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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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中走進文革大潮(1)

(2018-08-07 04:24:13) 下一個

困惑中走進文革大潮

 

潘文鳴

 

       現在看來,文化大革命的爆發,除毛澤東身邊的林彪、康生、江青、陳伯達等少數親信以外,上至國家主席劉少奇,下到一般幹部,都是沒有精神準備的。而且,最初人們對批判《海瑞罷官》和“三家村”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事後人們才知道,這場大革命是先從造輿論開始,然後借助紅衛兵運動,把全國正常運轉的國家機器,一夜之間搞癱瘓,再利用已經動員起來的造反派,在中國大地上卷起一場橫掃一切人類文明的風暴。

     作為一個剛剛走上社會的大學畢業生,在運動初期我處在一個旁觀者的地位。但從讀初中開始,我就喜歡鑽圖書館,閱讀報刊雜誌,關注文藝界的爭論和批判。文革前雖然在農村搞四清,但對報紙上的大批判仍然關心,而且心中有不少想法。四清運動突然宣布結束,回到市內和局機關以後,看見無數大字報和大標語出現在眼前,以及一些當權派紛紛被揪出來靠邊站……對運動中的這些現象感到十分困惑難解。本文就是筆者對文革初期的經曆做個回顧和介紹,供想了解文化大革命情況的讀者參考。

 

1、四清運動突然提前結束

     1966年5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四清工作隊集中,突然通知說根據上級指示,要提前結束農村四清工作,各自回單位參加文化大革命。要求各組迅速把掃尾工作結束,然後進行小組鑒定。

     本來說,四清工作要搞一年。就是說,我們在貴陽南郊孟關要搞到11月份,才返回貴陽。為什麽隻搞半年時間就要提前結束?另外,回單位“參加文化大革命”,這個“文化大革命”究竟是怎樣搞法?四清工作隊領導沒有具體說明,所以,大家心裏不免都有一些疑問。

     不過,在進行四清工作時,盡管鄉下沒有報紙,也沒有廣播,大家和農民一樣,幾乎處於與世隔絕狀態,但這些四清工作隊的成員畢竟都是國家幹部,是吃皇糧捧鐵飯碗的,這些人和農民不同,也和一般市民不同,他們對國際國內形勢比較關心,習慣讀報或聽廣播,因此,四清工作隊裏,有的幹部還帶有半導體收音機,每天早晨收聽中央台的新聞聯播。另外,每周四清工作隊到公社集中開會,大家碰到一起,往往也喜歡交流一些國內和國際上發生的重大事件。

     還是在1965年底,大家就斷斷續續聽到在上海報紙上發表了姚文元批京劇《海瑞罷官》的文章,說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是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彭德懷翻案,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而這個劇本的作者是著名曆史學家、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在北京讀書期間,曾經聽說毛主席提倡過要學習海瑞精神,不怕離婚,不怕罷官,不怕坐牢,不怕殺頭,要像海瑞那樣敢於犯上。於是吳晗寫出了《海瑞罷官》,結果卻出了大問題!這有點讓人想不通。

     翻過年來,又聽說林彪委托江青參加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會後有個紀要,在這個紀要裏說,文化藝術界和教育界從建國以來,一直是被一條黑線所統治。這也讓人難以理解。因為大家心中想,明明建國以後,各條戰線都是在毛主席的領導之下,怎麽能說是“被一條黑線所統治”?當時大家哪裏知道有兩個司令部?這批到農村參加四清工作的大學畢業生,都是分配到省文化係統學藝術的大學畢業生,對《紀要》裏這種提法,肯定也有想法。

     所以,我身在農村,每天下地幹活,心裏常常感到不踏實,對於我們這些剛剛走出學校大門,邁向社會的年輕大學畢業生來說,未來的路究竟該怎麽走?究竟怎樣才不會犯錯誤?這是我們這些所謂未來的文藝工作者不能不考慮的問題。

      就在宣布結束四清運動的通知傳達的時候,又聽說姚文元發表了批“三家村”的文章。大家通過交談,漸漸弄清楚,所謂“三家村”,是《人民日報》總編輯鄧拓,北京市副市長吳晗,文化界名人廖沫沙三個人的筆名。近幾年,他們用“三家村”的筆名寫的《燕山夜話》,在北京市的報刊雜誌上陸續發表,多是談論總路線和大躍進方麵的內容。我雖然沒有讀過“三家村”發表的文章,但在那些大批判文章裏,有這樣兩篇留給我的印象最深,一篇是說有人患了健忘症,犯了錯誤從不總結經驗教訓,結果一犯再犯,要治好他的健忘症,隻有用木棒擊打他的腦袋才行;還有一篇說一個窮光蛋,隻有一個雞蛋的家當,他幻想雞孵蛋,蛋變雞,如此反複,就可以發財致富。他老婆看他不踏踏實實靠勤勞致富,而是每天做發財夢,一氣之下,把他的一個雞蛋給砸了。這些文章生動有趣,一般人看了也不會想到在政治上是映射什麽;但卻被批為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大毒草”……這不免使我想到在中學曆史課上,老師講的清朝文字獄,一個人在詩中寫“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結果就被以反清的罪名殺頭。但是,當這種念頭一閃,馬上自己就認識到自己思想有問題,而且很危險,如果不認真改造,加上出身不好,肯定要犯大錯誤……

     不過,無論怎樣給自己做工作,這些致人於死地的批判文章對一個立誌從事文藝工作的年輕人來說,在心靈深處引起的震動和不安,外人是還很難理解的。

     當然,身在農村四清前線,對於中國的未來,大家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目前最重要的是四清工作隊的“小組鑒定”,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大家對這個鑒定都是很重視的,因為這關係到我們這些參加四清運動的每一個成員的前途——對各單位抽來搞四清的幹部來說,關係到他們的提拔和使用;對我們這批來實習的大學畢業生來說,在四清工作中的表現,則關係到是否能順利轉正。所以,不管回貴陽以後如何搞文化大革命,這個“小組鑒定”是不能掉以輕心的。

      所謂“小組鑒定”,就是四清工作隊到農村以後分成若幹小組,分片包幹下隊工作,每個四清工作小組負責一個生產大隊,每一個或兩個隊員負責一個生產隊。工作結束以後,就以小組為單位,對每個人在四清工作中的表現,寫一個書麵鑒定。具體操作過程是:先由每個參加四清工作的工作隊員自己寫一份總結,裏麵把自己在四清工作中的表現和體會寫出來,然後在小組會上向大家宣讀,再由小組其他成員進行評論,看個人總結是否符合實際情況,並且互相提意見,這些意見包括正麵的讚揚,也有提醒和批評,然後由組長根據個人總結和小組意見,寫一份書麵材料,這個書麵材料就是小組鑒定。

      另外,小組還根據每個人在四清工作中的表現,選出“優秀四清工作隊員”。然後,把個人總結和小組鑒定以及包括“優秀四清工作隊員”等材料裝入每個人的檔案,作為這個幹部以後入黨提拔時的參考。因此,大家對小組鑒定都十分認真嚴肅,特別是我們這批來實習的大學畢業生,更是邁向社會的第一次考試,及格不及格,關係重大。

     現在想來,中共對如何把幹部培訓成聽黨的話,做黨的馴服工具,的確是有一套非常成熟和巧妙的辦法的。假如你生活在這種體製之中,你是無法逃脫這個係統的洗腦工程的。

    還有,無論是參加農村的整風整社,或是到農村搞四清,都要求大家和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在大學讀書期間,我曾經到北京近郊的房山縣去參加過整風整社,到延慶縣去寫過村史,到山西昔陽縣去搞過四清……這幾次農村工作,上級選的都是沒有餓死人的地方。所以,幾次下鄉,盡管親眼看到農民的日子很苦,但我們在農民家基本可以吃飽。這次到貴州近郊的孟關,也是在大饑荒年代沒有餓死人的地方,但農民的生活比北方農民好像更苦。如北方農民是吃了早飯以後才下地幹活,孟關的農民是早晨起床就下地,直幹到近中午11點左右,才回家吃早飯,而且吃的是包穀米飯和自己種的蔬菜,幾乎沒有什麽油水。所以,我這個北方來到年輕人,總是感是處在半饑餓狀態下幹活……

      可能四清工作隊的領導也知道大家吃不飽,所以,每到星期天就到公社集中,說是開會,實際上是讓大家到街上的飯鋪吃一頓飽飯。

      因此,突然宣布結束農村四清回貴陽,大家心中自然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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