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森是和文森特同一屆的學生。因為他是美國本國學生,我沒有參與他的電話約談。但是聽招生組的同事講起過這個特殊學生:沒有高中畢業文憑,以同等學曆申請入學,因為SAT成績和個人的申請文章都極其出色而被破格錄取。內森進校後我和他一直沒有什麽交集,直到他上大三。也許是比同級學生年長,又有不少社會經驗,內森在那一年被選為校學生會主席。他給我發來個電郵,說是聽說我在文革時被送到農村插隊落戶八年,因此沒有高中文憑,文革後才進的大學。他想采訪我,為校刊寫篇報告。我同意了,這才認識了內森和艾米莉。
在約定的那個下午,內森來到我的辦公室。那是個中等身材的男孩,有點瘦削,淺棕色頭發藍眼睛,一副鄰家男孩的模樣,看上去既不“酷”,也絕對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個女孩,那倒是個讓人看了眼睛一亮的美女。紅棕色的卷發,灰綠色的眼睛,睫毛又濃又長,看上去好像有些中東血統。她身材不算很高,但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絕對的玲瓏有致!內森介紹說女孩叫艾米莉,大二學生,是校刊的副主編,和他一起作采訪。那天的采訪後來成了一篇挺勵誌的報導,登載在校刊第一版。就是說我們當年在農村當農民時如何自學,如何給村裏的孩子辦小學,如何給農民辦夜校,文革後又怎麽考上大學雲雲。好像多年後還有當年的學生提起這篇文章,說印象非常深刻。
那以後內森就算和我認識了,有時他會來我辦公室請教個什麽問題,或者就是聊會天。 我慢慢知道了他還不長卻挺坎坷的人生。內森小時家庭挺幸福的,父母恩愛,收入不高但兩人都有穩定的工作,所以經濟上也不算太拮據,他的學習成績也不錯。但在他13歲那年,母親患上一種怪病,無法正常工作了。一開始他父親為他母親治病盡心盡力,容忍他母親因患病而造成的壞脾氣。兩年後,治病花盡了家裏所有的積蓄,他父親再也無法忍受他母親的歇斯底理,就在某天扔下內森母子不告而別了。母親病著,父親走了,家裏斷了經濟來源,15歲的內森完全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他怪母親的病,但又同情母親的苦,不忍象他父親一樣扔下母親不管;他恨父親的絕情和不負責任,但又無處發泄此種仇恨。於是他成了個“憤怒少年”。他輟了學,靠打零工維持自己和母親的生活。他說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和母親無家可歸,住在慈善機構開辦的收容所裏。在此期間,他加入了幫派,打架鬥毆,發泄憤怒;吸毒販毒,麻醉自己。這種“醉生夢死”的日子他過了整整五年。五年中內森多次目睹母親為自己拖累了兒子而流的眼淚,幾次想要“迷途知返”,但卻遲遲找不到“返”的方向和途徑,直到他遇到一個宗教界人士。在那位宗教界人士的鼓勵和幫助下,內森脫離了幫派和毒品,開始艱苦的自學過程,最終被我們學校破格錄取,成了大學生。我問起他的母親,內森說他母親還是住在收容所裏,靠救濟度日。但因為看到內森走上正途,成為大學生,心情變好,歇斯底理症不常發作了。隻是病仍無治愈的希望,需要內森常常打電話去寬慰。
和內森不同,從那次采訪後艾米莉再沒來過我的辦公室,直到她大四修我的課。我曾向內森問起過她,內森說因為兩人不同級也不同係,除了學生會開會或者搞活動,他不常見艾米莉。這倒也是很正常的現象。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內森在說到艾米莉時哪裏有點不對頭,好像想回避,又好像希望我問。不過我不便深究:這個年齡段的男女青年之間的關係敏感而曖昧,當老師的不該摻和。
大四那年春季學期的一個下午,內森來到我的辦公室。因為他已被哈佛的教育學院錄取,秋季就要到那裏讀碩士學位了,我正準備向他祝賀,卻發現他完全沒有那種該有的意氣風發或興高采烈的樣子,反而顯得有點落寞,有點沮喪。我等著他開口。覺得他掙紮了好一陣子,才頗為困難地開口問我:您還記得艾米莉嗎?我說當然啦,她怎麽啦?又遲疑了一會兒,內森說:她有男朋友了。艾米莉有男朋友了?太正常不過了啊。內森有什麽好沮喪的呢?!內森的態度多少證實了我的直覺,就是他和艾米莉之間“有故事”,但這“故事”是什麽呢?內森告訴我說,其實他和艾米莉在學生會裏經常一起搞活動,接觸還是很多的。那次采訪我後不久,有天晚上會議後艾米莉把他留下來談了一次話,很清楚地告訴他自己喜歡他,希望做他的女朋友。我說,那麽漂亮優秀的女孩,你不喜歡嗎?內森說,喜歡得要死!可是艾米莉生在一個經濟條件很優裕的家庭,從小受到父母的嚴格管教,我家的情況你知道,我怎麽麵對她的父母?而且我父親的離家出走在我心裏留下很深的陰影。我一直不能確定我可以建立一個正常的家庭,我會完全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所以我一直沒有正麵回應艾米莉的表態。現在我被哈佛錄取了,我覺得我可以給她一個承諾了,她卻告訴我說上學期在西班牙做交換學生時愛上了一個西班牙青年,心有所屬了。我知道這事對內森的打擊有多大,但這不就是人生嗎?很多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有後悔藥可吃的。感情亦然。何況我也很理解內森當時的猶疑和擔憂。我對他說,你的路還很長,誰知道前麵有什麽在等著你?好好祝福艾米莉吧,她那麽坦誠地告訴你她的新感情,那是把你當作知心朋友,不要辜負了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