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是個日本女孩,我的學生。十來年前的一次新生入學輔導周,作為輔導教授委員會成員的我正在辦公室挨個和新生交談,一個亞裔女孩走進我的辦公室。女孩個子矮小,大約一米五五,烏黑柔順的頭發剪了個童花頭,瓜子臉大眼睛,皮膚白皙嘴唇紅潤,微笑時眼睛變成彎彎的月牙,非常可愛。看上去不像大學新生,倒象是十五六歲的高中新生。原以為亞裔學生比較靦腆羞澀,正想著怎麽開始我們的談話,卻沒想到這個女孩是個“異類”。她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說她的名字是Tomoko,來自日本。問了幾句她的背景和興趣愛好之類後,我問她將來畢業後打算從事什麽樣的工作。一般的大學新生其實都不太清楚自己將來到底要份什麽樣的職業,隻能籠籠統統地說個還不太離譜的行當作為回答。使我大吃一驚的是,這個貌似還未長大的小女孩竟然自信滿滿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將來要當經濟學教授!”天,那不是說的我嗎?可是新生是隨機分配給各個輔導教授委員會成員的,在見麵前新生並不知道要見到的是誰,所以她並不知道我就是個“經濟學教授”啊!
為了這個巧合,和子一進校就成了我輔導的學生。為了幫助她實現她的理想,我指導她從一年級就開始修專業基礎課,而這時她的大部分同級同學都在修公共必修課。和子是個非常聰明又很用功的學生。由於提前開始修專業課,她的同班同學都比她大,有的是大三甚至大四的學生,已經修過一些專業課了。從一方麵看,由於經常要和比她年長,比她知識豐富的高年級學長一起討論或者完成團隊作業,和子在獨立思考和參與團隊合作等亞裔學生比較薄弱的方麵進步飛速。尤其因為她是班裏年齡最小的,長得又可愛,學長們也都願意幫助她,從來沒人嫌她是個累贅。到一年級快結束時,和子的文章已經寫得很不錯了。但從另一方麵看,和子又必須和那些學長在成績上進行競爭。由於她知識基礎不如學長,在這種競爭中顯然處於不利地位。但是和子的聰明和用功使她脫穎而出。第一學期她的成績在A-,到一年級下學期,她的成績就保持在A了。我曾經和和子的數學老師談過一次話。據她的數學老師說,有的學生因為受的訓練比較多(同類課選得多)而取得好成績,而有的學生天生對數學有能力,即使訓練不多還是能取得好成績。在他看來和子顯然屬於第二類。
比較熟悉以後,和子告訴了我她的名字Tomoko的漢字寫法是“和子”,並說她父母給她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為世界和平做出貢獻。她進校後就選修中文,並幾次和我說到日本人民對不起中國和中國人民,她希望中日友好。這使我有點驚奇,還有點不舒服。過去我也接觸過不少日本學生,也許因為知道我是中國人,一般他們都回避直接對中日關係發表什麽看法。我懷疑和子是否有意以此討好於我,但這個懷疑很快被和子的中文老師轉發給我的和子的一篇作文徹底打消了。(和子的中文老師後來把她的這篇作文發到了網上。)和子在文章裏說,她從小最喜歡的就是爺爺,哪怕是正在哭鬧,隻要一見到爺爺就會破涕而笑,而她也是爺爺的開心果。從小爺爺就一再告誡她,中國對日本有恩,日本對中國有罪。要她長大後為中國做點事,以報此恩。等她長大一點,爺爺告訴她,1944年冬天,剛滿16歲在北海道當農民的爺爺被強征入伍,送到中國的東北戰場。一次他被派到森林裏偵察,結果迷了路。他在森林裏轉了好幾天,一直找不到出去的路,差點凍餓而死。後來他遇到一個到森林裏收集柴火的中國大嫂。大嫂先是要拿斧子砍他,看出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後起了惻隱之心,一麵罵,一麵示意他不要離開,並把自己帶的食物給了他。後來他在森林裏躲了好長一段時間,大嫂隔幾天會帶點吃的東西來給他,直到戰爭結束他才走出森林回到日本。他深覺日本軍隊在中國的所作所為是罪惡,而善良的中國大嫂卻救了他的命。由此,和子明白了爺爺的告誡,“為中國做點事”也成了她自己的願望。
三年級時,和子決定到中國做半年的交換學生,學習中文。她沒有選很多學生選擇的上海,而是隻身去了北大。為的是可以看看故宮,看看夏宮(頤和園),體會中國的曆史和文化。因為爺爺說過,日本的很多文化都是從中國借鑒來的。和子在北京期間和我保持著電郵聯係。因此我知道她到北大不久就在北大附近找到一所專為農民工子弟開辦的學校,在那所學校免費教孩子們英語和日語。她發現農民工子弟學校非常缺乏文具和體育用品,就和她的父母聯係。她母親在日本募捐了一大批文具,書籍,和體育用品,並特意和另一位日本婦女一起專程將幾大箱募捐來的用品送到那個農民工子弟學校。她回校後,那所學校寄來了感謝信。信上用很多孩子的照片貼成了一個“心”型,表達著孩子們對這位姐姐般的老師衷心的喜愛和感謝。
非常感謝這位朋友的意見!
我和Tomoko通了電話,確認她的名字的中文寫法是朋友的“朋”,不是“和”。也許當時她強調她父母給她取這個名字是為了和平,我就記成“和子”了。
在此向各位讀者道歉!
謝謝這兩位的留言。我也覺得每個人能本著自己的良知行事已經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