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field
筆端無花，記錄所見所聞所感，而已。
正文
就像我對黑人問題很有興趣一樣，尼娜和斯蒂夫也對中國和中國人很有興趣。我們後來就跳過彼得有了直接的來往。一次飯後，斯蒂夫來了興致拉起了小提琴。他拉得非常好，非常投入。在我當時孤陋寡聞的記憶中，真沒有見過小提琴拉得這麽好的黑人。趁此機會我問了我一直想問，又怕唐突的問題。我說，我自來美國後看到有很多黑人無家可歸，在街上乞討，我自己還被黑人少年搶劫過。而你們倆卻這麽優秀，都是在頂尖大學受的教育，將來也必定事業有成，前程無量。這是因為你們出身富裕家庭，父母很有錢嗎？斯蒂夫沉吟了一下，回答說：你可能有點誤解了。我倆都不是來自非常富有的家庭。而且黑人受教育程度也不一定和家庭的富有程度有關係。斯蒂夫告訴我說，他家沒多少錢，但他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打他小時候起，父母就一再告誡他要好好讀書，告訴他隻有教育才能改變黑人的處境。他說如果不是他父母的督促，鼓勵，和堅持，他不可能順利完成學業，開始職業生涯，而會象他大多數的兒時朋友一樣，掙紮在貧困線上。我問他為什麽他兒時的朋友不能象他一樣堅持上學，力圖通過教育來改變處境呢？他說，他的很多朋友的父母本身沒有受過多少教育，隻能做低收入的藍領工作。工作辛苦，子女眾多，不堪家庭和工作的重負，於是酗酒吸毒以逃避現實。他們連自己都顧不上，根本不過問子女的教育，任他們自生自滅。所以他的很多朋友自小逃學，有的半途輟學，有的勉強在學校待到高中畢業，卻依然看不懂報紙，書籍，不會簡單的運算。有的還染上壞習慣。等他們長大，就會重複他們父母的經曆，找不到好工作，繼續做低收入的藍領工作，酗酒吸毒打孩子。生一大堆孩子卻不管他們的教育。這樣他們的子女就會繼續重複上一代的生活，一代一代的惡性循環下去。
聽了斯蒂夫的解釋，我心裏很沉重。黑人的問題源於美國曆史上的奴隸製和種族隔離，使他們處於社會的邊緣，受到種種歧視。當社會製度改變以後，黑人取得了自己應該享有的權利，但這種由過往的曆史造成的問題卻仍在起著作用，並在上述的惡性循環中不斷繼續下去。曾經聽在高中任教的朋友說起，為了鼓勵黑人學生好好學習，她苦口婆心地和學生交談，上門和家長交談，想說服他們隻有教育和不斷努力才能改變他們和子女的將來。可是很多學生和家長的回複是：這個社會欠我們的，所以這個社會得補償我們,
憑什麽要我們自己努力奮鬥？ 我的朋友說她聽了這樣的回答很想哭。她說很多黑人學生其實非常聰明，但這樣的心態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在學業上成功。我們該怪誰呢？
有天下午尼娜來電話，說她媽媽來了，邀我晚上去她家吃飯。早就聽說尼娜的母親泰瑞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兒童心理發展學教授，我非常希望能認識她，所以喜出望外地接受了邀請。泰瑞大約五十來歲，也是純黑人，不過好象帶點棕色，沒有尼娜和斯蒂夫那麽黑。她有點矮胖，穿著也一般，但行動很優雅，看得出受過很好的教育。吃飯時我們天南海北瞎聊了一陣。飯後泡上茶，談話嚴肅起來。泰瑞直截了當地問我：聽說你對黑人問題很有興趣？我說是的，我一直好奇為什麽你的女兒這麽優秀，你怎麽教育的？也許是泰瑞的專業使然，她馬上回答說，教育，自幼兒起的教育。泰瑞告訴我說，她成長於種族隔離和歧視非常嚴重的密西西比，是在種族完全隔離的環境下完成的小學和中學教育。高中畢業時種族隔離政策取消了，她不顧家人朋友的反對，毅然離開家鄉到西部上大學。由於她的中小學教育是在黑人學校完成的，知識基礎比不上白人同學，又沒有錢，所以她在經濟上和學習上都麵臨幾乎絕望的境地。她說她幾次想逃回家鄉，去上黑人為主的大學，但倔強的她“不願意被自己的膽怯所打敗”，所以靠著打工和苦讀堅持了下來，最終成為名牌大學的教授。泰瑞說，自打尼娜很小時起，她就堅持送她進白人為主的幼兒園。尼娜哭鬧不願去，因為覺得自己和別的小孩不一樣。泰瑞就不斷告訴她，你和別的孩子完全一樣，沒什麽區別。泰瑞說，由於從小受到這樣的教育，尼娜建立了充分的自信。後來她上的學校很多以白人和男性為主，尼娜都處之泰然。據說尼娜當年在哈佛管理係，同班隻有兩個黑人女生，她卻完全沒有不適之感，最後以榮譽生畢業。
說實在的，聽了泰瑞的這番話我已經很吃驚。沒想到她又說出更讓我吃驚的話來。她問我：要是你當選為美國總統，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來回答這樣的問題，於是回答說：我不是美國出生的，不可能當美國總統。那要是你當選的話，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她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美國有很多土地閑置，我要把它們買下來，蓋很多住宿學校。我要把黑人的孩子從他們的父母身邊帶走，送進住宿學校，給他們最好的教育！這是我在美國二十多年裏聽到過的最大膽的一段話，以後再也沒有聽到過類似的話。我無法想象要是一個非黑人說這樣的話，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這是“政治上正確”的評論嗎？可是出於這樣一位自己經曆過種族隔離和種族歧視的黑人學者的話，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更該引起我們深思嗎？
一年後，尼娜轉到斯坦福借讀。路遠，我又沒車，他們也忙，漸漸就斷了聯係。二十多年過去了，相信尼娜和斯蒂夫一定事業有成。尼娜說過，她學法律是想以後自己創業，建立自己的公司，她還希望和中國做生意。不知道她的期望是否已經實現？他們的兒子小賈斯汀該二十多歲了。有這樣的父母，他一定會接受最好的教育，也會有一個成功的人生的！
各位朋友的人生故事給我很多啟迪，所以希望和更多的朋友們分享。而且沒想到寫作本身也帶來很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