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鍋《部隊大院的八零後》《多倫多有條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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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姐——我的忘年交

(2025-03-03 08:07:10) 下一個

老大姐這仨字,總讓人想起過去國營單位裏女書記一類的人物:劉胡蘭頭、胖腰身、滿嘴鏗鏘有力又滴水不漏的程式化語言。

 

我的老大姐可不是,她七十了,卻依然美麗苗條,連銀發也沒幾絲,言談舉止都是雅靜,氣質有一點疏離。時光雖不可倒流,望著她,你仍可想象出她年輕時代的風姿。

 

是,年輕時代,她是一位大美人。我看過她十幾歲和三十出頭的照片,說她和龔雪一樣漂亮,都不為過。

 

老天爺有時就是偏愛,這樣的美人,出生京城,家境優渥,父寵母愛,還外帶一個聰慧的大腦——她是77、78級的大學生(我得去核實具體是哪一級),入讀京城某名校。

 

這樣的開場,她人生漫長的高光時刻才剛剛起步。

 

她和京城另一名校的才子相戀、結婚、生子,才子後來成為了某一學科的著名學者。直到今天,他們依然十分恩愛。和外人(比如我)提到丈夫,老大姐向來隻說”我先生“,帶著一份愛敬。我從沒聽她大大咧咧、半調侃似的稱呼過”我老公“ ”我領導“ ”我家那位“,事實上,我也沒見她大大咧咧過。

 

後來,他們來了加拿大。

 

她進入了一家機構工作,主動挑起大梁,跨學科幫機構搞IT。數年後,機構壯大,她也成為了IT部門絕對的領導,並在機構的各項事宜裏很有話語權。

 

我見過某些在洋人機構當官的華人,那副嘴臉,不提也罷。

 

老大姐可不是。在機構裏,對同胞,她是百分百嗬護,像母雞護著小雞;對越界的洋人,她是不留情麵地痛斥。所以機構裏的華人敬她,洋人懼她,CEO、COO和她說話都要打三分腹稿。

 

一天,機構裏來了個華人姑娘,笑聲相當炸耳,有點傻大姐的架勢。

 

老大姐恰巧路過,姑娘看老大姐渾身充滿了領導的氣場,忙斂了笑,誰知老大姐主動招呼寒暄,幾句你來我往,兩人驚喜發現,三十來歲的年齡差沒妨礙她們成為摯友,彼此還挺有共同話題。她倆都喜歡文學,姑娘沒事兒就上老大姐辦公室坐坐,東拉西扯地侃兩句莫言餘華嚴歌苓啥的。老大姐還推薦姑娘讀方方的《軟埋》,讀完姑娘心情沉重地又去她辦公室開茶話會探討……

 

從文學到人生,老大姐還跟姑娘探討AI未來將取代某些工作的可能性,鼓勵姑娘跳出傳統行業,不要耽擱在機構,甚至不要耽擱在加拿大,有機會一定要去美利堅闖蕩——那還是八、九年前。

 

姑娘買了個小公寓,興衝衝地跑去告訴老大姐,老大姐卻很審慎:“其實房子可以不急著買,買了房子,人就在一個地方定下來了,不願意再挪地方了,可能也不會再有閑心去搞事業了,也許會失去一些機會。”

後來,姑娘和項目裏的東歐猶太大姨吵了架,巔峰時期,還和大姨在會議室拍了桌子,差點把項目經理整崩潰了。老大姐在這事上,鮮明地“護短”,認為自家人受了欺負,非常生氣。

 

沒多久,猶太大姨用電腦主機給手機充電,老大姐路過看到,以違反IT部門規定的緣由,把大姨狠狠地教育了一頓。大姨屁都不敢放,乖乖拔了數據線。等大姐走開了,才衝我做了個不可思議又劫後餘生的表情包。

 

很榮幸,姑娘就是鄙人,老大姐也是我的老大姐,哈哈哈哈。

 

老大姐從沒跟我說過,她教育大姨是不是為了幫我報仇,但我心裏知道,她就是!!

 

像很多此地華人一樣,多年來,老大姐和才子先生做了不少投資,收獲頗豐,輕輕鬆鬆便退休了。退休後,她開始閱讀、翻譯、出版書籍。

 

有事沒事,我總找她嘮兩句。生活中大小事,我仍愛和她商量。

 

我不喜歡小女人似的感懷傷景,所以生活裏的女友不多,因為人家在我這裏找不到情緒價值。她們找我聊天,三兩句話我能給她噎死。衝我抱怨男的,改變,你改他改都行;改變不了,那就是不合適,分手唄。抱怨工作,找老板理論去呀,沒膽量,那就加把勁換個工作。你說說,就這樣,我能有幾個每天家長裏短的小閨蜜?人家帶著一顆受傷的心或自尊來找我,結果又置了一肚子氣回去。人生所有的困難,我認為隻有身患重疾、失去親人這二項,值得長期、多次的陪聊、傾聽和撫慰。在某些情況下,失去一段多年的婚姻或愛情,也值得一點陪伴。

 

所以,和我交好的女友,要麽是比我大很多的“忘年交”,覺得我有意思,也能包容我的不足;要麽就是妥妥的大女主。老大姐是二者兼顧。

 

前段時間,我們出來吃了餐飯,聊到近日很火的GPT和DS,我開玩笑地問了句:“您現在還搞翻譯嗎?”

 

她很瀟灑地一揮手:“不翻啦!AI翻譯得那麽好,所以,不翻啦!”

 

她還告訴我,她在健身房報了項目,開始跳尊巴舞,一周一兩次。我哈哈笑,因為我實在沒法把一貫雅靜的老大姐和活力四射的尊巴舞劃等號。

 

問起從前的事,我很好奇,她的性子,怎麽震懾住了那些洋人。據我觀察,也沒人敢跟她玩辦公室政治。

 

大姐用一貫斯文的語調說:“其實特別簡單,我把我的事兒做好。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不參與。但是我也讓他們知道我有我的底線,我不惹你,但是你要是觸碰了我的底線,我不管你是誰,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久而久之,他們就知道了。”

 

我也跟大姐眉飛色舞地說了我在公司怎麽怎麽據理力爭,現在大家都知道我是刺兒頭,對我特別客氣,也沒人敢瞎指使我。老板每月一對一,還開玩笑地問我:“最近工作上有沒有什麽人或事讓你不舒服?我知道你很vocal,說吧。”

 

我的腦回路時常奇葩,觀點很激進、甚至偏激,老大姐從不指責我,或試圖教育我要如何做人做事。

但是頭一回的,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微笑道:“這就夠了,點到為止了,既然沒人敢欺負你了,你就要對別人nice一點,這才是真本事,真厲害。”

 

我心裏“咣”的一聲——像被誰敲醒了。

 

“好久沒人這麽跟我說過話了。” 我跟老大姐說。

 

我爸媽天高皇帝遠,老板像老大哥一樣護著我,我兄弟更不對我束手束腳,完全尊重我常常旁逸斜出的個性。一個姑娘跟我抱怨她愛而不得的約會對象,因為對方不願意陪她去墨西哥度假,而要回國陪家人。我就真實地說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結果三兩句話就把人得罪下了,姑娘掉轉槍頭,埋怨我沒有好好安撫她。然後咱們就少來往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我兄弟:”我除了沒幫她罵那個男的,哪句話說得不對?“


兄弟護短:“管她呢,她錯失了一個會跟她說真話的朋友,我真為她感到惋惜。”

 

頭一回,for a very long time,有人這麽教育我。

 

”我懂了,以後做人nice一點。“ 我由衷道。

 

大姐笑了:“是要nicer!我就常跟我兒子說,你對你的下屬、實習生,一定要nice,因為你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

 

這事我琢磨了一個晚上,然後給老大姐發了微信:謝謝您昨天的“警示”,我會把它裝進心裏,be nicer。我兄弟從來不說我,我媽說了我也不聽,所以一個不小心就“無法無天“,得罪人或傷害別人而不自知。

 

大姐回:哈哈,我這個好為人師的毛病改不掉啦。因為沒有哥哥姐姐,我覺得自己的人生每個重要的階段都缺乏一個過來人的指點分享,所以總願意告訴別人我的所謂經驗體會。

 

從那天到現在,我對各級同事都很和善,過去我常發態度,比如討論項目時,誰要是三句話繞不到重點,我就失了耐心。

 

現在靜下心來,我發現和同事溝通的效率事實上提高了很多,還要感謝我的老大姐。

 

前兩年,我寫小說,小說都是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我在小說裏塑造了一個特別嚴苛、不懂轉圜的華人女領導形象,為這,我電話采訪了老大姐一個多小時,她知無不言。

寫完後,我和她喝了一次下午茶,告訴她小說裏那個以她為原型的這個人物,被我扭曲成了啥樣。

 

她豁然一笑:沒關係,我不介意,小說創作就是這樣。

這就是我滴老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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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百萬莊大俠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文章通讀起來感到舒服,有營養,稱得上是精神食糧,看得出來“鐵鍋“就是一棵帶刺的玫瑰花,有的時候人就要像花一樣帶刺,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工作中,隻有適當的強勢才會被尊重,才不會被欺負,我在學英語時買的(英語教材)就叫強化英語反欺負,裏麵全都是罵人的髒話、、、

鐵鍋能有這麽一位風韻猶存的大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祝賀你,人們常說(十八歲的姑娘是一枝花)即然是花那麽就會有時效性,每一位女人都有人生的高光時刻,這也就是人們說的“曇花一現“,有的花期一過就凋零了成了殘花敗柳,有的女人卻越活越高雅,越活越有氣質,這就是教養與學識的一種綜合體現,毫無疑問鐵鍋的這位大姐就是這樣一位高雅的,且有氣質的女人、、、、

張鐵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我知道滴,知道滴,抱抱鹿蔥老大姐:)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沙發!鐵鍋,我也是妥妥的“老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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