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大四第一學期,文森特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做他畢業論文的指導教授。我直接了當地告訴他,我不喜歡不認真的學生。如果他打算還是象修我上一門課時那樣混日子,那就別找我當指導教授。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說話。他說,他很慚愧辜負了我的信任和關心,尤其是在修上一門課時的表現讓他一直不好意思來找我。他說他曾經幾次想按照我的建議減少打工的時間,可是幾經掙紮,仍然無法減下來。原因是他在讚比亞的親戚都在伸手向他要錢。先是他弟弟寄宿的叔叔家在他姐姐過世後就向他要撫養費,並以不讓他弟弟繼續寄宿做要挾。他沒有辦法,隻好從自己的生活費裏省下錢寄回去。但這樣一來,其他親戚紛紛以各種借口向他要錢。他無法一一滿足,結果招致各種責備。主要就是說你母親過世後你輪流住在各家,我們都曾撫養過你,你現在有錢了,憑什麽隻寄錢給他們家而不給我家?文森特說,為了他弟弟能有個安定的環境完成高中學業,也為了平複其他親戚的憤怒,他不得不盡可能打工掙錢並節省自己的支出,寄錢給各家親戚。說到後來文森特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可以看得出他在強壓自己的憤怒和沮喪。我趕緊說我很理解他的處境,因為很多早些年來美國的中國留學生也曾有過相似的經曆。我說,不要恨你的親戚們,他們都不是壞人。他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貧窮。他們以為你到了美國就是到了天堂,應該伸出手來幫他們一把。文森特說他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事,也請我不要告訴別人。他覺得學校和係主任都已經盡了全力來幫助他,他親戚的事是他自己的責任,不能再麻煩別人。看著他誠懇的眼神,我覺得很慚愧。慚愧自己誤解了一個自立自強的善良的好青年,也許無形中還給了他壓力和無意的傷害。我問他,能不能讓他弟弟也申請來我們學校上大學。這樣兄弟倆在一起,開支可以少一些,同時也可以擺脫親戚們的索取。他非常興奮,說會立刻和弟弟商量。
快近年底時我問文森特他弟弟申請來美國上學的事商量得怎樣了,因為馬上要遞交申請材料了。文森特非常沮喪地告訴我此事黃了。原來根據讚比亞的法律,不滿21歲的人申請護照必須要成年人擔保。他弟弟請他寄宿的那家的叔叔擔保被拒絕了。叔叔提出一個要求,就是文森特必須先把他的兒子擔保到美國,他才為文森特弟弟擔保護照申請。文森特說他叔叔的兒子都二十多歲了,初中也沒畢業,怎麽來美國?而他自己在美國還是個外國學生,又怎麽可能擔保別人來美國呢?在這個叔叔這裏碰壁,就意味著在其他親戚那裏也會碰同樣的壁。文森特歎著氣說他隻好放棄了。他說他希望弟弟高中畢業後能離開叔叔家,那樣他也許有辦法幫助他繼續在讚比亞上學。我說你高中畢業不就離開寄宿家庭到養雞場工作了嗎?他說現在他弟弟寄宿的叔叔家不肯讓他離開了。因為一旦離開,他們就會失去文森特寄回去的撫養費了。這次是輪到我歎氣了。
二00五年夏天,文森特按時從我們學校畢業了。畢業後他先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家信用社做實習工作(Practical Training)。那一年他偶爾會回學校來看看我,再後來就失去了聯係。二 0一O年春天,我突然收到文森特的一個e-mail,說他結婚了,要帶妻子和兒子來看看我。我大吃一驚,都不知道四五年未見,這小子怎麽一下子就成了丈夫和父親。等見到文森特,發現他好象成熟了不少,甚至有點顯老。他的妻子是個美國出生的亞裔女孩,也是我們學校的畢業生,不過不是我們係的。我也沒好意思問他們是怎麽談上的。不過一個美國女孩願意嫁給象文森特這樣赤貧的非洲移民(因為娶了美國公民,文森特就是合法移民了),至少心底是善良的。他們的兒子伊森一周歲多一點,文森特讓他叫我“Granny”(奶奶)。孩子不怕生,張著手要我抱,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竟然有了個黑黃混血的小孫子!夫妻倆一定要請我吃頓飯,我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飯時文森特告訴我他現在在西雅圖一家銀行工作,等還清了欠我們學校的貸款他打算再讀個管理碩士學位。至於他弟弟,高中畢業後在他的資助下上了讚比亞的銀行學校,現在也已經畢業有了不錯的工作。我由衷地為他們兄弟倆高興。不管怎樣,教育讓這兩個孤兒從貧困無依到自立於世,他們在天的父母姐姐可以安心了!從那以後,每年聖誕節前我都會收到一張用伊森的照片做成的賀卡。去年那一張,照片背麵貼滿五彩貼紙,還有稚嫩的蠟筆字“Love, Ethan”。
讚美生命中的善良和頑強!
祝福!感恩!
謝謝留言!
我有過好幾個非洲來的學生,文森特的結果是最好的。因為他娶了美國公民,成了合法移民,否則他隻能回國。當然有了美國大學的學位,回讚比亞也能找到比較好的工作。但有眾多貧窮的親戚,恐怕日子也不會好過。
我們確實要感恩我們所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