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又走了,轉眼離我預定的回國日期隻有一個月了。自打知道我快要回國了之後,媽媽就有點坐立不安,經常抱怨這兒不舒服那兒疼的。我知道她是擔心我走了沒人接替,她已經習慣的日常生活安排會被打亂,生病沒人知道。我給泰德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這個情況,希望他能再幫媽媽找個live-in。泰德答應了。但過了幾天沒見泰德那裏有什麽動靜。某天早晨我還沒去學校,媽媽突然說她心髒難受,要我馬上打電話給泰德。心髒難受可不是小事,更何況媽媽本來就是因為有心髒病才找的我嘛。我嚇得學校也不去了,趕緊給泰德打電話。(那時我不知道碰到這種情況應該是打急救電話,可媽媽自己該知道啊!)媽媽的兒媳倒是馬上趕了過來,開車把媽媽送去了醫院。可是好像沒過多久,兒媳就把媽媽送回了家,當著她的麵告訴我說:“醫生說她沒病。以後她再說心髒不舒服不用聽她的。”媽媽沒說什麽,但看她一臉的憤怒加無奈,我心裏也挺不是味道的。晚上我又悄悄給泰德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也許今天媽媽的心髒確實沒什麽問題,但她要裝病也是因為擔心我走了沒人接替,想要引起你們注意。她那麽大年紀了,還是要體諒她吧。泰德應該很知道他太太的為人,第二天就打來電話安慰了媽媽一番,並且保證很快再幫她找個人。(後來聽說是讓他自己家的保姆晚上睡到媽媽家作為解決方案的。)
回國兩年後,我爭取到獎學金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攻讀博士學位,再次來到美國。到美國不久,我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問候。誰知媽媽聽了我的名字後竟然一再追問“你是誰?誰?”這讓我頗為尷尬。可是她一麵追問我是誰,一麵卻又不斷說“別掛電話,說話,說話!”我很難過媽媽已經把我忘了,但又可以體味她那急切期望和人交談的寂寞。過了幾個星期,我在一個周末特意搭車到她住的城市去看她。到她家見她不在,我熟門熟路地找到她過去周末和老朋友們聚會的購物中心。果不其然,她仍然坐在那裏喝她的免費冰水!我過去叫了她一聲“媽媽”,以為她會和在電話裏那樣追問“你是誰”。沒想到她回頭見到我馬上叫起來“芭芭拉(我的英文名字),你怎麽來了?!”她還不斷問她那些老朋友還記不記得我。原來,媽媽並沒有忘記我, 隻是在電話裏沒聽出我的聲音!
那次會麵是我和媽媽的最後一次見麵。因為學習緊張,我再沒去看過她,也沒再打過電話。直到一年多以後,我突然接到泰德的電話,告訴我說媽媽走了。泰德說,這就是人生啊。你工作,工作,工作,直到某天你幹不動了,生命也結束了。
媽媽終年九十歲, 死於心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