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和小弋到達費雲頓莊園的時候,門前兩旁的汽車已經排滿了。賓利,法拉利和保時捷,整整齊齊地塞了一路。飯店的兩扇法式窗門大敞,燈火通明,大門兩側一邊站了個迎賓員,正在招呼賓客。彼得剛把車停在大門口,一個帥氣的金發小夥就給小弋開了門,半鞠躬滿麵笑容地道聲晚安,將她迎下車。小弋到美國十幾年從未見過這種陣勢,一時有點手足無措。又發現別的女客大都穿著晚禮服,渾身珠光寶氣,而自己竟然穿了件白襯衫和一條牛仔褲,外麵套了那件黑色素心蘭的白色風衣。更感到局促不安,一下子僵在原地。
彼得下車走過來,輕輕攬住了她的肩,笑著說:“這就是本地最好的,也是全美國頭50 名的餐館。咱們進去吧!”
他們走進前台,一位金發美女遠遠就對他們綻開了笑臉,“晚安!”
“晚安!我是彼得. 愛德華。我已經預訂了今晚的晚餐。”
“是的,愛德華先生。請您們稍候。我們正在為您準備桌子。”
前廳裏擺了一棵萬年青,牆上嵌了一麵橢圓形的大穿衣鏡。小弋走到鏡前,把身上那件風衣卸下,旁邊的一個女服務員立刻上前笑著接了過去,順便掃了一下衣領上的牌子,嘴角微微一撇,小弋的臉就微微紅了一下:她那件風衣是從沃爾瑪裏淘來的,怎麽會入這些人的眼呢?她往鏡裏瞟了一眼,很快地用手把額前一咎掉下的頭發抿了抿。她有些後悔沒有好好裝扮裝扮。可是自己六點半才下班,彼得已經等在門口了,哪裏有時間收拾?心裏越發忐忑不安。眼前飛來一條閃閃的銀河把兩人分開,彼得和她隻能隔河相望。
等兩人在一張紅木桌落了座,隔著跳動的燭光,小弋才感到離他稍微近了些。他穿了件深灰色的襯衫,兩個袖口都別了一副金亮的袖扣,上麵用墨翠鑲著“P. E”兩個字。小弋想,這應該是他名字的縮寫吧!她以前從未仔細看過彼得的臉。現在看過去,覺得他的笑容分外英發,也透著幾分溫柔。他對她說話時,身子總是微微前傾,十分專注似的,那一雙灰綠色的眼睛在燈光下,發著溫瑩的光。
彼得見她緊張,就伸出手去,想去握住她的手。可是她把手一縮,拿起了純銀餐具,掩飾地去吃那道頭台菜。
“我最近在一個金融資本年會上見到過Craig Venter”,彼得對她說。
“是嗎?”她應道。沉吟了半晌才說道:“他是我們這行裏麵最成功的商人。我老板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倒是覺得,基因組工程隻有工業化了,才能有更大的發展。”
小弋抬起頭來,觸到了他的目光,她即刻側過了頭去,在心底裏暗暗歎了口氣。他們兩個到底是不同的人罷了!他那雙熒光閃閃的眼睛,好像把她都罩住了似的。可她眼看著那條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銀河,根本無力跨過去。
吃完飯她默默無語地隨彼得走到屋外露台,外麵的空氣裏早充滿了風露,他體貼地為她披上風衣,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台階的下端去。她靠在石欄上,往天上望,看見那彎月亮恰好升到一旁的榆樹上,把莊園的樹木路街都撒上一層淡淡的白霜。
迎賓員將彼得的車子開來,彼得謝了他,給他一張小費。他又跑過來笑著幫小弋打開車門,服侍她坐下,再將門關好,對他們說:“再見!女士。再見!先生。祝您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謝謝!”她應了一聲,彼得啟動了車,緩緩地將車開出了大門口,走上一條水泥砌的汽車過道,繞著花園駛向大路。
小弋抬頭對彼得強笑著說:“我想,我應該回家了。我女兒——”
沒等她說下去,“嘩——”地一下,車停了。彼得突然俯過身來將她抱住,深深地吻了她,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一會兒,他才抬起身,一隻手仍然捧住她的頭。小弋看到月光中他的臉,挺直的輪廓,眉與眼,俊得不近情理,就想到自己月光中的臉一定也一樣,美得渺茫。彼得兩眼閃爍,喃喃地對她說:“你啊,你!又想逃掉嗎?”
他說完重新啟動了車,兩手緊握方向盤看著前方,說:“愛雲有Rita 照顧,現在他們兩個都睡了。跟我走吧!我有特別的禮物要送給你。”
小弋腦中一片混亂。眼睜睜看著車離開了莊園,在高速車道上飛駛。行了幾十分鍾,才反應過來。她大聲地抗議說:“沒用的!我們根本走不到一起。我不想作你的女朋友!”
彼得好像一點不吃驚。他輕鬆地笑著說:“你總要告訴我你的理由吧!”
小弋望著道路兩旁的樹木在黑暗中朝後飛去,大叫道:“我不想被人叫做掘金者(gold digger)!”
“掘金者?你太老了!”彼得皺著眉道:“掘金者最多二十幾歲,哪有這麽老的掘金者?”
小弋幾乎笑出聲來,可她忍住了。她又大聲說:“我有女兒!”
“這太好了!那麽可愛的女兒,我喜歡!”彼得開心地叫道。
小弋低下頭,想說什麽又有些猶豫。但她還是鼓足勇氣,抬起頭對他嚴肅地說:“你可不能想歪了。我是不會——-和你上床的。OK?”
彼得搖搖頭,笑道:“你是說,如果不舉行婚禮,我們就要像你和你的學院兄弟(college brother) 一樣,三年裏不親近?你們中國人都這樣想嗎,禁欲才是真愛?”
小弋堅定地說:“是的。”
彼得點點頭:“那好,我答應你!我會像你的college brother 一樣純潔。和你結婚前,絕不上床。”
小弋放心了。又接著說: “我不喜歡去有錢人的地方!我根本不自在!”
“這個容易!我們可以少去,實在必須去的話你就穿身上這條牛仔褲就行。”
“這個也行?”
“是啊!你沒看見剛才那些侍者直盯著你的腿在看?比那些晚禮服可好看多了!”
小弋強忍住笑,說:“我性格很倔強,不是那種溫柔的中國女人。你可不要被我的外表給騙了!”
“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喜歡你這樣堅強的女人。放心吧!如果我們吵架的話,頭五分鍾我一定做個啞巴。”
小弋一愣,問,“那五分鍾以後呢?”
“五分鍾以後你的氣肯定消了。我再跟你講道理。”彼得認真地說。
小弋笑了一下。一會兒又不放心地問:“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可不會彈任何樂器。”
“沒關係,你懂音樂!隻要你喜歡聽我拉琴就行了。”
於是,小弋扭過身子,背向著他,下巴枕在窗沿上,一直沒有作聲。彼得也沒說話,隻是專心開著車。車裏一片寂靜,兩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彼得把車開進一個十分深闊的花園。小弋直起身打量了一下,滿園子裏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草,沿著圍牆卻密密地栽了一圈意大利鬆柏。那彎清月,已經升過那些鬆柏。車繞過了幾株樹,一座巨大的兩層樓的房子便赫然出現在眼前。整座大樓,上上下下燈火通明,一條寬敞的石階一直伸展到樓前的一個弧形的大陽台。
彼得把車一直開到石階前停下。自己先下車,走過去,將目瞪口呆的小弋拉下來,挽著她的手,一級級石階地走上去,走到那個陽台上。陽台上鋪著大理石地麵,在燈光下發著光,周圍圍著一圈白色的石欄杆,邊上整整齊齊地擺了十幾盆盛開的玫瑰。小弋忍不住走近去,一陣玫瑰的濃香便侵襲過來。
彼得笑著說:“走吧,我們進去。”
他用鑰匙開了門,小弋走進大廳,看見除了牆上那些看似很古老的油畫外,家具都很普通,就暗暗鬆了口氣。彼得笑著說:“這是我朋友的房子,先借給我住幾天。來,我們到客廳去。”
小弋原以為是他的房子,現在聽說不是他的,就高興地說:“是啊!這麽大的房子,讓你一個人住太浪費了!”
彼得笑笑,把她讓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對她說:“你等一下。我去拿你的禮物。”
小弋在一張中國風味的紅木椅上坐下,眼睛四處打量著。見客廳非常寬大,是個中西合璧的樣式。正中是一大圈真皮沙發,牆角卻放著四張雅致的中國雕花木凳,中間地板上鋪著一塊波斯地毯,看著也有些年頭了。正揣測著這個房子的主人可能是個中國藝術的愛好者。突然就聽見一陣悠揚的小琴聲,漸漸地移近了,愈來愈大聲,是那首“乘著歌聲的翅膀”!
她慢慢轉過身,看到彼得站在客廳的壁爐前,為她拉著這首甜蜜而柔美的曲子。她一下子熱淚盈眶,慢慢站起身,呆呆地望著他。她意識到,這兩年來他一直在練習這首曲子,也一直在尋找她。那飄渺的天籟之音,曾在兩年前慰籍過她絕望的心,讓她得到重生。此刻,又一次撞擊著她那顆傷痕累累卻已麻木的心。
淚眼婆娑中,她仿佛看到,她的心變成了一把破舊的小提琴,雖然蘊涵著絢麗的音樂,卻沉睡著。她看到彼得邊拉琴邊向她那把琴走過去,他手上飛出汩汩的強音,輕柔地,卻又堅定地撞擊著她。漸漸地,她看到自己那把琴開始歌唱,舞蹈,越來越大聲。她內在的音樂開始流動,忽然間,她和彼得同處在一個深沉的和聲中。她不再是一個孤獨的噪音,而是變得和諧了;她不再是一種紛亂,而是和彼得渾然一體,變成了天空中飛揚著的愛之聲。
她閉上眼,心柔得融化了,淚水一直流,直到音樂停止,她才驚醒。
一睜眼,看見彼得單膝跪地,左手舉著一隻紅色的盒子,裏麵一隻碩大的鑽戒在燈光下璀璨無比。盒蓋上的“Cartier” 一下子燒著了她的眼。她驚得呆呆地望著他。
彼得笑著說:“弋,你是我此生中遇到的第一個玩心算的女人,也是我遇到的最堅強的那個女人。我希望,今後能成為你和女兒的依靠,是你今生唯一一個相伴到老的男人。請你嫁給我,好嗎? ”
小弋搖頭道:“不行!”
“為什麽?”彼得著急地問。接著他想起小弋對他講的故事,就笑著催她:“好了,那個愛情公式,快點讓我做!不過如果我作對了,你可得嫁給我。”
小弋有點不知所措。她沒有想到彼得這麽快就向她求婚。簡直太不可能了!於是她就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才認識---兩天。不行!”
“不對!我已經找你兩年了。”彼得懇切地說:“我們的相遇,是上帝的安排,不是嗎?如果是命運安排我們注定要在一起,兩天和兩年有區別嗎?”
小弋心裏承認他說得對:她和他,各自走了漫漫的人生,忽然在某一點相遇,就再也不能分離。她心裏頭好像敲鼓一般,“咚,咚,咚”一陣比一陣急起來,她一輩子從沒有像此刻這樣緊張過。她知道,她這一生已經錯過了一個許斌,不能再錯過另一個。可是,彼得是那一個嗎?她突然又想起什麽,就對他說:
“你是富人,我是窮人。你是不是也要逼我簽一個婚前協定?”
彼得笑了:“你連這個也能想到?你想簽一個婚前協定嗎?”
“不!”小弋大聲說:“那是不平等的!你如果要娶我,就必須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們不簽婚前協定。”彼得幹脆地大聲答道。
小弋還是遲疑不決。她訕訕地說:“還是太快了!我可不想再次離婚。”
彼得笑道:“放心!我是絕對不敢跟你離婚的。要是到了法庭上,所有律師都不是你的對手。”
小弋撲哧一笑。可還是緊張不已,雙手開始微微顫抖。
彼得催她:“親愛的,別猶豫了,把一切交給神。你快點出題,好嗎?”
“好!”小弋終於下了決心。她緊張地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27 乘以37,等於多少?”一說完,全身都簌簌發抖。
彼得大笑起來,他拿起那隻戒指,戴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999!”他大叫。
小弋笑了。眼淚不聽話地滾下來。
彼得站起身,把她摟在懷裏,疼愛地摸著她的頭發,溫柔地說:“別哭了,好嗎?你從前吃了太多的苦,所以上帝派我來了,要我把你失去的愛都給你。”
小弋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她仿佛聽見許斌在對著自己開心地笑,急忙一睜眼,許斌就逝去了。她“嗤”地笑了出來。她知道,自己的過去,終於完全放下了。
第二天好消息傳出去,Rita 開心得在屋裏跑了好幾圈,然後到處給人打電話報喜。此後的好幾天,彼得和小弋都不斷接到祝賀的電話。Andy 對她打趣道:“弋,你不會突然告訴我,你要辭職當闊太太了吧?”
小弋笑道:“放心吧,Andy!我還沒當上教授呢!等當上教授再說。”她覺得,手上那顆大石頭實在是礙手手腳,不能戴手套作實驗。於是就跟彼得商量,把這顆石頭放進保險箱裏,另去買了個普通的條戒。
那個周末交接女兒的時候,小弋將彼得介紹給了書平和Wendy。書平驚愕地看著他們,對彼得友好地點了點頭。Wendy 卻一下子撲上前來和他們熱烈地擁抱,問他們現在住在哪裏,急欲參觀他們的新屋。當著彼得的麵,小弋也不好意思讓她和書平難堪,就淡淡地說:“我們還在找房子。”
從大房子那裏開走,想著Wendy在彼得麵前的媚態,小弋就歎了口氣,深深為書平擔憂。彼得問:“怎麽了?”
小弋不想在他麵前談論前夫,就說:“以前總是叫這所房子大房子大房子,誰知,現在一下子要買一個兩倍大的?”
兩人開車到房屋中介所,當著公證人的麵簽了字。原來,彼得求婚成功後就去找朋友商量,要買下那所大房子。朋友為他高興,立刻就答應了。於是一切都順利進行。周五的晚上七點,彼得和小弋就共同成為新房的主人了。
兩人一同回到那所巨宅,小弋站在大露台上,笑著看著那巨大的房簷。彼得立在她身後,抱住她,笑道:“親愛的,我們幾時結婚呢?你是不是要大張旗鼓地排場一下,弄一個震撼的婚禮?”
小弋聽了,立刻轉過身來,拉著他的手說:“彼得,我們不要再亂花錢了,好嗎?”
彼得把手掌合在她的手掌上,笑道:“怎麽?你不想做一個最美的新娘嗎?”
小弋笑道:“我隻想要一個最小的儀式,隻要我們兩個一起就可以了。再排場的婚禮都沒有用,婚姻是要靠兩個人用心經營,不是用錢經營。”
彼得笑了。他拉住她的手說:“我就知道,我娶到了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我們下星期一就聯係,在市政廳裏結婚。”他吻了她,開心地說:“你知道嗎?我最怕的就是婚禮!我真是太幸福了,可以避開這種折磨!我們可以把精力都花在度蜜月上!你說吧!想到哪裏度蜜月?”
小弋以前一直有個夢想,要周遊全世界。她聽彼得這樣問就像小孩子似地睜大眼問:“彼得,可以帶我去周遊世界嗎?”
“好!”彼得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我們來好好計劃一下,要多跑幾個國家。”
九月底市政廳結婚處有個空檔。彼得把他的家庭信托律師從紐約請來,作為男方的證婚人,順便讓小弋簽了幾份文件。彼得在家庭信托管理人上麵加上了她的名字,還指定她,在他死後為他們家庭財產的唯一繼承人和管理人。
Rita 做了女方的證婚人。一個退休牧師主持了他們的婚禮。當他們雙方說完“我願意”之後,律師打開了預備的六瓶大香檳,倒進幾個杯子裏。他先遞給牧師和市政廳工作人員,再給彼得和Rita一人一杯,最後拿了兩杯走到小弋麵前,對她說:
“彼得和你沒有簽婚前協議就結婚,至今我都認為是個天大的錯誤。可是,他一意孤行不聽我的,我也隻有為他痛苦的份。他前妻離婚分掉他一半財產,我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對他好一點。”
小弋笑嘻嘻地看著他,從他手上拿過酒杯,和他碰了下杯,說:“彼得沒有律師,隻有好朋友。我們為他的好朋友幹一杯吧!”
律師一愣,接著就和她把酒幹了。小弋又跑過去和Rita 幹了好幾杯。最後從市政廳出來的時候,兩個女人都搖搖晃晃,大喊大叫。彼得扛起小弋,律師扛著Rita,從台階上走下來,又把她們像口袋一樣扔進車裏。
律師拍拍彼得的肩膀說:“夥計,好像你這次會走運些。在婚禮那天比新郎先喝醉的新娘,都是沒有心機的女人。祝你幸福,彼得。”
彼得和他緊緊擁抱,和他告別:“再見,老夥計。”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小弋就趕緊給中國打電話報喜。父親,母親,弟弟,弟媳,都和她說上了話,又是笑又是哭的,大家都高興得了不得。最後,小弋把電話扔給了彼得,他依次叫了“爸爸!”“媽媽”“弟弟!”“弟妹”,還用中文和家人聊了幾句。小弋父母開心得哈哈大笑。最後小弋父母又叮囑小弋要早日把愛雲帶回國,她笑著應了,終於放下電話。
至於度蜜月,小弋不願意離開女兒太久,也不願意耽誤實驗室的工作,所以就和彼得商量,把蜜月定在了十二月,行期也縮短到了二十天。先乘坐十天的加勒比海郵輪,然後再飛到歐洲玩十天。回來的時候買了大包小包的禮物給所有的人,光愛雲的衣服和玩具就有兩大箱。
轉眼到了2001年二月。月中就是法院重新審核愛雲撫養權案的時間,小弋變得心事重重。彼得問她,她就說想和書平溝通一下,希望他能改變想法,讓法院撤消對愛雲申請護照的禁止令。畢竟,自己父母都年老了,想見見外孫女。彼得聽了安慰她說:“你放心!把這事情交給我,讓我和他出去喝一杯,跟他好好談談。有時候,男人之間交流會更容易一些。”
小弋低頭不語。丈夫和前夫一起去喝酒吃飯,而自己卻不在場,這好像有點滑稽。雖然時過境遷,她現在也很幸福,可是想起從前書平對自己的種種惡行,還是難以釋懷。她說:“我不想跟他太接近。就算看在愛雲麵上和他友好相處,也不用好到喝酒吃飯吧!”
彼得笑道:“其實,我真的很感激書平。你想想,如果你嫁給你的學院兄弟斌,我肯定是沒戲的。就算你嫁給任何別的男人,都不會離婚。隻有嫁給書平,我才有機會。結果娶到你,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當然是感激他的!”
小弋搖搖頭,說:“你這都是些什麽繆論啊!我以前受的傷害,就這樣一筆勾銷了嗎?”
彼得笑著摟住她。“好了!我可說的是真心話。其實你也看到了,書平是一個好父親。我以女兒的名義跟他談,好嗎?”
小弋見他如此堅決,也就同意了。
結果彼得在開庭的前兩天和書平去吃了一頓晚飯。小弋在愛雲房裏陪她睡覺,聽見開門聲,就跑出來。看見彼得醉得搖搖晃晃,就連忙扶他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又去燒了一壺濃茶端進來,再拿了個臉盆放在他頭邊。彼得喝了半壺茶後就開始吐,把胃裏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小弋心疼痛不已,直罵書平混蛋。等收拾好一切,已經過了半夜。她既擔心女兒,又擔心彼得,隻好樓上樓下來回跑。
第二天早上,給愛雲梳洗完穿好衣服,又做好早餐,才去把彼得叫起來。彼得見她一臉的疲憊,又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換了,知道她辛苦了一晚上,就抱住她,吻了她說:“謝謝你,親愛的。”
小弋埋怨道:“你昨天都喝了什麽酒?怎麽會醉成這樣?”平日裏彼得的酒量不小,可是喝的都是紅酒。小弋揣測,昨晚兩個人去的應該是中國餐館。
彼得不好意思地說:“好像白酒,黃酒都有一些。在那家中餐館裏喝的。初時不覺得,後來在車上就挺不住了。”
小弋恨恨地罵書平“卑鄙!”彼得勸她說:“這可不能怪他。因為他也喝醉了,可能醉得比我還要厲害。”
小弋一聽,又開始擔心書平,希望他開車沒有出事。她生氣地說:“喝這麽多,要是出車禍怎麽辦?就算沒出車禍,要是被警察攔住,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彼得笑著說:“別生氣。我們喝酒是有原因的。再說,我也順利完成了任務。他答應替愛雲申請護照了。”
“他答應了?”小弋頓時開心起來,抱著他吻了一下。
“我還和他達成了其他的協議。”彼得說:“我建議,他完全搬進那所房子裏,今後愛雲跟我們的時候就和我們住在一起。親愛的,你不會反對吧?”
小弋想了一下,覺得這樣也好,要不然自己和彼得還要兩頭跑。就說:“好,我同意!”她對愛雲笑著說:“寶貝,從今晚起,你就可以住在大房子裏了!”
愛雲開心地叫道:“好,好!媽媽,我要把梅也一起帶上。”梅是愛雲的寵物,整天都玩在一起。
“好!”小弋答應了。於是三個人就坐下來吃早餐。早餐後小弋去N大上班,順便把愛雲送進托兒所裏。愛雲從兩個月起就被送到托兒所,現在已經是老資格了。
這天晚上兩人就把愛雲接到自己的房子裏。愛雲在新環境裏非常興奮,小弋給她連著講了好幾個故事才肯睡覺。等她睡熟後小弋回到主臥室,見彼得還在計算機上工作,就走過去,從後麵抱住他的頭。她知道,彼得正在籌備新公司,找人,找辦公地點,非常忙。她吻他一下,問:“你又要熬夜嗎?”
彼得把她拉過來抱住,對她說:“是的!待會兒你自己先睡吧!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和你說。”他停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書平,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昨晚他接受了我的好意心裏卻很難受,就要跟我拚酒。一邊喝還一邊哭。我覺得,他其實,”他看了看懷中的小弋,又改口說:“你以後不要恨他了。他現在和女朋友鬧別扭,好像很不開心。”
小弋沒出聲。想起那個Wendy,她真是為書平擔心。
法院的改判很順利,因為雙方都無異議,那所兩人共有的房子就歸了書平,等愛雲十八歲以後再換成愛雲的名字。愛雲的護照申請禁令也解除了。第二天,小弋就約書平一起去了郵局,為愛雲申請護照。沒想到,申請的人很多要排隊。於是兩個人就帶女兒坐在外麵的凳子上等。
小弋已經很長時間沒審視過書平,每周交接女兒時往往隻說一兩句話就離開,哪裏有機會仔細看他?現在坐在他的對麵,中間隔著一大片硬木地板,地板上,愛雲和幾個小孩子在一起玩遊戲。自始至終,書平都把頭靠在牆上,閉目養神。小弋吃驚地發現,這兩年半裏,書平真的變化很大。鬢角的頭發已經發白,額上開始長出不少皺紋,而肚子呢,卻開始往外伸展,看上去真的是人到中年了。想起昨晚彼得的話,就對書平生了不少憐憫。想當年,就是因為她掙錢多而傷了他的自尊,才讓Wendy 乘虛而入。沒想到現在又要接受彼得的施舍——-也就是她的施舍,而搬進大房子裏。小弋歎了口氣。哎,像他那樣自尊的人,心裏一定是永遠放不下,又要恨她了吧!
等他們簽完字把申請文件都寄走,已經是中午了。這周愛雲跟爸爸。小弋看見書平無限慈愛的抱著愛雲走到車前,女兒咯咯咯笑著,在玩爸爸的頭發。她看了一會兒,也放心地笑了。彼得是對的。隻有書平過得好,愛雲才會過得好。隻希望他能把握感情,不要最後被Wendy 傷得太狠。也許,應該讓彼得勸勸他?再說吧!她可不希望彼得再被灌醉。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又是一年。2002年的母親節,彼得帶愛雲去挑了兩輛三輪車,回家之後兩個人就興致勃勃地把車搬到大露台上。彼得耐心地教愛雲騎車,親自示範,剛開始的時候還為她扶著車。可是很快,愛雲就會自己騎了。小弋在廚房裏做飯,聽見他們鬧得很,就走出來查看。隻見愛雲哈哈大笑著,飛快地騎著車,彼得在後麵氣喘籲籲地跑著跟上她。愛雲頭上的蝴蝶結飛了起來,好像真的要展翅,飛到一旁的玫瑰花叢中去。
“愛雲!” Wendy 穿著一件緊身的連衣裙踏著碎步走到露台上,麵對著彼得,就彎下腰去逗愛雲。小弋看見,她的領口開得很低,當她笑的時候全身亂顫,一對乳房更是差點滾出來。彼得愣了一下,就尷尬地避開,走回屋裏去。
“Wendy 阿姨!”愛雲懂事地叫她。“我爸爸呢?”
Wendy沒有回答。她笑著對小弋說:“小弋姐!我今天是專門來和你告別的,歡迎嗎?”
小弋從一看見她,心中就躊鑄一番,不知Wendy這番作態為的是什麽?現在聽她說是來告別,就關心地問道:“怎麽,你要走了?和書平一起走嗎?”
Wendy 臉上勾得十分入時,配上一副高挑豐滿的身材,小弋不禁暗暗歎道,這個女人比從前更風騷,更標致了。這些年的風波,在她身上,竟沒留下半點痕跡。
“小弋姐,你還在關心著他嗎?” Wendy 嘴角上又揚起了她熟悉的笑容。
小弋沒理她,隻是看著愛雲興致勃勃地騎車。她知道,這個女人沉不住氣,很快就會自己招來。
“小弋姐,我要結婚了。和Steve, 我過去的男朋友。”
小弋驚得睜大眼。原來,真的有Steve 這個人!
“我和Steve 從我一到美國就好上,至今已經六年了。” Wendy 苦笑著說:“他是真的愛我。可是,我那時嫌他窩囊,不夠深沉,也不夠有才氣。”
小弋忍不住冷笑道:“所以,你就另選了一個目標?”
Wendy歎口氣,說:“小弋姐,你現在應該感謝我才對。要不是我,你現在還跟書平窩在一起呢,哪裏能像現在這麽闊氣!”
小弋想開口罵人,突然又想起彼得說的感謝書平的話,就收了口。
“我真是不明白,我哪點比你差,怎麽就總是混得不如你呢?” Wendy 怒氣衝衝地說:“眼看都把你打趴下了,你卻還是翻了身,現在又當上闊太太了。小弋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秘訣是什麽?為什麽所有男人都傻子似地喜歡你呢?”
“Wendy,”小弋靜靜地說:“你別忘了,書平愛的是你。”
“那也是因為你先不愛他!他失望痛苦之下,才找的我!” Wendy憤憤地說:“你才是始作俑者!你欠他一輩子,你知道嗎?”
小弋被震得晃了一下。還好,她還能穩住自己。她冷冷地對Wendy說:“你出去!以後不準再來騷擾我們。更不準接近愛雲!”
Wendy 哈哈大笑。“這你放心。Steve 終於出頭了!他現在是通用在上海的高級主管。我已經完成答辯。後天就回國去和他結婚。看著吧!我們會在中國出頭的!你們算什麽?我Wendy 很快就會超過你!”
小弋想了想,對她說:“希望你在中國走好運,別再去破壞別的家庭了。我送你一句話,自己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希望你能珍惜Steve。”
說完,小弋就招呼愛雲,把她從三輪車上抱下來,拉著她轉身走進房去。
露台上,Wendy 呆呆地看著小弋的背影。終於,她回轉身,慢慢地走下了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