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我拿著媽塞給我的一點零錢,趿拉著拖鞋,往糧食局巷子腰的小賣部去買醬油。
小賣部的對過是糧食局的招待所——一幢庸俗又氣派的中式古典建築,顯赫地屹立在九十年代的小城。
糧食局門口擠滿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根據有限的人生經驗,我揣測那不是有人在耍猴兒,就是有人在掐架——不論是哪一種,都對我有著無窮盡的吸引力。
小賣部站櫃台的老板娘一麵漫不經心地給我打醬油,一麵時不時拿眼去追那烏央烏央的人堆裏的熱鬧。她那九十年代蓬鬆又爆炸的前劉海,像頂鳥窩一樣在她的頭頂一顫一顫的。
我提著醬油,捏著零錢,迫不及待地擠進那一圈又一圈的人堆裏,像進入一株老樹的年輪的最中心。
年輪的中心,有三個連體人:一個中等身材,垂頭喪氣的男人;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纖瘦的長發女人,緊緊挽住他的一隻胳臂,臉埋進他不那麽寬廣的肩頭,長發的一半覆住了她的臉,另一半被扯緊在一個咬牙切齒的中年婦人的手中。
果然,有人在掐架,而且似乎比我想象的更精彩——
我激動的心一躍跳到了喉頭。
男人一麵極力護住長發女人的臉,一麵心慌氣短地朝中年婦人囁嚅道:“真的,我們真的是來接小孩的,兩個小孩在一個學校。”
女人也帶著哭腔附和:“大姐,我們真是來接孩子的。”
中年婦人送去一口濃濁的唾沫,怒吼:“你媽了個X。不要臉的東西!接小孩你接到招待所來了!” 又朝著人群大聲問:“各位給我講講,這裏哪裏有小學?哪裏有?你兒子是在這裏上小學嗎?”
長發女人傳來一陣嚶嚶的哭聲。
又是一番撕扯和糾纏後,我看得正入港,男人忽然筋疲力竭道:“你鬆手!有話好好講,你到底要怎麽樣?”
中年婦人中氣十足:“我要去你們倆的單位,找你們的領導!”
男人慌了:“這個事我們自己好好講,你找領導幹什麽?”長發女人又嚶嚶哭了幾聲。
不知哪位好事者早叫好了一輛電動小三輪,甲殼蟲似的,停在顯眼處。
中年婦人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蠻勁,猛扯了一把手中攥住的長發,痛得長發女人一聲慘嚎,不得不鬆開男人的胳膊,被中年婦人半拖半拽著朝“甲殼蟲”走去。
二人拉拉扯扯地上了“甲殼蟲”的後座。
“甲殼蟲”緩緩前行,眾人也正作鳥獸散。
忽然,“甲殼蟲”上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眾人大驚,循聲望去——
還沒開出兩米遠的“甲殼蟲”停了下來,長發女人捂著一側耳朵從後座上跌跌撞撞地下來,一麵哭叫:“她咬我耳朵!她咬我耳朵!”
現在,沒有人扯著她的長發了,那一頭長發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一樣纏滿了她的臉。
“哦”——眾人嘩然。
出盡一口惡氣的中年婦人也下了車,站在車邊淡定地望著長發女人,男人卻早已不知去向。
須臾,我發現長發女人抽泣著蹣跚前行,朝巷子的另一端———我家的方向。
我的心激動得像擂鼓,提著醬油,捏著零錢,腳步麻溜地跟上,一路尾隨著那個高腿長,傷心欲絕的背影到了家,又依依不舍地站在家門前目送著她往巷子底繼續前行,眼裏滿是那一頭瀑布一樣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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