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field
筆端無花，記錄所見所聞所感，而已。
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年，我接受我們學校本科生招生組的邀請，對美國本土以外的申請者進行電話interview (約談)。在約談快完成時，招生組發現有一個讚比亞的申請者一直無法通過E-mail聯係上，不能確定約談的日期和時間。由於該申請者的高中成績不是非常出色，而且已經21歲，學校打算放棄了。但考慮到他是那年少數幾個非洲國家的申請者，所以想再做一次努力。計劃中最後一次的e-mail聯係終於收到了回複，約談的時間定了下來。這也成了我和文森特緣分的起點。
在電話裏，文森特首先表示了歉意，說他自高中畢業後就在鄉下的一家養雞場做工。那裏沒有電，更不用說上網，所以一直沒有收到我們學校招生組的e-mail，直到他回家才看到關於電話約談的通知，所以回複晚了。而養雞場和他家都沒有電話，他連步行帶搭車在旅途花了近23個小時，才到達可以和我們通電話的地方。他一再懇請我們不要因為他耽誤了約談的時間而拒絕錄取他。他說上大學是他最大的夢想，也是他母親的最大夢想，因為他們家還沒有人上過大學。一個為了上大學的夢想可以花23個小時在路上的非洲青年！文森特深深打動了我和另一位參加約談的教授，也打動了整個招生組，他毫無懸念地被我們學校錄取。
八月份新學年快開學時，我收到一份來自芝加哥大學的電郵，是個我不認識的芝大在校生發給我的。他說他收到一份來自讚比亞的電郵，不知怎麽回複，因為那份電郵提到我的電郵地址，所以轉發給我。他轉發的那份電郵來自文森特，我看了實在有點哭笑不得。文森特在電郵中說他和芝大那位學生的表兄弟曾經是小學同學，所以小時候見過他。他說他現在要到美國上大學，但沒有錢買飛機票，問芝大那位學生能不能借點錢給他，等他到了學校就從我們學校給他的資助中還錢。他還問芝大那位學生能不能到機場接他一下。為了證明他確實被我們學校錄取，並且提供了資助，他把我在電話約談時給他的電郵地址給了芝大那位學生。芝大那位學生說文森特可能搞錯了，他應該從來沒有見過他。而且他在芝加哥而我們學校在加州，他也不可能到機場去接他。所以他把文森特的電郵轉發給我。買機票和接機本來都不是我的責任，也不完全是我們學校的責任，但想到一個可能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對美國沒有基本知識又毫無可以依賴的親朋的非洲青年，要跨出越洋求學的第一步有多麽艱難；再想到自己當年出國留學時遇到的很多困難和受到的幫助，覺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對文森特的求助置之不理。（我後來一直感慨，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又不知道從哪裏可以得到幫助，文森特怎麽會七彎八繞地找到芝大那個學生那裏去呢？他該是帶著怎樣忐忑不安又自覺卑微的心態發出那份求助電郵的啊！）我找到學校的招生工作組，把文森特的處境告訴了他們。因為大家都記得他為了電話約談而旅行23個小時的事，所以很快達成一致，就是用他的資助幫他買好了機票給他寄去，並安排了學生事務處的誌願者到機場去接他。
在學校的新生輔導周我終於見到了文森特，一個個子不高但長得很英俊的小夥子。皮膚漆黑油亮，五官端正，眼睛很大很溫和。尤其是微笑時露出的那一排潔白的牙齒，特別顯眼。也許是剛到美國這樣一個新環境，也許是第一次和一個亞裔女士打交道（後來文森特告訴我，我是他認識的第一個亞裔人士），看得出文森特有點緊張，因此表現得很靦腆。他隻是反複地感謝我們學校錄取了他，感謝我幫他解決了機票和接機的困境，然後就無話可說了。在新生輔導周的最後一天，文森特卻主動來找我了，問我附近哪裏有教堂。他說因為忙於準備來美國上學，解決機票等問題，他已經幾周沒去教堂做禮拜了。現在他在新學校安頓下來了，要上教堂感謝主，做下禱告。因為我不信教，所以就領他去找一位信教的教授，想請他去教堂時帶文森特一起去。在路上我問起文森特到達以後有沒有和父母聯係，好讓他們放心。剛才還挺開心的文森特突然沉默了，眼裏閃過一絲憂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沒有父母，是個孤兒。他說，他九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做護士的母親獨立撫養著三個孩子。在文森特十二歲那年，母親也去世了。留下文森特和十六歲剛上高中的姐姐以及九歲的弟弟。父母沒有留下遺產，父母的兄弟姐妹也都是窮人，沒人願意收留三個孤兒，姐弟三人幾乎流落街頭。後來是文森特的祖母召集他的親戚們開會，強行歸定讓文森特和弟弟在幾個親戚家輪流居住，而他的姐姐則必須輟學外出工作，在養活自己的同時貼補兩個弟弟的生活。姐弟三人就此分離。文森特在幾個親戚家輾轉住到高中畢業，沒有一個親戚有能力或願意資助他上大學，甚至沒人願意讓他繼續寄居下去，所以他隻好到鄉下的養雞場工作。文森特說，他一直記得媽媽說的話，就是要好好讀書，要受教育。所以即使在鄉下的養雞場，他仍然向往著有一天能夠上大學。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到我們學校的招生廣告，想碰碰運氣，就寄了一份申請。好在讚比亞學校通用的教學語言是英語，他母親在世時對他們姐弟三人的學習也抓得很緊，所以他語言沒有問題，也不用考托福什麽的。能夠被美國的大學錄取，並且真的來到了美國，讓文森特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他說他一定會好好學習，不辜負學校對他的信任，也要讓他在天的父母驕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