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娣出生在越南南方,是家裏六個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個。因為她的父親曾經在越南戰爭期間為美國政府做過一些事,所以在戰爭末期美國軍隊撤出越南時被批準移民美國。可是也許他為美國政府做的事不多也不重要,他隻被允許帶妻子和最年幼的兩個孩子一起移民,而把較為年長的曼娣的四個哥哥姐姐留在了越南。曼娣的父母以難民的身份來到美國,在洛杉磯地區安頓下來。可是他們年齡已大,沒有資產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謀生技能,靠母親在越南人開的按摩院打工和父親在建築工地打零工維持一家生存。曼娣和她同來美國的最小的哥哥上了學。可是家裏經濟上的拮據和學校學習中的語言關使得她的哥哥很快就輟了學,混跡於越南人的幫派。等曼娣高中畢業,年邁的父親已經無力再當建築小工,隻得賦閑在家。而越開越多的按摩院也讓她母親幾乎完全失去了收入來源。一家的生計落到了曼娣肩上。她在一家商店當全職的收銀員,晚上再到一家越南人開的酒吧當服務員。辛勤勞作支撐著全家已屬不易,問題是她還有哥哥姐姐需要資助。曼娣的父母在離開越南時,將她尚未成年的小姐姐托付給她叔叔照看。越南統一後,北越在南越推行“消滅資本主義運動”,曼娣的叔叔一家連同她的小姐姐被掃地出門,趕上了漂流的船隻。她的小姐姐就死在了炎熱的漂流途中。曼娣的父母覺得虧欠了留在越南的子女,一直在自己不多的收入中擠出一部分寄回越南給她的哥哥姐姐。現在這份責任也同樣落到了曼娣肩上。曼娣說,她之所以來上學,是希望拿到學位後能找到專業性的工作,改善自己和家裏的生活情況。可是她的父母和小哥哥卻唯恐她有了好工作會離開家庭,讓他們生活無著。曼娣問我,你能想象我就像是生活在監獄裏一樣嗎?因為怕我離開家庭,他們不讓我單獨外出,不讓我學開車,我要外出隻能請我哥哥開車接送。而除了我上下班,其他的要求幾乎被他一概拒絕。就連每周一次的上課他都經常拒絕開車接送,哪裏還可能開車送我參加小組會議?曼娣說,我都二十八歲了,他們也不讓我交男朋友。我經常問自己,我這樣的生活有什麽意義?我還要不要活下去?
聽著曼娣的敘說,我鼻子發酸,而曼娣卻沒有淚水。這些話可能在她心中已經憋了很久,無處訴說。也許在苦水中浸泡太久的心已經習慣了苦難,麻木得流不出淚來了。我很同情曼娣,也很憐惜這個可憐的姑娘。但是作為老師,公平畢竟還是職業必須的道德準則。我對曼娣說,現在我了解了你的真實情況,原諒你先前的無法參與。但是我也不能強迫你的小組同學讓你搭順風車。因為各人都可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和重擔,讓你搭順風車對他們不公平。所以你還是必須完成獨立的報告,不過我可以將要求的長度減半。畢竟別人是一個組的集體努力,而你是一己之力。曼娣沒有吱聲,似乎有點失望,但又無法反對我的決定。期末,曼娣獨立完成的報告交了上來,長度達到了要求,質量卻無法令我滿意。我最終給了她個“C-”,讓她通過了這門課。
後來曼娣沒有再修過我的課,也沒來找過我。我陸陸續續聽同事和學生說,因為好幾門課通不過,曼娣終究沒能拿到學位。好在她修了兩門網頁設計和管理的課,正好趕上網絡大發展的年代,這方麵的人才極其缺乏,所以她被一家很不錯的公司雇傭,實現了她有份專業性工作的夢想。很多年過去了,我還會常常想起那個傍晚,想起那個沒有淚水卻無比沉重的故事,以及承載這個故事的那個清秀的姑娘。
曼娣,你現在過得好嗎?
很高興你喜歡這些故事。也謝謝你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