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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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和信念的破滅(10)

(2013-10-26 05:18:54) 下一個

                          業餘作者申長征的思考

 申長征原在飲食服務公司當會計,業餘喜歡寫作,也在刊物上發表過幾個短篇小說。因為業餘寫作有一定成績,便調到《大眾文化》編輯部當小說編輯。申長征四十多歲,戴副眼鏡,黑黑的,瘦得像皮包骨頭。他給人的印象是少言寡語,淡泊名利,似乎是與世無爭,寫小說,無非是一種興趣和愛好。當然,表麵看來他有些內向,倘若與談得來的朋友聊起來,你會發現,他還是很善於思考的,隻不過對一般人他輕易不敞開心扉罷了。

晚飯後,我們一起在樓下乘涼。他問:你聽了鄧小平兩次講話的傳達了嗎?

沒有。我說,那天剛聽了個開頭,有人就喊我下樓辦事。

他說:那天我們單位上傳達中央文件,去的人也不多,書記拿出文件念,我就坐在他的對麵,聽得也比較仔細。聽完之後,我有幾個疑問:一個是五月卅一日,李鵬和姚依林去找鄧小平,鄧小平對這兩個政治局常委講了一番話。我感到奇怪的是,另一個常委喬石為什麽沒去呢?另外,從鄧小平的講話口氣來看,似乎是在做這兩個人的思想工作,要求他們支持江澤民到中央當領導,加強與江的團結。這就令人感到,李姚二人似乎是去告江的狀,或者是不太支持江澤民來中央取代趙紫陽,任總書記。按理說,這次鎮壓民主運動,李鵬表現最積極,應該由他出任總書記才對,可是沒讓他當,這是什麽道理?其次,鎮壓群眾是六月三日和六月四日,但五月卅一日就已經確定了江澤民為總書記。按黨章規定,總書記應在黨的代表大會上選舉產生。可是四中全會是在最近七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才召開的。這說明選舉無非是走過場。還有,在鄧小平的講話裏,說這次工人、農民、解放軍都表現很好,沒提知識分子。看來,鄧小平是不是也要學毛主席那套,將來變著法子來整知識分子了?……

申長征講完,點上一支煙,說聽聽我的意見。

我知道申長征是潛心文學創作的人,對政治並不熱心。盡管他研究過黨章,卻從來沒有提出過入黨申請。所以,我也便毫無顧忌地談出自己的看法。我說:

過去我們都認為,西方國家的民主是資產階級的民主,是假民主;而無產階級民主才是真民主,是為維護廣大人民利益的民主。但是,現在看來,這無非是一些騙人的鬼話。在批判四人幫的文章中,說四人幫時期搞得是封建法西斯主義。這話仔細想來,確實很有道理。不過,我認為,僅僅說文革時期搞的是封建法西斯主義是不夠的,認真想來,整個毛澤東時代搞的都是封建法西斯主義。另外,凡是共產黨獨裁統治的國家,包括蘇聯、東歐、朝鮮、越南、古巴等,基本上都是共產黨黨魁一個人說了算,這叫什麽主義呢?這些國家黨的領導人,不管叫主席也好,或者叫總書記也好,實際上和封建社會的皇帝又有什麽不同呢?我認為,隻是稱呼不同罷了,建立的政權性質是一樣的。所以,共產黨的民主才真正是騙人的假民主;而西方社會要靠人民的選票才能上台執政的製度,盡管也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弊病,與我們國家的假民主相比,應該說是真正的民主。就目前來看,多黨製通過競選來上台執政的製度,應該說是人類社會比較先進的政治製度,是政治文明的體現。

申長征聽了,思考片刻,說:

我基本同意你這種說法。但我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麽不讓李鵬當總書記,卻到上海調個江澤民來中央當總書記?

這內幕,咱們是弄不清楚的。因為咱們國家沒有新聞自由,不像西方國家,老百姓通過新聞媒體,對政治舞台上的變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們這種國家,人民的知情權已經被剝奪。獨裁者在政治上通常采取的手法,一個是瞞——許多政治內幕對老百姓保密;再一個是騙——發布假新聞,不告訴老百姓事實真相。總之,仍然是魯迅當年講的,統治者在政治上不是瞞,就是騙,千方百計把人們蒙在鼓裏。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隻能憑經驗去猜測,去分析。根據我的認識,好像有這樣一條規則,就是獨裁者一般都是不讓一派掌權。六十年代印尼有個獨裁者叫蘇加諾,當時印尼陸、海、空三軍之間有矛盾,參考消息上外國評論家分析,蘇加諾維持他獨裁統治的主要手段,就是在三軍之間搞平衡。中國文化大革命中,毛主席開始是想讓造反派掌權,發現造反派掌權靠不住,便把軍隊請出來,到處搞支左,實際上就是軍管,林彪一夥取代造反派掌權。林彪一夥掌權不久,毛主席覺得又靠不住,便把鄧小平請出來,解放一批老幹部。就這樣,到文革後期,四人幫一派,林彪一夥又一派,周總理、鄧小平又一派,毛主席在三派爭鬥中維持他的獨裁地位。鄧小平自然也不會逃脫這一規律。你想,他假若讓李鵬一夥獨掌大權,李鵬莫非不會像當年的林彪那樣,把黨、政、軍所有大權攬到手,瞅準時機,要麽把鄧小平軟禁,要麽幹掉他。你看李鵬那個鬼樣子,一臉邪惡之氣,什麽壞事他幹不出來?假若讓江澤民的上海派來北京,兩派掌權,哪一派有何舉動,另一派必然會把情況及時向鄧小平反映。所以,這對鄧小平的皇帝地位,就無法構成嚴重的威脅,你說對不對?

看來隻能這樣解釋。申長征說,不過,從這次學潮中透露出的上層人物的家譜關係看,據說江澤民是李先念的女婿。共產黨和中國曆代封建統治者一樣,仍然也搞裙帶關係和家族政治。最明顯的就是江青在文革中的青雲直上。

對。除了利用派係矛盾搞平衡之外,獨裁者還要考慮接班人的具體條件。就拿江澤民來說,據美國之音介紹,六四之前,當《世界經濟導報》受到一些老家夥的指責時,他還出麵保護這家報紙。可是學潮起來之後,得到鄧小平四月二十五日鎮壓學潮的指示後,江澤民心領神會,立即撤掉這家報紙欽本立的主編職務,封了《世界經濟導報》。說明他理解鄧小平的思想快,執行堅決。另外,他在上海還組織工人糾察隊來和學潮對抗,這也符合鄧小平的心思。所以,鄧小平不要李鵬接班,讓江澤民出山,一定有他的考慮。至於鄧小平表揚工人、農民和解放軍,也絕非偶然。因為這些人聽他們的話,就像有句歌詞唱的,黨說幹啥就幹啥,絕對聽從指揮。而大學生和知識分子則了解曆史,了解世界形勢的發展,對共產黨反民主的本質也看得較透。因此,一些有頭腦、關心國家前途命運的大學生,還有那些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自然就成了獨裁者的眼中釘和肉中刺。我想,隻要是獨裁法西斯政權,對這些有獨立思考精神的知識分子從來是反感厭惡的,一有機會就整這些人。兩千多年前的秦始皇的焚書坑儒,還有以後曆朝曆代的文字獄,就很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

工人現在也不是他們的依靠對象。申長征說。

何以見得?

你就拿五六月份的學潮來說,鐵路工人和公交車司機售票員,他們實際上是大力支持學生運動的——他們睜隻眼,閉隻眼,學生上車去城裏遊行示威,他們根本不收票,暗中支持學生。聽說各地去北京聲援天安門廣場靜坐絕食的學生,也是不買票就上車。隻是有些工廠領導明確規定:上街遊行的要扣工資和獎金;堅持正常工作上班的,發加倍獎金。這些工廠企業裏的工人,為了老婆孩子過得好些,為了不丟掉飯碗,也隻好留在廠裏,沒有上街,但廣大工人在思想上是同情和支持學生的……

當然,你講的這些,我認為都符合實際。但客觀一點講,建國後的中國工人和解放前的工人相比,解放前的工人還敢於舉行二七大罷工,安源大罷工,開灤大罷工等等。解放後,共產黨說什麽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千百萬工人以為自己真的當家作了主人。實際上,中國工人什麽時候當過主人?這次改革開放,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工人群體。我想,假若這次廣大工人能與學生運動密切配合,恐怕就不是現在這種局麵了。

你這種說法也有一定道理。申長征不喜歡抬杠,但他還是坦率地談出自己的想法,他說:具體到目前的工人狀況,我認為他們是一片散沙。解放前還能組織起來,解放後的工會組織根本不是工人自己的組織,也代表不了工人的利益。這些工會的負責人無非是廠黨委選中的那些最聽話的人。他們完全聽廠領導的指揮,有的可以說就是工賊。不過,中國工人目前的拿手好戲是消極怠工,出工不出力。你就拿我愛人她們棉紗廠來說,工人為了爭取躺在棉紗裏休息一會兒,就故意把機器弄壞,讓檢修工來檢修,趁這個機會躺在棉紗上就可以睡一覺。還有,她們廠的機器上有一種零件,聽說含有銀,可以賣錢。工人知道了這個情況以後,結果沒幾天,一百多個零件全部被偷光,工廠隻好換成塑料的。平日,工人出工不出力,領導來了,他們認真幹,領導一走,就怠工。你廠領導拿他們有什麽辦法?

是啊,我想起來了,申長征的愛人在工廠工作,他比較了解國營企業裏工人

的情況,他講的自然有一定道理。

                                                                1989726日)

注:學潮期間,關於上層的傳言較多,文中申長征說江澤民是李先念的女婿,顯然是誤傳。

 

 

 

 

                                       在胡義雄夫婦家的閑談

 

胡義雄是某高校藝術係的教師,在係裏上音樂史、美術史、美學等課程。他參加的是民主黨派。他妻子吳玲是學院裏的財會科科長,參加的是共產黨。我曾經和他們夫妻開玩笑:在中國是共產黨領導民主黨派;在你們家裏,是誰領導誰呀?

吳玲笑了笑,瞅了一眼丈夫:當然是他領導我啦……

在你們家,這不是搞政變了嗎?

胡義雄夫婦都是四川人。胡義雄六十年代畢業於四川音樂學院,分到我省後,因出身不好,就被發配到一個最窮最邊遠的地區京劇團搞創作。妻子吳玲畢業於四川某幼師,自然隨丈夫一起到那個窮地方工作。

到京劇團後,胡義雄長年到農村體驗生活,寫劇本。妻子則在劇團裏當會計。粉碎四人幫以後,夫妻倆才從邊遠的縣份調到省高校。當然,這種調動,也不僅僅因為胡義雄是正牌音樂學院的畢業生,假如沒有朋友或熟人幫忙,也就是說,沒一定關係,由邊遠地區調到省會,肯定比上天還難。

提起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日子,胡義雄夫婦感慨萬千,胡義雄說:

整個青春歲月全都消磨在做無用功上了。怎麽叫無用功?我學的是音樂作曲,卻讓我去農村體驗生活,寫戲曲劇本。這等於是讓我從頭學起。我當時隻能拿樣板戲當樣板,對著葫蘆畫瓢。畫出來,導演說這兒不像,團長說那兒不像,文化局長又是另外一套看法。你說這不是折磨人嗎?關鍵是這些人不懂裝懂,提的那些意見許多都是外行話,聽來你都覺得好笑……。

胡義雄的妻子吳玲聽了說,胡義雄是個老實人,一點都不會投機取巧:讓他下鄉他就下鄉,讓他怎麽改,他就怎麽改。弄得他幾年當中經常是吃不好,睡不好,常常熬夜到一兩點,沒完沒了地寫,沒完沒了地改,當時隻求能搬上舞台就行。我當時看他那鬼樣子,都擔心他被折騰死……

相比之下,胡之雄的妻子吳玲就靈活多了。她和劇團的團長搞不來,但她有團長的頂頭上司文化局長做靠山。這位劇團團長是部隊文工團下來的複員轉業軍人,文化不高,是個酒鬼。團長和會計鬥,按常理,胳臂扭不過大腿,會計肯定鬥不贏。但吳玲不僅沒鬥輸,臨調省裏之前,她還撈到一張黨票。可見她絕非一般的等閑之輩。

七十年代初,我曾出差去過胡義雄吳玲他們住的那個縣城。這個縣城雖然是地區專署所在地,但在全省來說,卻是個最窮最邊遠的地區。街上大部分房屋都是解放前修建的,顯得十分破舊,隻有少數幾棟稍微像樣的樓房,那多半是黨政機關的辦公大樓,或是領導幹部的宿舍。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些劇團演員竟像乞丐一樣,在一座大禮堂外麵的牆邊上,用油毛氈搭建一些爛棚子,他們就住在那裏。當時我想,他們簡直像舊社會跑碼頭的戲班子,恐怕那時的戲班子都比他們住得好些吧?

胡義雄一家住得稍好些:一家四口住在半山腰的兩間石頭房子裏,從下邊看,簡直就像陝北的窯洞,又像古堡要塞。沿著山腳走上去,走進他們住的房間,覺得房子似乎是修在背陰的山坡上,因此屋裏光線很暗。可是,與那些劇團演員們住的油毛氈棚子比起來,要強多了。起碼能避風雨,而且冬暖夏晾。那時瘦瘦的胡義雄正在鄉下深入生活,寫劇本。兩個胖胖的兒子跑進跑出,也就是剛十多歲的樣子,大概正在讀小學。劇團在文化大革命中,多數是癱瘓,無事可做。吳玲除了到劇團開開會,大部分時間是買菜做飯,撫養兩個兒子。

胡義雄他們一家調到省會以後,我們倆家常有來往。這次見麵我們先是從他家老大談起。他家老大叫胡冰,讀哈爾濱工大計算機係。

吳玲說,他家胡冰暑假回家,在火車上親眼看見公安人員搜查大學生的行李和書包。胡冰所在的車廂裏有個大學生,在他的行李裏搜出了一些學潮中的傳單材料,那個大學生被公安人員打了一頓,然後拉到餐車去寫檢查。胡冰從小就是一個聰明膽小的孩子,在學校裏一直是用功聽話的三好生。見到這種場麵,嚇得他心驚肉跳。他趕忙把自己提包中那些學潮中的印刷品,還有遊行時的照片之類,偷偷拿出來,趁那些人不注意,丟到車窗外……

簡直比國民黨土匪還凶!共產黨員吳玲講完氣憤地罵。

總比北京的解放軍要好些,胡義雄對妻子說,他們隻是動手打,還沒開槍……

胡冰回到家,抽空坐車到原來讀書的縣份上去看看老同學。胡冰回來講,有個同學考上了清華,六四那天去堵軍車,背上挨了一槍。幸好子彈隻是擦破一點皮,命大,死裏逃生。他到那個縣裏,正趕上縣裏在大搜捕。那位和他家關係較好的文化局長關照胡冰:

千萬別到處亂跑。你說你是看老同學,公安人員說你是來串聯。你能說得清?把你抓進去打一頓,劃不來……

胡義雄說,越落後,越貧窮的地方,越容易搞左的那一套。因為那裏太封閉,文化不發達,人們不了解外界的真實情況,隻習慣於按上級的文件指示辦,已經習慣搞毛澤東時代那一套。

我說,毛澤東已經成功地培養出一代到兩代的奴性人格,這些人除了掌權的黨政幹部以外,還包括一大批知識分子。這些具有奴性人格的人,最突出的特點是:他們徹底喪失了獨立思考能力,隻會跟著文件精神跑;領導叫他上東,他上東;叫他上西,他上西。因為他知道,唯有隨波逐流,跟著文件精神跑,才會有安全感,即使跑錯了,犯了錯誤,也不要自己承擔責任。

胡冰的父親講,現在各基層單位都有一小撮極左分子,他們根據多年的經驗,想在運動中表現一下自己,好往上爬。因此,他們唯恐跟文件精神跟得不緊。對學生的愛國民主運動真是恨得要死,怕得要命。他說:

我們學院有個副院長,是負責學生工作的。學潮時期,他派人跟蹤、盯哨、記名字,結果學生找他去辯論,他結結巴巴,無言以對。這個院長平日就不得人心,學潮中又這樣逗人恨,有人氣憤之餘,整了一份他的材料,讓學生打印出來,廣為散發。其中一條是揭露他不學無術,把諸葛亮《出師表》中的臣本布衣解釋為諸葛亮本來是布依族人。還揭露他在別人的論文上署個名字,通過拉關係,買通評委,評了個副教授……材料還列舉他在毛澤東時代如何打小報告整人等等。這份打印材料一散發,他的氣焰馬上打下去了,在學院裏抬不起頭來,老實多了。看來整這份材料的人對他的經曆相當了解……

吳玲說:我們那個總支書記要聰明些。在傳達中央文件,學習鄧小平講話精神的會上,他見大家根本不想聽,隻是在下邊開小會,議論紛紛。他說,傳達不傳達,是我的事;聽不聽,是你們的事。他傳達完,讓大家發言,大家誰也不言語。坐了一會兒,有人看了看表說,該回去買菜了。書記說,好,今天就學到這裏,大家回去好好思考一下,下次爭取每個人都發言。……鬼才發言! 沒想到,在地處市郊山頂上的這所學院裏,上演的戲劇也是如此有聲有色。

胡義雄說,我們係絕大多數老師都認為,事情明擺在那裏,有什麽可討論的?下來以後,人們議論起來,都說共產黨這次徹底輸光了:威信掃地了,民心喪失了,他們那套宣傳再沒人相信了,隻能靠槍杆子來維持他們統治了。

我說,好些日子沒收聽美國之音了,不知最近有什麽重要消息。

胡義雄聽了,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帶我走進他的臥室,從抽屜中裏拿出一盒磁帶,上邊寫著是小夜曲。他是搞音樂的,這種磁帶很多。他把這盒磁帶放進桌子上的夏普收錄機裏,把音量調好,按下開關,機子就放出萬潤南的講話。萬潤南是原北京四通公司的總裁,在學潮期間,全力支持學生的愛國民主運動。據人民日報上文章透露,萬潤南在部隊戒嚴後,曾經召集約八十所高校近百名學生領袖到國際飯店開會,勸說學生領袖不失時機地撤出廣場。說明萬潤南能夠審時度勢,比學生領袖們站得高,看得遠,也比他們更了解共產黨保守派的本質。可惜,學生領袖中的強硬派不聽人勸,一意孤行,導致六四大流血,給中國的民主事業帶來慘重的損失!萬潤南逃離中國後,在國外積極從事民主運動。美國之音播的是他關於建立民主陣線的構想。從他的講話裏,可以看出他是一個非常愛國,非常有政治頭腦的企業家。我想,隻要像萬潤南這樣的精英人物在,中國的民主事業就有希望。

錄音機裏接著是吾爾開希的講話。吾爾開希是北京師大的學生領袖,他介紹六四淩晨在天安門廣場清場時的情況。他說他當時坐在救護車裏,車中有個大學生的肚子上挨了一槍,這個大學生臉色蠟黃,肚子的槍傷咕嘟咕嘟往外冒血。另一名是個解放軍傷員。

吾爾開希的講話以後,是一篇美國報紙上的文章,分析鄧小平一夥的所作所為絕非偶然……

這是哪天播的?這麽精彩?! 我問。

胡義雄笑了笑:我是把幾次節目錄下來之後,再組合在一起。因為我們學院有幾個老師感興趣,大家分頭錄,再交換放,有的還拿給親朋好友放。這實際上就為了打破共產黨的新聞封鎖,讓更多的人了解事情的真相!

是啊,中國廣大知識分子對共產黨的四十年的統治,由希望變成失望。人們雖然也知道民主化與現代化是世界潮流,這個潮流不可阻擋;但中國共產黨利用中國的貧窮落後和國民的愚昧無知,千方百計維護他們的一黨專政和獨裁統治,開曆史的倒車。所以,民主的曙光何時才能到來?這個問題,始終縈繞在許多知識分子的心頭。

胡冰是從哈爾濱回來的,他介紹說,黑龍江省委對學生基本上是采取保護的態度,不像基層那些黨的領導。省委負責人講,你們在省內遊行也好,示威也好,靜坐也好,安全都有保障。可是出省去鬧,省委省政府就無法保障你們的安全了。

    胡義雄聽了說,顯然,黑龍江省委的領導人心中有數。看來,隻有等這批從山溝裏打遊擊出身的老家夥全部死光以後,中國政治舞台上才有可能出現戈爾巴喬夫式的改革家。這些改革家既了解世界曆史潮流的發展,又具有真正的民主理念,而且能團結一批精英人物,結束中國的集權政治,把中國推向真正的民主化道路上去。

他說:這批老家夥都已七八十歲了,活不到好久了。他們已經成了中國的特權階層,臨死之前他們是絕不會放棄手中的權力的。但死亡是他們無法擺脫的自

 然規律。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也許我們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1989730日)

 

 

 

 

 

京劇演員曹文靜的追求與幻滅

 

七十年代,我因公出差到吳玲所在的縣城,住在地區招待所裏。

一天晚飯後,我到吳玲家去辦什麽事情,在我與吳玲閑談時,一個年輕姑娘走進來,隻見這個姑娘非常年輕,大概剛剛二十歲出頭,剪短發,脖子上圍一條紅圍巾,苗條的身材,一雙大眼睛,長得非常漂亮。心想,在這個窮鄉僻壤,還有這麽出色的女孩?大概是劇團的吧?果然,姑娘是京劇團的演員,來給吳玲送戲票。姑娘走了之後,吳玲說,她名叫曹文靜,經常來她家玩。她還進一步介紹說,這個姑娘上進心很強,沒事喜歡看書。在縣城裏,不少幹部子弟追她,她都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不像劇團裏其他姑娘那樣,除了演戲,就是談戀愛。

那天晚上,小曹給吳玲兩張票,吳玲的丈夫在鄉下寫劇本,她就約我和她一道去看演出。在舞台上,演的是一台現代京戲,小曹雖然演的是配角,但她扮相好,那姿容氣質堪稱楚楚動人,給人印象深刻。

後來,吳玲斷斷續續向我介紹了小曹的經曆。她說,小曹從小喜歡唱歌,報考劇團時,團領導看中她的身材好,嗓子好,沒用請客送禮就錄取了。到了劇團,文化大革命中也沒什麽正規演出,無非是唱唱語錄歌,配合形勢排點小節目。平日劇團裏,大家無所事事。結了婚的忙於小家庭的柴米油鹽,生兒育女帶娃娃。而小曹這些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小夥子,就有些無聊,除了談戀愛,打撲克、逛街,幾乎也找不到什麽可做的。對這種日子,小曹慢慢有些厭倦。好在她喜歡讀書,無論是毛選也好,能找到的文學作品也好,或是樣版戲劇本也好,她都喜歡閱讀。

粉碎四人幫以後,小曹曾經報考過四川音樂學院。迢迢千裏,她隻身跑到成都,望著西南最大的音樂學府,不禁浮想聯翩。經過專家的嚴格考查,她過了初試和複試兩道關,然而卻沒能衝過最後一道關,被淘汰下來。這大概是她人生路上遭遇到的第一次沉重打擊。對一個年輕漂亮和自尊心很強的女孩來說,這個打擊足以讓她心灰意懶,甚至幾個月到半年的時間打不起精神來。

就在小曹陷入高考失敗的痛苦時,有個高大魁梧的年青人開始向她獻殷勤。據吳玲講,這個人外貌並不咋樣,樣子像《水滸》裏的蔣門神。這個人還沒正式工作,是個農工。但他的殷勤很投曹文靜的心。這些小殷勤是,如烙張餅給小曹送去,恰巧小曹此時肚子餓;拿兩條勞保肥皂送給小曹,恰巧小曹的洗衣粉剛剛用完;找朋友從醫院開兩瓶魚肝油給小曹,恰巧小曹熬夜看書,眼睛有點發幹……於是,小曹莫名其妙地愛上了這個其貌不揚的蔣門神

看吧,結婚後小曹準遭蔣門神欺負!一個知道蔣門神根底的演員講。

果然,結婚沒幾天,為了一句話,蔣門神就動手打小曹,接著,隔三岔五,小曹便經常遭這個男人的拳打腳踢。有次,這個壞蛋動手把小曹的牙打落一顆,小曹的心碎了,也徹底冷了,她毅然搬出了新房,與這個男人分居,並著手辦離婚手續。

在當時,在那個窮地方,結婚容易,離婚可就難啦。首先是輿論的壓力:

剛結婚不到兩個月,就鬧離婚,這不是把婚姻當兒戲嗎?

戲子在舞台上演戲,下來也演戲,為啥不考慮好就結婚?

總之,種種責難,各種閑言碎語,弄得小曹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更倒楣的是,那個蔣門神不同意離。小曹找領導,找法院,一次又一次的哭訴自己的不幸,最終以放棄結婚時所購置的全部家當為代價,才終於擺脫了那個壞男人的魔掌,重新獲得了自由。

高考的失敗,再加上婚姻的失敗,使小曹像霜打的秧苗一樣,再也抬不起頭來。就在辦離婚手續時,她又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不得不去醫院做人流。吳玲說,小曹當時可真夠可憐的,人就像脫了一層了皮,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在痛苦與不幸中,小曹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淚。但她沒有向命運屈服。她調出了京劇團,到政府機關去當打字員。白天打字,晚上看書,看報,寫日記。她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投到複習中學教材,讀書看報上。文化大革命耽誤了她的學業,僅憑小學文化水平的底子,一點一滴地去啃中學教材,其艱難是可以想象的。

不過,蒼天不負苦心人。經過堅持不懈的自學,以及找一切機會老師們請教,再加上經常寫日記,寫材料,她的追求終於有了結果:八十年代中期,她考上了省裏某著名大學的行政管理幹訓班。對於小曹來說,在人生路上,這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的苦惱中,遇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也如同在黑暗的人生隧道之中跋涉,終於見到了光明。

進了幹訓班,小曹是最年輕,又是最漂亮的一名女學員。星期天假日,她曾經來我家看望我,我看她精神煥發,喜氣洋洋,很是為她高興。我知道,她剛剛擺脫了厄運,剛剛從幾百公裏之外的窮鄉僻壤走到省城,進入全省著名高校的她,興奮激動之情,是可以想象的。她說,她決心刻苦學習,踏踏實實地工作,清清白白地做人。因此,她對老師和同學都是彬彬有禮,時時處處保持著謙虛謹慎的姿態。正所謂外柔內剛,不卑不亢。另外,她深知,在共產黨領導一切和主宰一切的社會裏,要活出個人樣來,不入黨是萬萬不行的。所以,一進幹訓班,她便向組織遞了入黨申請書,決心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兩年學習期間,她處處嚴格要求自己,從打掃教室的衛生,到擦玻璃窗,從組織班上的文藝活動,到自己作詞、作曲,親自登台演唱,真是表現突出,給老師和同學的印象非常好。因此,在畢業前,她入了黨,而且是唯一被推薦留校的學員。

留校後,她分到學校黨委宣傳部。從一名偏遠山區的小演員、打字員,到省城著名高校黨委宣傳部的幹部,對小曹來說,這雖說不上是一步登天,但終究是離開了那個貧窮落後的小縣城,離開了那個讓她厭煩和苦惱的環境,來到她夢寐以求的大城市,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除了那段不幸的婚姻給她心靈蒙上了一塊陰影之外,展望未來,前途仍然充滿希望,畢竟她還年輕啊。

進了宣傳部,小曹依然保持勤勤懇懇和踏踏實實的作風,希望把自己的工作搞好,讓領導滿意。然而,過了一段時間,部長的秘書悄悄對小曹講,部長這個人可不怎麽樣,你要多個心眼才好……

開始,她並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但慢慢她發現,部長對她的關心,有點過分。譬如,有次中文係的一位教授通知小曹去省文聯參加一個會。小曹開會回來以後,這位部長就對她說,這個教授名聲不好,不要和他多接近。小曹心想,和這位教授去文聯開一次會,這又有什麽呢?你又不是我的家長,何必講這些?不過,這隻是她心裏的想法,她嘴上什麽也沒講。

又有一次,小曹寫了篇論文,請中文係黎老師給指導一下,部長知道了以後,又講:這個姓黎的專愛和女學生打交道,作風不好。任何正派人都不願和他來往。

小曹說,我聽了很氣,莫非我是個不正派的人才和他來往?他這話也講得太過分,太傷人了!我本想頂他兩句,想到自己的命運前途都掌握在他手中,隻好忍氣吞聲……。

部長還說:你時刻不要忘記自己是個黨的宣傳幹部,是個共產黨員!

黨的宣傳幹部和共產黨員又如何?莫非共產黨員和黨的宣傳幹部就高人一等,就不能和一般大學老師來往?向他們學習?我實在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天,一個幹訓班同學來看我,他是我的入黨介紹人。在辦公室裏,他向我談起畢業後的工作安排,他說他的分配不合理,他拒絕去報到,反正工資獎金照樣拿。等這位同學走了之後,部長就背後批評人家,說:

哼,這樣的人還介紹別人入黨,自己像不像個黨員的樣子?黨的組織觀念跑到哪兒去了?弄得小曹灰溜溜的,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本來老同學見麵,有啥說啥,發發牢騷又有什麽呢?真沒想到部長竟是這樣左,這樣不通情理,我看他根本不像一個大學裏的宣傳部長,簡直像個農村幹部!

還有一次,宣傳部的一位同事說,小曹,你既然在文藝團體呆過,對文藝工作比較熟悉,我覺得你去抓學校的文工團還比較適合。我說,我哪行?搞文藝要有一定的才能,要有一定的個性,而且我也太年輕了……

這話傳到部長的耳朵裏,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又教訓我一頓。他說:

小曹啊,文藝工作也是黨的工作。假如一個共產黨員去幹文藝工作,首先應該強調的是黨性。什麽才能啊,個性啊,這不是一個共產黨員所應該追求的東西。實質上,這都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所宣揚的那套貨色。

接著,他又給我開個書單,讓我好好去讀。什麽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呀,胡喬木的《關於人道主義和異化論問題》等。

我聽了小曹對他的頂頭上司的描述,曾經問小曹,你們部長是部隊下來的吧?她說,不是。他原來是個知青,據他自己講,他在農村受了不少苦,在下邊當過小學教師。由於他比較會拉關係,推薦工農兵上大學的時候,他得到一個名額。在大學裏學經濟,畢業以後,他有了個大學生的牌子,人也長得不錯,嘴巴又會講,在縣份上算是條件好的了。可是他卻找了一個長相很差的女人。為什麽呢?因為這個姑娘的媽是個什麽處長,有實權。他就是憑著這個裙帶關係調到大學,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你別看他一個工農兵大學生,沒什麽真才實學,可是提起一些老師,他總是說這個也不行,那個也差勁。在他眼裏,這些大學老師好像都不如他。

小曹還告訴我,部長平日愛擺出一付首長的架子。他曾經板著麵孔對大家講,你們誰不願意在我這裏幹,都可以寫報告,我保證簽字。我們宣傳部有個老師,人家那麽大年紀,一直勤勤懇懇,讓幹啥就幹啥,為了一點小事,他就板起麵孔訓人家。對下級是這樣,但是對待上級,比如隻要一見到書記、院長,他的笑就總是掛在臉上。有人說,他給書記倒水時的樣子,看了都叫人惡心。大家背後都說他,整天裝腔作勢,千方百計討好領導,就是想往上爬……

學潮時期,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對我講:

小曹,現在給你個任務:到學生宿舍去了解一下大學生的思想動態,回來向我匯報。

我說,平日我很少到學生宿舍去,現在突然闖進去,學生不歡迎怎麽辦?他說,現在是非常時期,正是黨考驗每個共產黨員的時候。你這麽年青,在運動中表現好點,對你的前途影響很大……

我聽了,雖然覺得味道不對,想到自己是個宣傳幹部,深入群眾調查研究,也應該是自己的本職工作。就硬著頭皮,壯起膽子,去敲學生宿舍的門。

跑了幾個宿舍,我發現平日不太關心政治的女大學生,對北京和各地的學生示威遊行,以及反腐敗、反官僚,要求民主的話題也議論紛紛。我從她們的議論中,覺得她們完全是出於愛國之心。

回來之後,我把在女大學生宿舍聽到的談話,都如實向部長作了匯報。他邊聽邊拿小本記,還刨根問底地追問是哪個年級,哪個係,說話的學生叫什麽名字……

我說,在場我不能問這些,他們信任我,才在我麵前講這些。如果我一記他們的名字,他們馬上會把我轟出宿舍。

他說,你策略一點嘛,通過適當的方式方法。你沒看電影裏黨的地下工作者,他們活動在敵人的心髒裏,工作得多麽機智,勇敢……

我馬上說,這些大學生又不是敵人!

他聽了立刻板起麵孔,教訓我:我這是個比喻,你沒必要反駁我!再者說,她們不是敵人,但是可以被敵人所利用。

他看我很不高興的樣子,接著又用稍微緩和一點的語氣說:你還太年輕,太天真,太幼稚,對政治鬥爭的複雜性還缺乏認識。你這麽年青,就入了黨,到黨的要害部門工作,應該好好接受黨的考驗!現在黨交給你的任務,就是再艱巨,再困難,你都不應該打退堂鼓……

我隻好又到學生宿舍去。部長則馬上把我匯報給他的情況再去向校黨委書記匯報。路上我想,這難道不是讓我幹特務工作嗎?對這場學生運動,我有自己的看法。他部長想往上爬,把我當工具用,我應該多個心眼。想來想去,我決定采取應付的態度。我在學生宿舍樓轉來轉去,見學生們在議論,我就在旁邊聽一聽,然後回去就把道聽途說的東西,再加上點報紙上的新聞,向部長匯報一番。

他問我到宿舍去沒有,我說,學生一見我進門,就啞口無言,不再討論了。

部長聽了,看樣子臉色不太好看,對我的工作很不滿意。我心想,管不了那麽多了——覺悟不高就不高,反正我也當不了官!

六四事件以後,他顯得特別高興。在宣傳部,他說:

我們搞宣傳的,這次該受重視了!以前隻重視業務幹部,不重視政工幹部,這次吃了大虧!現在痛定思痛,該用我們政工幹部的時候了!一手軟,一手硬的狀況必須徹底改變,黨的政治思想工作應該永遠放在首位……

部長組織大家學習鄧小平的講話,學習中央文件精神,學習報刊社論,然後又布置我寫一篇學習心得。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不敢不聽,隻好找些報刊雜誌文章仔細閱讀,然後東拚西湊,弄出一篇來交差。他看了之後,說:

好!讓他們看看,我們宣傳部門的同誌覺悟如何?自覺地緊跟黨中央的偉大戰略的布署,堅決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小曹,把你的名字簽上,我叫院報的編輯看看,爭取及時發出來。

我說,就算咱們集體寫的文章吧,沒必要屬我個人的名字。我心想,這不是我真心實意要寫的東西,是你部長交給我的任務。對學潮我有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麵,過兩年學生運動平反了,我豈不是又犯了個大錯誤?!我不想讓人罵我是個政治上的小爬蟲!

小曹講到這裏沉默了,一雙大眼睛裏充滿了憂傷。她怎麽也不明白,在一個高等學校裏,怎麽會有部長這號人呢?她原來想像中的大學,是知識的殿堂,專家學者雲集的地方。可在這裏呆了一兩年之後,她的夢想被現實粉碎了,她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之路該如何走下去。  她說:我隻想找個適合的男人,建立一個家庭,混日子算了。

 

附:八月底的另一次談話

八月底,我因公到小曹他們學校去辦事。順路去看望小曹。在宣傳部裏,我見到了這位心儀已久的部長。隻見他四十歲左右,身材勻稱,皮膚白細,一副女性的眉眼。他似乎正在批評一個年青人。

你看我們部長,他正在訓人。小曹走出辦公室,對我講。

為什麽事情呢?

曉得他,反正一點小事,他也上綱上線。在他手下工作,真是活不出來……

在鬱鬱蔥蔥的林蔭道上,小曹又向我講起最近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頭些日子全校召開處以上幹部大會,總結學習鄧小平講話精神。擴音器有點毛病——雙聲道喇叭,隻有一個聲道有聲音。這本來是電工安的,與我無關。可是部長卻怪我,而且上綱上線。他說:

這是個政治事故!

我想,莫非這是我的責任?我又沒摸沒碰,何必嚇唬我?看他那樣子,好像我就是搞破壞的階級敵人!

講到這裏,小曹又不講話了。過了好一會兒,她說:

原來認識我的人,都以為我終於跳出了那個貧窮落後的小縣城,來到省會的著名大學裏工作,是有出息,是熬出了頭,是前途無量。豈不知,還沒過幾天舒心日子,又落到這樣一個人的手下。我每天無非是守電話,采購掃把,擦桌子掃地,打開水,為部長搜集材料,寫總結,填各種表格……幹這些倒沒什麽,關鍵是受氣,心情不舒暢,有時我夜裏左想右想,我真想提前退休,隻要有個男人能養活我,我寧可退休去當家庭婦女,去帶孩子做飯……說著,她抹了一把眼淚……

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可是我卻幫不上她的任何忙。我隻能說,實在不行,換個環境吧,到學校別的部門去幹些其它工作。業餘時間繼續堅持自學。畢竟你還年青啊,往前看吧。

然而,這些空泛的安慰對她有用嗎?

                                                             19897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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