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因為要給許斌買新衣服,兩人吃了1個月的饅頭和清湯。
許斌第一次發現,小弋身上有種超出常人的毅力:說不吃肉不吃菜就不吃,連白菜粉絲都不買。可是,有幾次她還是給許斌買了幾個茶葉蛋。許斌叫她一起吃,她卻推說不愛吃。“我不喜歡雞蛋的味道。還是你吃吧!誰讓你長這麽大個子,沒營養可不行!”
她坐在他對麵,把蛋一個個剝了皮遞給他,然後微笑地看著他狼吞虎咽。她發現許斌新襯衣的領子沒有翻好,於是又上去幫他整理。望著英俊帥氣的他,她感到心滿意足,忍不住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許斌心裏一熱,抓住她的手,說:“娘子啊娘子,你真是太賢慧了。你讓我怎麽報答你的恩情呢?”
小弋笑道:“你以後什麽都得聽我的。”
許斌笑道:“小事我都聽你的,好吧!大事還得我們一起商量。別的不說,我是一家之主,而且比你癡長兩歲。”
小弋說:“嗯,好像有點道理。那就這樣吧。”
中間兩人實在餓得受不住,許斌就把小弋帶回家打了個牙祭。看著許斌在餐桌上狼吞虎咽,他媽媽心痛地埋怨道:“哎,看把你餓得!你們學校的飯菜也太差了!”
小弋抿住了嘴慢慢地吃著。許斌的妹妹坐在她旁邊,不停地給她夾菜。許爸爸慈愛地看著她和許斌。一家人邊吃邊說,非常熱鬧。
晚上小弋和許斌的妹妹睡在同一張床上。聽著許斌妹妹均勻輕微的呼聲,擁著軟軟的細棉被,她覺得非常溫暖。“如果我真的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會多麽開心啊!”小弋笑著想,害羞地把頭鑽進被子裏。
至於那個黑人留學生,從此沒了蹤影。官方的說法是那個留學生寫了檢查正式道了歉,也賠償了大爺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然後他就被開除,送回了非洲原國。可是一直有小道消息傳言,他轉學去了北京大學,還留在中國逍遙。很多人都曾在三裏屯看到過他。
可以肯定的是,這次黑人事件給當時在校的許多人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小弋不停地問許斌:“你說,如果我們去那個留學生的老家去留學。非洲國家自然很窮的了,在那裏我們能有和他一樣的特權嗎?”
許斌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你不要再糾纏這件破事了,行嗎?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壞事,在哪兒都會發生。”
“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我們中國人要去了非洲,哪怕是最窮的國家,犯了法會有警察保護你逃走嗎?”
許斌歎口氣,“如果你認識那個國家的當權者,就極有可能。你知道,非洲好多國家都是獨裁者統治。”
“那要是我們去美國、歐洲、日本、韓國甚至是香港呢,這種事會不會發生?”
“可能不會有警察保護我們逃走。但是脫罪還是容易的。如果我們很有錢能請個厲害的律師,往往能脫罪。”
“那你願意生活在哪種國度,是非洲獨裁窮國還是有律師幫你的美國?”
許斌很不高興,說:“我哪兒都不去,隻在中國生活!你不要老是上綱上線。為什麽非把自己的祖國跟非洲一些破國家扯在一起?你應該懂得,兒不嫌娘醜。祖國就算有缺陷,也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小弋偏偏喜歡較真。兩人吵了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然後小弋就好幾天不理許斌。
許斌真煩透了。為什麽那個小小的腦袋總要鑽研那些大道理呢?他愛的是那個小鳥依人的,純潔的小姑娘。現在這個固執的女鬥士,讓他有些害怕。一連幾天他都茶飯不思。連孟磊叫他,都沒聽見。
“哎,你怎麽了?和小姑娘鬧別扭了?”
許斌萬般無奈地說:“她不知怎麽著了魔,一定要我承認中國不好。我知道,她這是在逼我出國。我不願就範,也不願惹她生氣。你說怎麽辦?”
孟磊安慰他道,“她是愛你的,我們都看在眼裏。這可是個好姑娘啊,你就不能為她改變一下?再說,出國又不是壞事,你出去幾年拿個博士,還能再回來。”
許斌問他:“孟磊,在出國問題上你和我一樣,也是個逍遙派。你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出國嗎?”
孟磊想了一下說:“別的女人我不會。但是,————”他停了一下,“如果我有一個小弋一樣的女朋友,我就會。”
許斌愣在那裏。過了會兒,他說:“我們都知道,那些成天叫嚷著出國的人沒幾個真正了解國外的生活。他們追求的無非是生活好一些,能有車開,能有幾個美元花。這些物質的東西,怎能是你我的精神追求?氣就氣在,小弋偏偏會被他們影響。我和她真心相愛,在國內本來可以成神仙眷屬。”
“就像楊過和小龍女,不不,她比你小,應該是郭靖和黃蓉。” 孟磊笑道。
許斌也笑了,接著說:“不錯,郭靖和黃蓉。要是在國外,我們舉目無親,壓力大物質誘惑也大。人難保會不變心。就算是不變心,也很難在人家的土地上大展宏圖。如果留在國內的話,順風順水父老鄉親都會幫忙,今後的發展會更順利。”
孟磊點點頭,“話是不錯。可是,到底小弋比我們小幾歲。你還是要先哄著她。”
許斌歎道,“希望她能讓我哄。就怕她根本不要見我。”
小弋覺得很生氣,自己對他的付出和愛,他怎麽就視而不見,也不想回報呢?她覺得這次黑人事件可以讓她大用特用,讓許斌改變對出國的偏見。可沒想到,許斌竟然和她大吵,毫不退讓。
她決定,自己要毫不妥協。如果他愛她,就一定會為他而改變。何況,出國也是為他好。象他這樣優秀的人才,在國外會大展宏圖的。如果他不願為她妥協,那一定不是真愛她。如果這樣,和他早分手也好。
她刻意躲避著他,連大考前複習都不願給他親近的機會。她誰都沒告訴,自己偷偷買了回四川的火車票。考完的那一天,她直接一個人坐上火車回了家。
許斌沒料到她竟是這樣決絕,嚇了一大跳,心裏也象被人用刀剜了一般。他失神落魄地去找江強,希望能得到小弋家的地址和電話。
江強報名參加了兩個暑假學習班,要在秋試前把TOEFL和GRE再加強一下。他忙得廢寢忘食,床上桌上,到處都是生字小卡片。他本人呢?頭發很長,沒刮胡子,臉色發青,身上穿的衣服也大概很久沒洗了,渾身散發出一股臭氣。許斌見到他的模樣歎了口氣。
江強笑道:“別看著我歎氣。你的樣子比我好不了多少。隻是你為的是愛情,我為的是理想。”
許斌真誠地說,“我不理解你們這些出國狂熱份子。對國外的生活你了解嗎?你怎麽能確定你出國就會比在國內活得好?這樣不顧性命地去追求一種憑空的幻想,小心幻想破滅害了自己。”
“你沒聽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許斌道:“你哪裏是為了自由?應該是為了更好的物質生活好不好?”
江強笑笑,算是承認了。他問:“哎,你不會特地來和我說些大道理的吧!廢話少說,我忙得很。”
許斌求他,“你能幫我搞到小弋家裏的電話地址嗎?”
江強說:“可以,但不是白幹。你欠我一個人情,以後要幫我一個小忙。”
“好!”許斌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這個暑假小弋過得好悶。雖然一樣是洗衣做飯做家事,她卻變了個人似的,全沒了伶俐的模樣。
弟弟過一年就要高考。全家人目標一致,同心協力地要把他送進北大。父母忙得幾乎沒時間吵架了,讓小弋有些安慰。媽媽看出她有心事,問:“你這次回來可不一樣。是不是有心事?”
小弋躊躇著,不知怎麽說。
“不會是有男朋友了吧!”
小弋心想,媽媽已經很忙,自己的事又這麽複雜。還是不要說的好。於是她歎口氣問:“媽,現在很多同學在考TOEFL,GRE準備出國留學。你說我要不要也爭取一下?”
媽媽說:“原來你心裏還在想著出國的事。你去年回來我和你爸爸就跟你說了,象我們這種家庭,既沒權,又沒錢,也沒有海外關係,沒法幫你啊!我們覺得你還是先在國內讀個研究生,再慢慢想辦法出去。”
小弋泄氣地說:“已經沒人對考研究生感興趣了,所有人都在談出國,出國。現在去考研究生,會被人笑話的。”
“哎,你們這代人真的是沒有責任感了,一個個隻想往國外跑。國家培養一個大學生不容易,總要先報效祖國一下吧?出國深造應該隻是錦上添花的事,不能作為生活的目標。”
小弋從來都覺得自己的父母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是比學校裏的黨委書記還要共產黨員的共產黨員。小弋不敢對媽媽承認自己從沒想過,也沒聽同學講過“報效祖國”之類的話。於是她更加悶悶不樂。以前她總感到跟父母談話有壓力,有代溝。這次再次印證了她的感覺。所以她決定閉口,不再和父母談任何事。
她開始懷念和許斌卿卿我我的日子。懷念她每天可以嘰嘰喳喳地對他說個不休,所有的煩惱和快樂都有他分享。她有些後悔對許斌這樣決絕。畢竟,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也最寵她的人。隻有在許斌身邊她才是快樂的。
也許是太久沒人跟她聊天,所以當她接到許斌的電話時,真是又驚又喜,甚至忘了要佯裝生氣向他撒嬌。為了怕弟弟偷聽,她拎著電話機提著長長的電話線躲進廁所裏去和許斌說了3個小時的話。兩人對著電話筒傾訴離別之情,完全忘了一個月前的爭吵。
許斌道:“要是可以看到你的臉就好了。電話隻吻其聲,不見伊麵。真折磨人。”
小弋笑道:“你可以發明一種新的視屏電話啊,肯定大賣賺錢。”
許斌道:“那該是信息專業或者計算機係男生幹的事吧!不過我敢肯定,很快就會有這樣的技術。也許給計算機連上電話,也許給電話加上計算機的功能。總之,我們很快就會看到。
小弋問:“你還是要我早些回校嘛?”
許斌求她:“你可以明天就回來嗎?我會一天都在火車站等你。”小弋笑著說:“不行。”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她笑顏如花,哼著“請跟我來”。弟弟攔住了她,問:“姐,你談男朋友了吧?”
弟弟隻比小弋小18個月。她不知道該不該和他談這些。“你別瞎說,沒有的事。”
“姐,你一定要擦亮了眼睛,找個真正愛你的人。”弟弟著急地對她說。
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重新打量弟弟。弟弟已經比她高出一頭,一付大男人的樣子。於是她問他:“你懂什麽?為什麽這樣說?”
弟弟顯得很成熟,說:“我是關心你。千萬不要被男人騙了。我們學校去年高三有個女生,人漂亮成績又好,所有男生都圍著她轉。可她偏偏喜歡上一個成績並不出眾的男生。家裏還很窮,是個賣菜的。那個男生隻是個子很高,會唱歌而已。結果兩人好上以後你猜怎麽樣?”
“怎麽樣?”
“那個女生天天去幫那個男的家裏賣菜,成績一落千丈,最後連一本都沒考上,隻考上了個大專。那個男的倒考上了外地的普通重點。他們都那個了,女的還懷了男的小孩,男的卻在大學裏和他的同學好上了。結果今年春節,女的在男的家門口外自殺了。”弟弟眼眶紅紅地說。
小弋很震驚,也很傷心。那個女生應該和她差不多大,就因為愛情付出了年輕美麗的生命。
弟弟又氣憤地說,“那個男的家裏真不是東西。女的父母都哭死了,隻求那個男的為女兒戴孝送葬。卻被男方父母拒絕了,連個花圈也沒送。”他握起了拳頭,接著說:“我們學校好多男生氣不過,就跑去男的家裏扔石頭。所有的窗戶都被打破了,連他家的命根子菜棚子也被砸了。本來應該處分的。還好我們校長很仗義,幫忙把所有事擺平了。所以,今年大家都發誓說要好好考,給校長一個交代。”
小弋摸摸弟弟的頭說:“姐知道了。放心吧,我不會被男人騙的。”
弟弟又說:“姐,我聽到你跟媽說的話。你應該出國,再把我也帶出去。”
小弋又吃了一驚。她問:“你也想出國?”
“當然了。”弟弟響亮地答道。“就算在國外孤苦伶仃,我也要出去闖闖,看看外麵的世界。成天窩在這個家裏聽爸媽吵架,要不就是大道理和愛國教育,我煩都煩死了!真想馬上張開翅膀飛到外麵去。”
小弋握住弟弟的手,難過地說:“對不起,姐姐不在家,要你一個人在這兒受苦。”
弟弟叮囑道:“姐,我明年一定會考上北大。你最好一畢業就能出國,這樣我一進校就會考TOEFL,然後很快出去和你在一起。”
小弋有些遲疑。自己出國的事還不知怎麽搞定呢,怎麽對弟弟承諾呢?
還是淩晨。同一輛火車徐徐開進了同一個終點站。小弋很遠就看見了許斌,卻沒有叫他。她排隊跟在別的旅客後麵下了車,看到許斌對他笑笑,沒有像往常一樣地和他擁抱。許斌卻是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他一把攬住她的腰,激動地吻了她,心痛地說:“你累了吧!餓了嗎?怎麽這麽沒精神?”
小弋淡淡地說:“沒事。我們回學校吧!”
於是他們上了同一班開往學校的班車,靜靜地坐在一起。小弋頭靠在許斌懷裏一直沉默著,許斌也不說話。到學校門口許斌一手一個拎著那兩個大包跳下車。小弋也不說話,默默跟他走到男生宿舍。
因為他們又提早回校,整個宿舍還是空蕩蕩的。許斌把門打開,先讓小弋進去,然後自己也進去,把門關上,再開了燈。
小弋首先看到的是一束紅紅的玫瑰,在一堆山一樣高的書中嬌豔欲滴。她有些意外,心裏湧過一股暖流。許斌以前從沒送過鮮花給她。現在這束花自然是他的歉意了。她禁不住走過去吻那鮮花。
可是當她眼光掃過旁邊那堆山一樣的書,馬上被震撼住了。所有的書都是TOEFL和GRE考試參考書!!她激動起來,拿起一本本書仔細翻。許斌從她身後伸出手把她抱住。
她幸福地笑了,站在那裏感受他的愛。他愛她!!他真的肯為她改變!!她激動地轉身和他擁抱,狂烈地吻他。而他也熱烈地回應著。
小弋感激地說:“親愛的,你真好!!”
許斌沒說話。兩人吵架後兩個月沒見麵。現在突然抱著小弋熱烘烘的身子,他有了欲望。於是兩個人的手都開始在對方身上遊走。他們都麵紅耳赤,一起把許斌的上衣先脫了。
許斌有一副完美的身形和肌肉線條。這種男人氣息把小弋迷住了,覺得自己變成了花癡。她忘情地抱住他,開始吻他的胸。許斌渾身僵住,象被電擊了不能動彈。
小弋覺得自己應該像個真正的女人。她和許斌已經好了兩年,今天,又切切實實地探出了他的心。她毫不懷疑,兩個人一定會天長地久地愛一輩子。那麽,現在就應該盡情地把自己獻給這個愛她的男人,讓他知道她也愛他。她深情地望著他的眼,手滑到他結實的腹肌,又悄悄下移。
許斌幾乎不能呼吸。他大聲叫了一聲:“小弋!” 一下子牢牢抓住她的手。他的叫聲在寂靜的夜裏,象一聲驚雷。
小弋嚇了一跳,呆住了。許斌溫柔地說:“對不起,我太大聲了。嚇著你了嗎?”
她又羞又氣,要用手打他。他讓她打。“打吧!我該打。”
她邊打邊哭著說:“你這個笨蛋,壞蛋!!”把他推開了。許斌把她抱在懷裏,說:“我們已經堅守了兩年,萬裏長征都走了一半了。千萬不能出事,要為今後的幸福著想。你忘了去年係裏的突擊檢查嘛?”
小弋想起了和輔導員徐老師的唇槍舌戰,歎了口氣。但她還是爭辯道:“可是,別人也有做過的,也沒事。為什麽我們就不行呢?”
許斌斬釘截鐵地說;“別人怎麽做我不管。我自己一定要做到。”
“為什麽?你不願意要我嗎?”小弋很傷心,覺得他的拒絕深深傷害了她。
他也很難過,在心裏狠狠罵著自己。他當然知道她愛他,想獻身於他。而且,他的身體也早已起了反應,隻是他小心翼翼地掩護,沒有讓她感覺到。
其實,在夢裏他常常夢見自己和小弋共渡雲雨,盡情享受著兩人的身體和愛情。此時血液全部衝上他的臉,但他終於還是控製住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說服她。
於是他拉著她的手坐下,對她說,“如果,我們現在做了。然後明天,我突然出了車禍死了,你怎麽辦?”
小弋打他,“你瞎說,你瞎說!呸,呸,呸!烏鴉嘴。”
許斌看著她,認真地說,“我是說如果。那麽,在我死後五年十年,你或許會遇上某個好男人。然後和他結婚。新婚之夜你怎麽辦?你會愧對你的丈夫。”
小弋生氣地說:“我為什麽要愧對?他不喜歡可以不找我啊!”
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想想,如果一個男人在新婚之夜得到一個貞潔的妻子,他會是什麽心情?他會珍惜她,尊重她,愛她一輩子。”
象去年一樣,他又一次抓起小弋的手讓她摸著自己的心。那結實有力的跳動一下子就讓她覺得安全,踏實,於是慢慢平靜下來。
許斌鄭重地說:“所以我一定要等到新婚之夜,然後讓你一輩子幸福。即使有一天,我不幸等不到我們的新婚之夜就死了,我也會死得無憾無悔。因為我知道,會有另一個好男人出現,珍惜你,愛你,你會和他一輩子幸福地生活。”
“你是個怪人,蠢人。都什麽時代了,哪有男人象你這樣的!”她抱住許斌,又感動又委屈地哭了。許斌吻她,笑道:“哎,你是不是該看看玫瑰花?這可是你人生的第一束玫瑰哎。”
小弋突然覺得好餓,好累。她摸摸那絲綢一樣的花瓣說:“花好看是好看,可是你還不如買隻燒雞呢。至少我們現在餓了可以吃。”
許斌很開心,吻下她
說:“
讚一個!我就喜
歡你
這樣。”
(5)
兩人加入了校園裏浩浩蕩蕩的考托大軍。TOEFL和GRE補習課都是在最大的教室上。黑壓壓好幾百人坐著,認真地作筆記。相比起來,上專業課卻常有人缺課,就是人到了也經常會有人打瞌睡。
考TOEFL聽力是一道關。因為沒錢買WALKMAN,兩人隻好和大多數人一樣,天天去圖書館語音室占位子。常常是一個人進去了,另一個還在門外等空位。如果有幸占到了位子就不敢離開,整整兩個小時,把磁帶翻來覆去地聽。
另一道關是詞匯量。為了增加詞匯量,小弋做了很多小卡片,每張上麵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睡覺前背,走路時背,連吃飯時兩人都拿著書互相考對方英文詞匯。
這次小弋又錯了,有些喪氣。她對許斌求饒道:“要不我就不用考了,專心給你端茶送飯當你背後的女人。”
許斌正色說:“考TOEFL和GRE是你提出來的,我算是陪考。你怎麽能退卻呢?幹什麽事都必須自己努力堅持到底,不能靠別人。”
“你是別人嗎?”小弋生氣了,“你可是要娶我的。”
許斌笑道:“就是我們結婚了,你還是得有自己的事業。你很聰明,又那麽凶狠。搞不好今後成就會在我之上。”
她高興起來。“哼,這還差不多。原來你這麽高看我。可不能被你看扁了。”
於是兩人更加刻苦。總算蒼天不負有心人。慢慢地,兩人的英文水平都是突飛猛進,連每周在校園英語角和外國留學生交談,小弋也能熟練地應對了。
這年的冬天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過了元旦新年,氣溫突然就降到了零下-5C。街上的梧桐樹葉子全部掉光了,高大的樹枝被強烈的江風吹得左右直搖。地上到處都是落葉,在冷風中狂舞著。
這天在食堂吃飯兩人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人們拿著《人民日報》,都在逐字逐句地讀著關於解除中國科技大學校長管惟嚴和副校長、天文物理學家方勵之的大學領導職務的消息,還有那篇 “反擊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文章,然後爭論得很大聲。
小弋也好奇地讀了一下,覺得生硬沒趣得很。她不懂什麽資產階級自由化,不過她知道方先生夫婦都是作學問的,所以對他們一直很欽佩。她想,不管怎麽樣,方先生他們敢於發出不同聲音的勇氣都令人佩服。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四川的大山裏對黨和國家默默地奉獻了一輩子,從未聽到他們懷疑和埋怨。她悄悄問自己,中國是需要父母這樣的知識分子,還是方先生夫婦?她想,應該兩個都有吧!
許斌他們卻都很氣憤,義憤填膺地說方校長是在為所有知識分子爭取更大的政治自由和學術自由,不應該被解職。
接下來的幾天,學校裏各個係都加強了思想教育工作。小弋他們班先開了會,孫書記給大家傳達了學校關於《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的文件。接著,輔導員們去各個宿舍找學生一一談心。
許斌他們幾個知道厲害,不敢再公開談論。可是,他們還是悄悄地躲在宿舍裏,把門關上,一起圍著桌子閱讀新一期的《紅旗》雜誌。
孟磊失望地說,“連複旦的謝先生都出麵為官方發聲,看來方先生的事沒有改正的希望了。”
小弋說:“我覺得謝先生說得有道理。‘除了在無人居住的孤島上以外,沒有絕對的自由’——--難道她說的不對嗎?”
江強笑他們:“你們真是憂國憂民啊,可惜,自古書生多無用。這樣成天嚷嚷,什麽事都不會改變。上課考試吃飯談戀愛,我說我們還是該幹啥子就幹啥子。”
小弋想,這個江強現在倒是她的知音。
韓忠泄氣道:“我們不談國事也可以,可就是心裏覺得憋得慌。”
江強取笑他:“你還是趕緊向小齊報到吧。快大考了,別考砸了又要挨罵。”
話音剛落,班長小齊就在門外大聲地叫門。
韓忠立刻跑過去把門打開。小齊走進來,眾人對她笑笑,不敢說話。小齊一言不發地掃了一眼桌上的書。韓忠慌亂地拿起包,乖乖跟小齊走了。剩下的人都悄悄笑起來。
一天晚上,小弋他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坐在教學樓裏看書。教學樓裏冬天也沒有暖氣,坐一會兒就會覺得全身冰冷。小弋的手生了不少凍瘡,癢得很難受,她強忍著不去抓。可是她實在凍得受不了,牙齒開始打顫。許斌看著她很心痛,忙拉過她的手幫她捂熱,再小聲問道:“要不然我們今天早點回去?”
小弋堅決地搖搖頭,說:“不要。還是把這兩章都看完再說。”
許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自己就隻穿著那件小弋織的毛衣。小弋不幹,要把衣服還給他,他止住她說:“我是運動員的身體,不怕冷。再說,穿上這件毛衣我心裏就熱得受不了。”
他們相互望著笑得很甜。兩人都在想,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相濡以沫吧!
突然看到孟磊和韓忠跑進了教室,向他們奔來。他們咬著許斌耳朵說了幾句話。許斌馬上站起身來,對小弋說:“我們出去,活動一下。”
於是四人走出去。一走出大門,一陣涼風迎麵吹過來,把孟磊的棉大衣都撩開了。在通到大門的石階上,幾片落葉,給風吹得簌簌的在打轉子。小弋忐忑不安,猜想著孟磊和韓忠的到來可能又與最近的事件有關。果然,許斌對小弋說:“出大事了!合肥的學生們今天上街遊行,支持方校長。”
她說:“那是在合肥啊,關我們什麽事?”
韓忠忍不住埋怨道:“哎呀,小姐,你不要整天隻知道卿卿我我,天下事還是應該關心的。”
小弋嗆他道:“你不怕小齊了,她不管你?”
韓忠自豪地說:“她可比你強多了。這會兒正在聯絡別班的班長呢。”
孟磊解釋說:“學校裏別的係的學生都已經在動員了,準備成立一個先遣隊,去合肥聲援。我們係算是晚的。”
小弋沒好氣地說:“你們真是太閑了。想去合肥。那麽遠,怎麽去?”
許斌道:“火車。已經在組織大家捐錢了。會統一買票,去個兩天就回來。”
小弋對他說:“你不許走!我不準你去!”
許斌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韓忠和孟磊都很尷尬。孟磊說:“要不,你們就不要參加了。反正我們人已經夠了,不缺你們兩個。”
許斌決絕地說:“我是去定了。現在就和你們走。”他說著就要轉身。小弋突然有些絕望。她跑過去抱住他,衝他喊:“你不能去。這些事是我們管不了的!”
孟磊拍拍許斌,“我們先回宿舍了。好好談,不要吵架。”說完就拉著韓忠走了。
小弋哭了起來,覺得很害怕。許斌歎口氣,說:“你不要這樣。隻是去個兩天,一群人呢,在街上走走打個照麵就回來。”小弋還是哭。
許斌不耐煩道;“你不要哭了。我又沒死。”
小弋生氣地叫:“你說事事都聽我的。我說你不許去。”
許斌認真道:“這不是小事。這是國家大事,應該聽我的。”
小弋發狠地說:“你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找我!”
許斌搖搖頭,懇求她說:“你不要這樣。我真得走了。我走後你一個人,要好好讀書,照顧好自己。”他吻了她,說:“我愛你。”然後就跑掉了。小弋手裏舞著許斌的羽絨衣,對著他的背影大喊:“你的外套!你不要命了!”
可是,許斌已經跑得沒影了。小弋氣得坐在地上,傷心地哭。遠處鼓樓上的鍾聲,隱隱約約,一聲聲地蕩漾著,穿過校園中重重疊疊的樹林,向四處飄散。小弋深深地透了一口氣,她覺得很悶,沉重的鍾聲好像壓到她胸口上來了似的。
許斌他們最終沒能走成。火車站得到上級的指示,拒絕對學生售票。學校裏又派出幾個校長和各係主任到車站,對學生們做了一夜的工作。天蒙蒙亮的時候,好幾輛公交車駛進學校的那條街,將疲憊不堪的學生們送了回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個小食品袋蔫蔫地坐著,袋子裏麵裝著學校在車站給他們發的特別晚餐。
小弋抱著許斌的羽絨服站在校門口,望眼欲穿地等著。噹——噹——鼓樓的鍾聲又鳴了五下,空氣中一直響著顫抖的音絲。突然,一陣說不出的酸楚嗆進了她的鼻腔。一輛一輛的大客車開了回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學生們魚貫下了車。最後校長也下了車,急切地做了個手勢喚住大家,又拍拍臨近兩個學生的肩膀大聲說:“同學們都辛苦了!回來就好。今天上午大家先睡一覺,我會通知老師們今天的課不點名。”
“喔……”學生們開心地拍手,點著頭輕快地走散了。
許斌遠遠看到小弋,心裏一熱,快步向她跑去。大道的兩旁盡是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樹,地上的落葉輕快地翻飛著,隨著他一同飄過去。可是遠遠地,小弋就把衣服扔給他,又恨恨地看他一眼,跑開了。許斌陡然停住了腳,心中窩著一腔莫名的委屈。他抬起了頭,天剛蒙蒙亮。灰藍色天空裏一團白光漸漸升起,明亮而冰寒。他的嘴巴緊閉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欠缺之感。
第二天上午的遺傳專業課,本來是一百人的大課隻來了一小半。學生和老師都沒精打采。
江強坐在離小弋兩個空位的地方。他悄悄問小弋道:“你們的GRE,什麽時候考?”小弋懶懶地說,“四月。”
“TOEFL呢?”“九月。”
江強把聲音壓得低低地說道:“今年TOEFL新增加了寫作考試,會越來越難。你們應該早考早好。”
小弋為難地說:“GRE的專業很難,我們準備起來非常吃力,TOEFL隻好晚點再考。現在許斌又這樣心不在焉,我真擔心GRE會考砸。”
江強看小弋的臉色很不好,又安慰她說:“別生氣了。許斌雖然不聽話,他還是很愛你的。而且,你出國還得靠他。別因小失大。”
小弋覺得江強真是她的知音。她感動地說:“謝謝。”
江強又道:“不知許斌他們還會不會幹出點別的事?嗨,這些人怎麽說呢,實在太傻了。看不慣受不了就出國去,留在這裏就必須作個良民。”
小弋還沒搭話,突然睜大了眼。她看到一個接一個,許斌和其他昨晚去車站的學生們都走進了教室。
遺傳老師立刻來了精神。他高興地對大家說:“這樣就對了。要立國須先立本。教育是國之根本。作為學生就該先學好知識。”
許斌在小弋身邊坐下。他偷偷在課桌下拉起她的手,抓緊了不放。小弋不看他,也沒反應。許斌就用另一隻手在遺傳書上畫了個自己在哭的臉,遞給她看。
她忍不住笑了。許斌又摸著自己的心,向她求饒。周圍好幾個人忍不住偷笑起來。小弋沒辦法,隻好對許斌點點頭。兩人算是和好了。
三月初學校裏又有人上街遊行,人數卻比一月去火車站的人少多了。許斌他們班一個人都沒去。小弋非常高興,她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兩人還是天天苦讀,準備六月分的GRE考試。 中間兩個人跟著江強去了趟美元黑市,換了160美元。
江強笑著對他們道:“可得拿好了。考GRE考TOEFL,你們兩個的考費都在這裏!”
小弋珍惜地把美元鈔票放到自己隨身的包裏,高興地說:“謝謝你,這麽幫忙。”
許斌歎口氣說:“還是太貴了。考個試都要交這麽多錢。夠我們半年的生活費!能出去還好,如果出不去就太冤了。真不知為什麽有這麽多人象飛蛾撲火似的來考這個試。”
江強說:“為了理想和夢想!老兄你呢,”他看看小弋。
“是為了愛情。”許斌答道。小弋笑了,很得意。
江強說:“希望我們都成功。到時就能在美利堅相聚了。一起在美國好好幹一番吧!”三個人都意氣風發起來,一起大笑。小弋笑得往後仰去,一頭的秀發隨風飄起來。
成績單寄來,兩個人的GRE都考得一般,離江強差了好一大截。為此,小弋狠狠地罵了許斌一頓。她埋怨許斌在GRE上花的心思太少,在國家大事上花的時間太多。
許斌陪笑道:“別生氣了。又不是一次就定終身,年底還能再考一次呢。我們先集中精力把TOEFL考好,然後再重考GRE。”
小弋還是很失望地說:“我倒沒什麽,本來成績也不突出。可是你的臉就丟大了。你平時成績這樣好,怎麽會考成這樣?還不是心不在焉,一天到晚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重考,重考,我們那來的錢?”
“我回家再跟我父母要一次。隻是他們並不想我們出國去,所以要撒點慌才行。”
“你還是好好考TOEFL吧!”小弋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腦門,“錢我會跟我媽要。我爸媽在兵工廠,本來工資就比你父母高。”
許斌為難地說:“哎,為了考個試都要把兩家人搞得天翻地覆。以後要真出國了又不知多少年見不著父母。真是不孝啊!我們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留在國內呢?”
小弋跺腳道;“你又來了。不想再跟你吵了。抓緊時間看書吧!”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校園裏開始流行起搓麻將。女生宿舍因為要關大門管得嚴,還很少有人打牌。男生宿舍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這天小弋到他們宿舍的時候,幾個人正在桌上聚精會神地搓麻將。每個人麵前都放著很多角票,看起來已玩了好一陣子。
小弋很不高興,對許斌說:“走了走了,該看書了。”
“九筒。”許斌打出一張牌,對小弋說:“這局完了就走。”
“碰!”另一個瘦瘦的男生碰了牌,打出一張七筒。“七筒!”
“胡了!”許斌將所有牌“啪”地推倒,興高采烈地說:“七小對!這把可是個大的。拿錢,拿錢!”
江強很不高興,罵那個男生:“老於,你怎麽回事?碰九筒打七筒,哪有這樣打牌的?”
小弋怒氣衝衝地把許斌拉起來。江強叫道:“贏了就走,不行!”
孟磊勸道:“讓他走吧。他們還要考TOEFL呢,你不要自己考完了就禍害別人。”
小弋氣得臉色鐵青。她對幾個人吼道:“你們真是玩物喪誌。都賭博上了!太不像話。”
韓忠隻在一邊看牌。這時他笑著對小弋說:“小姐你也太苛刻了。談國家大事吧,你不準。打牌吧,你不高興。好像我們除了考TOEFL就沒別的事可幹了。”
小弋被噎住了。她轉身就走。許斌趕緊站起來跟出去。
“韓忠,你來替他!”老於求道。“人家正在興頭上呢。”
韓忠有些猶豫。孟磊把牌推倒說:“算了,不打了。別讓他被班長罵。他們也在九月考TOEFL呢。”
老於喪氣地說:“考,考,個個都想出國。就隻有老子出不去。”
江強對孟磊笑道:“孟磊,你真是個好人啊!怎麽沒有姑娘看上你?”
孟磊望望窗外,眨眨眼笑道:“我早已心有所屬了。”
眾人都大笑起來,叫道:“知道!不是小龍女就是黃蓉!”
許斌在大門口追上小弋,一把攬住她,象什麽事都沒發生。小弋瞪他一眼。兩人走了一會兒,小弋埋怨他道:“我都緊張到連睡覺都在背單詞,你卻還跟著這班人瞎鬧。人家江強是考好了可以放鬆一下,你呢?孟磊他們都是混日子的。你幹嘛跟著他們浪費時間?”
許斌說:“我答應你考,就一定會考好。可是,你總得讓我有喘口氣的時間吧!再說,韓忠他們兩個也在準備考TOEFL,九月和我們一起考。”
“他們兩個也要考TOEFL?怎麽沒聽說?他們有海外關係嗎?”
“他們兩個沒有海外關係,隻是想試試自己的實力。最大的可能是先留在國內讀研究生,再找機會出去。不是所有人都象你一樣‘不出國,寧毋死’。”
小弋對他撒嬌說:“你又來說這種泄氣話!馬上就要考了,你就不能為我爭口氣,好好考完再說別的?如果再考得不如小齊他們,多難看啊。”
許斌道:“所以,我看我們也得做兩手準備。TOEFL要考,研究生要考,畢業分配也要抓緊。萬一TOEFL又考砸了,得有個退路。”
小弋狡詰地笑了。許斌知道自己瞞不過她,不禁也笑起來。小弋說:“你不用這樣費盡心思來騙我放棄出國。你想什麽,全都瞞不住我。”她拍拍許斌的頭:“不成功便成仁。你還是乖乖地,好好考TOEFL,再重考GRE。然後你隨便做什麽我都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