“祭” 被評為“曼哈頓最好的日本餐館”。一個晚上,當數個高挑、苗條的著名內衣的模特兒走進店裏夜宵時,我覺得也許是該換一個飯店的時候了,唯一讓我們戀戀不舍的是:不管那天晚上有多少顧客,廚房有多忙,大野忠的菜肴的質量從來沒有變過。
      另外一個不變的是:幾乎每次我們去店裏,那兩個年輕女郎幾乎都在那裏,永遠坐在同一個位置上。在她們的身邊,在靠牆的陰影中,有一個人的輪廓。      

      最後一次去“祭”是一個冬天的晚上。那天店裏特別擁擠,我和妻子等在吵鬧的酒吧裏。我晚飯後要去機場飛到印第那不勒斯。我看表,剛要離開,侍者過來說我們的桌子好了。
      侍者一邊抱歉,把我們帶到靠牆的一個位置。在我坐下之前,我看到了那兩個女郎穿著一樣衣服,畫著一樣的妝容坐在我們邊上的桌子吃日本火鍋。我花很強的意誌力不讓自己去看那片陰影,但我知道那個黑影就在那裏。
      我們要了簡單的菜。
      在等菜的時候,妻子去了洗手間。我獨自坐在位子上。突然,我第一次來“祭”的不安慢慢地在心裏浮現出來。
      我環顧四周:象近幾次來這裏一樣:樓上、樓下滿坐著各式各樣的食客,各自專心在自己的菜肴上。。。
      最後我的眼光落在那個黑暗中的影子上。兩個女子依次在火鍋裏準備好食品,放在一個盤子上。一雙筷子從黑暗中伸出,緩慢地夾起食物,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我能感覺我的心跳,不安的感覺變得更強烈了。我看著那個黑暗中的輪廓,想辨認出更多的細節。當時我心裏很清楚我這樣做是很不禮貌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要想看清楚黑暗中那個影子的願望是那麽強烈,就像自由落體。
      就在最後我竭盡全力,找到自己的理智,移開目光的一瞬間,那個黑影開始慢慢向前移動。。。一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慢慢從液體般的黑暗中浮出。
      到今天,我一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這張臉,但是卻無法描繪這張臉,隻能說幾個事實:這是一張亞洲男人的臉,蒼白而沒有表情。衰老卻沒有一絲皺紋,柔和的似女性的五官,嘴唇削薄沒有一點血色。他的眼睛晶瑩透亮,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那一時刻,我象被催了眠看著那雙顏色很淺的瞳仁。。。
      妻子在邊上低聲叫我,我收回目光,突然感到有一種剛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回來的疲憊。。。在餘下的時間內,我再也沒有向那個方向看過。

   
這頓飯吃得比我們預見的時間長了些。付了帳,快步走到衣帽間。侍者遞給我大衣。
        外麵下雪了。他說。
        我正要穿上大衣,突然覺得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頭看,那兩個女郎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等著拿她們的衣服。那個亞洲男子站在後麵的陰影中。
        我疑惑地穿上大衣,向門口走去。在經過男子麵前的時候。我覺得我聽到一聲低語,聽上去好像是:“No Hurry(不著急)。
        我轉過身去:對不起?
        黑暗中的那個影子一動不動。其中一個女郎回過頭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在昏暗的路燈下,我們向停在兩條街外的車走去。天上飄著零碎的雪花,靜靜的街上隻有我們兩人的腳步聲。
        剛才拿衣服的時候,有人拍我肩膀了嗎?我問妻子。
        當然沒有,她說:我就站在你身後。
        我無語,不由自主地轉頭向後麵看了一眼。
        空曠的街上,隻有我們兩人。

        去肯尼迪機場的中城隧道出了事故,我們的車在隧道外等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我知道我趕不上我的飛機了。
       當我走到服務台,問下一班飛機什麽時候起飛。櫃台小姐告訴我:我的飛機還沒有起飛。

        我坐在空曠的候機室給妻子打電話。她告訴我她剛看了新聞:就在我們堵在中城隧道的時候,一架飛機在肯尼迪機場下降時失控,衝出跑道。所有的飛機都被延遲,包括我的飛機。
         No Hurry。。。我喃喃自語道,感到背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怎麽了?妻子在電話裏問。
         沒什麽。。。我掛了電話。

         我坐在座位上,把腿伸直,閉上眼睛,試圖小心地重建我被撕裂的現實感,但發現一時找不到修補的工具。
         我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巨大的穹頂。。。
         突然我心裏靈光一閃:我以前見過“祭”屋頂。
         那是在加勒比的一個荒涼海島的沙灘上,我走到一個巨大的、倒扣的船下麵,仰頭朝上看。。。
          我們在一個已經傾覆的船下麵,黑暗,擁擠,吃著人間最美味的佳肴。。。這幅令人不安的畫麵讓我感受到了朋友那一時刻的心境,盡管我們當時並不知道。


“祭”的穹頂

       3月的一天的傍晚,我在家隨便翻閱著報紙。突然看第4版的角上有一條小消息:曼哈頓最好的日本餐館“祭(Matsuri)”關閉。

      那天晚上,我很久沒有入睡。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吃到“祭”鮮美得令人不安的菜肴了。我也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明白那個沉浸在黑暗中的飯店和在那裏遇到的人的事了。。。

      “祭(Matsuri)”於201241日拆除。


航海旅館(The Maritime Hotel):363 W 16th St, New York, NY 10011
地鐵A,C,E14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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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5)
評論
左轉轉右轉轉 回複 悄悄話 明明是散記,卻有懸疑小說的感覺,有趣!
焚琴煮鶴. 回複 悄悄話 喜歡
越吃越蒙山人 回複 悄悄話 這是在文學城裏,我見過的最好的文筆。
一生似浮雲 回複 悄悄話 應該是鬼氣森森。剛讀的好幾篇都有這種靈異的感覺。
一生似浮雲 回複 悄悄話 鬼氣深深的。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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