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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殼網專訪--四位科學家的轉基因圓桌談(上)

(2015-09-23 08:37:32) 下一個

【果殼網專訪】四位科學家的轉基因圓桌談(上)

遊識猷 發表於  昨天17:30

幾乎每個初識她的人都會猶豫一下,然後問艾莉森·範·埃寧納姆(Alison Van Eenennaam),你的姓怎麽發音?

艾莉森出生在澳大利亞,語速飛快,經常大笑,她習慣在農場工作,樂於跟動物打交道,也喜歡和年輕的“書呆子們(nerds)”交流,理由是“我們都 對科學抱有熱忱,都想努力澄清事實,把信息傳遞出去”。28年前,她從墨爾本來到加州小城戴維斯念研究生,拿了動物學碩士,又拿了遺傳學博士,最後把家安 在了戴維斯。

除了矽穀,加州還有發達的農業,而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農學排名相當靠前,艾莉森在這裏研究不易生病的牛。閑暇時,她會跟丈夫、兩個兒子和狗一起出外享受大自然,大兒子有著父親的褐發,小兒子有著艾莉森的金發——遺傳,艾莉森對這門學科的熱情從未減退。

  

1983年騎牛的艾莉森,2003年騎馬的艾莉森。圖片來源:艾莉森本人供圖

現在,艾莉森是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基因組與生物技術研究員,美國農業部生物技術國家顧問委員會成員,FDA轉基因三文魚顧問組成員,2014年布勞格(Borlaug)農業科技傳播獎獲獎者……同時,她還是2014年紐約“智能平方”轉基因辯論中的正方辯手

身材高大的詹姆斯·默裏(James Murray)也在澳大利亞呆過,他在麥考瑞大學拿的遺傳學博士,此後做了30年的轉基因研究, 研究過各種哺乳動——豬、牛、小鼠、山羊、綿羊。如今,詹姆斯是動物學教授,和艾莉森同在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詹姆斯直言不諱,說起話來一針見血,和人類 坐在一起表情嚴肅,和他的轉基因山羊蹲在一起則笑靨如花。詹姆斯同時還是馬基因組學研究者,美國科學促進協會(AAAS)會員。

 詹姆斯·默裏現在主要研究轉基因牛和溶菌酶轉基因山羊(lysozyme transgenic goat),這種山羊產出的羊奶能抗微生物,能幫助減少人類飲奶後腹瀉。他用豬做模型生物,來測試抗菌效果。圖片來源:westernfarmpress.com

戴安·雷-凱恩(Diane Wray-Cahen)則 呆在東岸,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那裏沒有加州陽光和農場動物。戴安瘦削溫和,戴副大眼鏡,語速緩慢但很堅定,帶著一種對許多議題都思慮已久的氣質。她會注 意到各種細節,譬如一篇以豬為模式生物的論文有設計缺陷——“豬和小鼠不一樣”,戴安說,“當你把一群小鼠養在同一個籠裏,它們每隻都可以吃飽喝足。但是 如果你把一群豬養在同一個棚裏,每隻豬的‘進食等級’都不一樣,因此它們吃的食物量,感受到的壓力都不同。”戴安是美國農業部海外農業局(FAS)資深顧 問,現在關注生物技術的科學傳播,在此之前,她是康奈爾大學動物學博士,轉基因動物科學家,FDA研究員。

從戴安所在的華盛頓出來,先沿著I-66公路往西,再沿著I-81公路往南,開上四個半小時的車,就會抵達弗吉尼亞理工大學。埃裏克·哈勒曼(Eric Hallerman)在這裏做了差不多30年的研究,是這所大學的魚類保育係主任。他是水產學博士,風險評估科學家,聲音低沉柔和,隻在說到綠色和平給他發恐嚇信時才稍稍提高音量。“我是最早的一批轉基因魚研究者”,埃裏克沉思著說,“不過中國武漢的朱作言後來比我們做得更棒”。

除了魚類研究,埃裏克還做生態學的風險評估,並參與製定一些公共政策。作為最早提出生物技術環境風險需要監管的人之一,埃裏克無法釋懷的一點是——“我當初是不是做錯了?”

這是四位在生物技術領域的工作經驗加起來超過一百年的科學家,他們 懷有同樣的疑惑,“我們當年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我們現在是否能做得更好?”不久前,這四位科學家訪問了果殼網辦公室,除了聊他們那些年一起養過的豬牛羊 魚,也非常坦率地分享了他們對轉基因研究和科學傳播的看法。

轉基因的過去:科學家不會起名,反轉者有利可圖,政客們專幫倒忙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左一),戴安·雷-凱恩(左二),埃裏克·哈勒曼(右二),詹姆斯·默裏(右一)。圖片來源:網絡

轉基因應該標注嗎?答案取決於你怎麽提問

果殼網科學人:你們周圍的人們怎麽看轉基因?

戴安·雷-凱恩:我現在長居華盛頓。華盛頓是首都,許多專職說客(lobbyist)聚集於此。因此,那裏有許 多觀點極端的人,有的非常推崇轉基因,有的非常排斥轉基因,他們都會強烈發聲。我還常常遇到望文生義的人,他們會僅僅聽到一個名字就做出反應,卻沒有想到 自己並不了解其中的真實含義。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我從澳 大利亞來,澳大利亞100%的棉花都是轉基因,還有許多抗除草劑的芥花油菜(canola)。在澳大利亞,雖然有人反轉基因,但總體來說反對者和反對活動 都不多,大家並不認為轉基因是重要議題,或許是因為澳大利亞隻有2000萬人口,不像中美是大國,因此不值得反轉活動者花時間吧。澳大利亞農民挺喜歡轉基 因的,有機會用他們就會用。

戴安·雷-凱恩:當我和美國農民聊的時候,他們都很支持轉基因技術。

埃裏克·哈勒曼:我在弗吉尼亞州。在我所在的大學城裏,大部分人理解轉基因作物是農業生產的重要組成,但是一旦到了30英裏之外,就是完全不同的亞文化了。有很多嬉皮士,他們非常反對科技,他們拒絕給孩子注射疫苗,也反對轉基因作物,跟高科技有關的隻有互聯網他們不反對。

詹姆斯·默裏:我在加州,有些人數不多但反對聲音很大的反對組織,他們試圖推動立法強製轉基因標注,但退敗了。不過,加州有許多縣(county),有些縣通過了禁止種植轉基因的禁令。但也有縣試圖推動轉基因作物,因為可以減少汙染。總之,哪怕在同一個州,不同的縣態度也很不一樣。

戴安·雷-凱恩:我覺得城市化給美國乃至全球都帶來了一個挑戰,越來越多的人住在城市裏,越來越少的人住在鄉 下。因此當人們對農業有疑問時,他們不能像從前一樣打電話跟種田的叔伯聊聊,現代人很少有農業內行的親友可以問。這事在轉基因動物上比在轉基因植物上更明 顯,當你開始討論動物福利或動物權利時,就會發現公眾對畜牧業有很多巨大的誤解。

果殼網科學人:說到廣泛誤解……你們對轉基因標注怎麽看?

戴安·雷-凱恩:如果你問人們,“你擔憂什麽食品問題?”其實他們很少提到轉基因。即使在歐盟,也隻有8%的人會提到他們擔憂轉基因。

詹姆斯·默裏:從全美調查來看,轉基因並不是人們最警惕的東西。當被問到“你會想要食品標簽上標注哪些東西?”的時候,轉基因排不到前20名,常常隻有不到1%的人會選。

戴安·雷-凱恩:如果你問人們轉基因該不該標記,他們都會說,應該標記。如果你問他們其他信息該不該標記,他們基本上也會說應該標記。有數據顯示,希望標記雜交的人跟希望標記轉基因的人數目非常非常接近,也就差不到1%。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如果調查希望標記DNA的人,人數可能更多。

戴安·雷-凱恩:對,怎麽提問非常重要。如果問人們,“你覺得利用轉基因技術來減少殺蟲劑使用好不好?” 得到的回複基本上都是好好好。如果直接問,“你覺得轉基因技術怎麽樣”,得到的回答就不同了。

詹姆斯·默裏:“你會不會吃轉基因”跟“如果FDA證實轉基因是安全的,你會不會吃”,這兩種問法得到的答案也不一樣。

埃裏克·哈勒曼:我教本科生遺傳學。上到生物技術介紹時,我會問底下的學生,誰支持生物技術?誰反對?誰拿不 準?差不多各占三分之一。等上完課再問,很多人就從“我拿不準”改成了“好吧,我現在會支持”。我覺得公眾也是這樣的,很多人隻是從媒體和朋友那裏聽說了 負麵信息,很多人則就是不知道所以拿不準,如果媒體能用一種適合他們理解的方式傳達科學,很多人的意見就會改變了。

戴安·雷-凱恩:對,事先提供的信息很重要,就像埃裏克所說,一旦學生們理解了什麽是轉基因,他們的意見就改變了。

當年我們想得太簡單,甚至可說是很幼稚

果殼網科學人:想當年,你們剛開始研究轉基因的時候,形勢和現在不太一樣吧?

詹姆斯·默裏:我是1983年開始研究的,1985年我已經通過顯微注射法(注:把DNA注射到受精卵中以導入基因)做轉基因羊了。艾莉森第一次做顯微注射大概比我晚一年左右。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你們幾歲了?

果殼網科學人:遊識猷是1982年生的。

詹姆斯·默裏:至少你那時候活著(笑)。你們幾個就未必吧。

果殼網科學人:對,Ent是1988年才出生的。

詹姆斯·默裏:每次我一講這些事,我的學生就會翻白眼說“遙想1985年,真行”,但我確實是1985年就在做 我的第一隻遺傳工程(genetic engineering)的綿羊。那時候還沒有轉基因植物,最早的轉基因植物——轉基因煙草大概1983年出來的時候,轉基因動物都做了好幾年啦。朱作言 出了鯉魚,其他人出了綿羊和牛——根本沒人反對。全世界最早研究轉基因動物的7個實驗室裏,有3個在澳大利亞,曾經有個研究組是做移植和醫學模式生物的, 還有個是做家禽的,希望能提高農業生產效率,現在都沒有了。(歎氣)

埃裏克·哈勒曼:那時候教我做微注射的人還是朱作言。他曾經用那種像嬰兒毛發一樣細的工具來做魚卵注射。我當時說,這太複雜了,我們想辦法改進一下針和流程吧。在和中國同行的合作中,我們不但一起做出了更好的注射係統,也開始注意到一些後來證明非常重要的課題。

 

中科院院士朱作言1985年所做的轉基因黃河鯉(左)與其對照魚(右),由於轉入生長激素基因,這種轉基因鯉魚的生長速度比普通魚快42%,飼料轉化率(feed conversion rate)高出18.5%。 圖片來源:新華網 

埃裏克·哈勒曼:那時候跟現在真是大不一樣。1982年《自然》雜誌的封麵還是轉基因小鼠跟個頭較小的非轉基因小鼠呢。作為遺傳學者,我們想的都是,一旦把這種技術應用到育種中,天哪,我們能有多少巨大突破啊!於是我們就開始動手研究了。對於這些產品多久能上市,我們當時的想法真是非常幼稚。

 

1982年《自然》雜誌封麵的轉基因小鼠(左)和非轉基因小鼠(右),因為轉入了受鋅調控的大鼠生長激素基因,所以這種轉基因鼠在飲食裏有額外鋅的時候就會長得更大。圖片來源:vet.upenn.edu

詹姆斯·默裏:我們也是看到 《自然》1982年的那個封麵,然後我們動物部門的頭兒說,咱們就做這個吧,大大改進澳大利亞的羊毛業。羊毛是角蛋白,裏麵有很多二硫鍵,限製羊毛生長的 關鍵點是含硫氨基酸。不幸的是,羊作為反芻動物,胃裏還有很多不太需要硫的細菌,這些細菌使很多硫以硫化氫的形式損失掉了。結果羊真正吸收的含硫氨基酸夠 它們長肉,但不夠它們長太多毛。什麽辦法能提高產量?一種思路是讓羊吃下更加富含含硫氨基酸的飼料,獸類營養學家一直在這方向上努力。而我們的想法是,讓 羊能自己合成含硫氨基酸——這事本來沒有真核生物能做到,隻有一些細菌能把硫原子塞到蛋白質裏去。我們的想法就是讓羊擁有合適的酶,有酶有底物,它們就能 自己合成了。當時澳大利亞的媒體采訪了我們,報道出來,反響也很不錯。雖然有個天才報紙別出心裁地在自家封麵上放了個長著雞身子、花生腦袋的嵌合體,不過 總體來說,沒人擔憂,沒人害怕。

詹姆斯·默裏:那時候,作為科學家,我們努力工作,改善畜牧業裏的動物,轉基因技術讓你能做到傳統育種技術永遠 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永遠不可能用傳統雜交選育出能合成含硫氨基酸的反芻動物。真核生物基因庫裏就沒這基因。當我們朝這方向努力的時候,沒人跳出來反 對。那時候的爭議問題不是基因工程,而是動物權利。有些人覺得你根本就不該“利用”動物來做任何事,我們麵對的是這樣的反對者,而非基因工程的反對者。

詹姆斯·默裏:九年後,我離開澳大利亞,去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那時候,對轉基因作物的反對聲也隻是零零星星、 不成組織的。在80年代末,科學家一直以為那點反對者會自然消失。幾乎每個科學家都相信最遲到90年代末,市場上就會出現轉基因動物。不會有任何問題。等 產品上市了,人們自然就會意識到這些產品很有用,它們能大大提高農業效率。再說了,誰會在乎食物從哪裏來,又是怎麽來的呢?消費者不是一向覺得,食物就是 從超市來的嗎?牛奶從超市的紙盒子裏來,豬肉從超市的小塑料盤裏來。沒有人會在意農業的具體運作方式。即使這些反對者在歐洲漸漸成了氣候,科學家們還是不 太擔心。

基因編輯、雄性不育…科學家真的不擅長起名

果殼網科學人:當初的科學家都沒有想到後來的發展吧?

詹姆斯·默裏:可以說,是科學界放任反對者從無到有,逐漸壯大,最後跟科學界分庭抗禮。不止如此,科學界還放任反對者創造了未來所用的術語,定義了爭論的主題。舉個例子,“基因改造生物”(GMO)就是綠色和平創造的,結果它變成了一個極端負麵的詞匯。

果殼網科學人:所以現在有種RNAi土豆管他們的技術叫INNATE

埃裏克·哈勒曼:他們不想被叫做“轉基因”或者“基因改造”。不過辛普勞公司(Simplot)用的是相同物種的基因,所以也許這樣更容易被接受?

詹姆斯·默裏:因為GMO已經是個壞詞了。

果殼網科學人:我們是不是要再發明個新詞?

戴安·雷-凱恩:這是個好問題,其實也被討論過。有人建議“精準育種”(Precision breeding)。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科學界之前試過,因為我們不喜歡GMO這個詞,所以有人試過推薦科學家用“現代生物科 技”(modern biotechnology),但是公眾還是繼續用GMO。我其實有點擔憂一件事,盡管我自己認為“精準育種”更準確地反應了技術的內涵,但是科學家們應 該還是會接著用“基因編輯”(gene-editing)。反正我自己去開科學會議的時候,人人都管它叫“基因編輯”。我覺得,我們還在犯20年前的老錯 誤,簡直好像我們這些年來什麽都沒學到。

詹姆斯·默裏:綠色和平之所以用GMO,是因為他們造出來的另一個詞“科學怪食”(Frankenfoods)沒有被公眾接受。這兩個詞都是他們想出來的。

戴安·雷-凱恩:往好處想的話,至少這次“基因編輯”或者“精準育種”都是科學家想出來的術語。還有一個詞叫“新育種技術”(new breeding technology),不過這聽起來有點不知所雲、躲躲閃閃的感覺。

詹姆斯·默裏:1980年代有人想推廣“分子育種”(molecular breeding)這種叫法,試了幾次,應者寥寥。

戴安·雷-凱恩:“分子育種”聽起來也有點嚇人啊。(笑)

詹姆斯·默裏:還有Oxitec公司用的“雄性不育技術”(sterile male technology)。

有營銷,有意識形態,反轉是門大生意

果殼網科學人:你們對反對轉基因的人士和組織了解多少?

埃裏克·哈勒曼:我剛開始做轉基因魚的時候,綠色和平還是個好組織。那時候的綠色和平曝光了捕魚中的漂網(drift net)問題,揭露了法國在南太平洋的大氣核試驗 。我對當年的綠色和平懷有敬意。但自從綠色和平發現反對轉基因能讓他們名利雙收開始,他們就逐漸丟失了我的敬意。順便一提,大概在90年代中期,綠色和平 曾經邀請我擔任他們的科學顧問,但就在此前一天,我剛收到一封來自綠色和平的威脅信。因此我在電話裏跟他們說,請問是哪個綠色和平在給我打電話?是剛剛威 脅過我的那個綠色和平嗎?我不會給剛剛威脅過我的NGO當顧問的。什麽?那隻是你們的一個活動者?不不,他不隻是個活動者,他在你們的保護傘下。總之,我 拒絕了綠色和平的邀約。

詹姆斯·默裏:說到環保人士,我對馬克•萊納斯(Mark Lynas)懷有敬意。他能公開承認自己從前是因無知而反對轉基因,還在新書裏提到我們需要基因工程技術,來讓世界糧食可持續供應。

戴安·雷-凱恩:還記得之前說的那個《自然》封麵麽,轉了生長激素基因的小鼠。人們不喜歡激素這個詞,那時候就有了一些謠言。當時傑裏米·裏夫金(Jeremy Rifkin)說,如果女孩子喝了激素水平較高的牛奶或者別的什麽動物奶,她們會長到3米高,而且3歲就進入青春期。

詹姆斯·默裏:傑裏米·裏夫金是最早製造議題的幾個人之一。他以前就寫過好幾本偽科學書,既不顧科學也不理事實的那種,然後到處推銷,反轉基因也是他的議題之一。他本職是律師,抗議、遊說、從中牟利,他在華盛頓還有個基金會。

果殼網科學人:所以反對者究竟是基於什麽而反呢?技術是不好的?我們不該擾亂自然?我們應該反對大公司?

埃裏克·哈勒曼:我聽過一些小農場主說,他們不喜歡大的種子公司控製一切,尤其厭惡種子公司因為非法盜版種子問題起訴農民。他們也擔憂如果轉基因作物種在他們田地附近,給他們的作物授粉,把他們的有機作物變成非有機,還讓他們有被起訴的風險……

戴安·雷-凱恩:不不,事情不是這樣的。首先,在美國,是不是有機取決於你有沒有遵循美國農業部農業市場服務部 (Agricultural Marketing Service)定的有機種植程序,隻要你遵循特定的種植方式,你的產品就是有機的,哪怕裏麵有轉基因成分也無所謂,這跟有機與否完全無關。

戴安·雷-凱恩:至 於種子盜版問題,事實其實比媒體呈現的要更複雜一點。被起訴的案件一般是農民有意地用了草甘膦來篩選出轉基因種子,並蓄意地傳播了這些種子。如果你壓根沒 有利用轉基因的性狀,比如說,你根本沒有用草甘膦這個除草劑,轉入的抗除草劑基因無從發揮作用,那麽哪怕你種的是轉基因種子也沒事。如果你既不付費,又在 利用轉基因的性狀,那就不可以。

埃裏克·哈勒曼:明白了,下次有人再跟我提這事,我可知道怎麽回答了。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我覺得現在的報道焦點對生物技術不太公平。每個跟轉基因有關的訴訟都非常吸引眼球,每次 衝突都得到許多關注。但事實上,加州有不少農民在自己地裏既用轉基因又用有機。在夏威夷木瓜業中,轉基因其實還幫助了有機農業,因為抗病毒的轉基因木瓜降 低了總體病毒負荷(virus load),所以他們可以在外圈種一圈轉基因木瓜,然後在裏麵用有機方式來種非轉基因木瓜,這叫“光環效應”(halo effect)。有機農業裏也有類似措施,他們會種些能抗蟲害的作物來減少總體蟲害,從而能幫助其他作物有機種植。我不喜歡把轉基因和有機對立起來,我希 望每個人能自由地用自己的方式來做事,同時也能好好相處。 

感染了木瓜環斑病毒(PRSV)的木瓜植株和果實。圖片來源:維基百科。木瓜業是夏威夷第二大支柱水果產 業,85%的木瓜供美國和日本食用。然而,病毒卻對木瓜業造成巨大威脅。美國農業部太平洋區域農業研究中心的科學家丹尼斯·岡薩弗斯(Dennis Gonsalves)研究出了能抗病毒的轉基因木瓜,並發現如果在轉基因木瓜的“大海”中種植幾個非轉基因木瓜的“孤島”,就能增加作物多樣性,其中的非 轉基因木瓜也能得到保護,即光環效應。 光環效應也體現在其他轉基因作物上,2010年《科學》上的一個研究顯示,轉基因Bt抗蟲玉米廣泛種植後,歐洲玉米螟(European corn borer)的蟲害大幅下降,給非轉基因玉米也帶來了保護。據估算,非轉基因玉米種植者因此獲得了43億美元的收益。

戴安·雷-凱恩:基本上他們是處得來的。農民並不會因有機或者轉基因對彼此反目。在兩邊陣營都有些特別引人注目的發聲者,但是總體上是和睦的。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其實是營銷問題。這就是為什麽老有辯論,大家都試著占到市場優勢。我的東西比你的好,比你的安全,更純潔或者更什麽鬼。不是農民在這麽幹,是市場營銷者。 

詹姆斯·默裏:現在有機基本上是個營銷工具——“我是有機,我更好更自然”。意識形態也參合到市場營銷中來了。 比如動物權利活動者反對轉基因動物,因為他們認為不該對動物做任何事。反對疫苗的家夥也反對轉基因,因為他們反對技術,也就是說,不是單單一個組織在反對 轉基因,反轉是一個多種意識形態的聯盟。不幸的是,反對者們還成功地從中牟利,傑弗裏·史密斯(Jeffery Smith)們就是這麽掙工資的,有人付他們錢去反轉基因。他們是職業的反轉基因活動者,他們以此謀生。

果殼網科學人:誰會付錢給這些活動者呢?

詹姆斯·默裏:錢的來源還挺多樣的。美國有機協會可能雇了一些。還有很多人會給這些NGO捐錢寄支票。他們也寫書,拍電影,做的事情還挺多樣化,不過總而言之,他們是職業反轉的活動者。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種有機 的農民和有機消費者立場還不太一樣。有機消費者聯盟(Organic Consumers Association)就特別強硬,他們跟許多組織都有聯係。如果你去追尋資金,就會發現這是一灘渾水。一個看似獨立的組織其實受另一個組織資助,然後 那個組織又受別的組織資助。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裏麵肯 定有人是因為商業利益競爭。但也有僅僅基於意識形態就反轉基因的組織,有的是覺得轉基因不“自然”,有的是因為不喜歡孟山都,或者擔憂大公司控製了食品供 應。不過,這些人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們不受科學事實所限,他們不理會科學事實,他們也不在乎必須說實話,他們說著那些聳人聽聞的東西,癌症啦,自閉症啦。 對於住在城市裏的人,這些詞聽起來可真是太糟糕了。這些人真的讓科學家感覺非常棘手。因為你不得不一次次地被動回應。他們說“得癌症”令人印象深刻,比起 來我說的“不會致癌”簡直弱爆了,他們說1次,我得說上4次才能勉強把聽眾的印象扯平。

艾莉森·範·埃寧納姆:最近反轉議題又變了,從轉基因生物很危險,變成了草甘膦很危險。我自己是遺傳學家,不是 毒理學家,你要問我草甘膦毒性的問題,我還真不能回答,科學家不能對自己專業之外的議題發表意見。但我確實注意到很多反轉活動者在轉向這個議題,說他們在 意草甘膦的毒性,盡管五年前他們口口聲聲說的還是轉基因本身很危險,DNA隨機插入基因組很危險。

果殼網科學人:轉基因動物呢?這個沒有用到草甘膦。

埃裏克·哈勒曼:人們對轉基因動物的態度跟對轉基因植物的還不太一樣。動物是有感覺、有智慧的生靈。它會注視著 你的眼睛,它是不同的。如果我們能讓動物不易患病,我們就能增加動物福利。很多人會說,動物會更快樂更健康?那我支持!詹姆斯我要拿你的山羊來舉例了,那 些山羊能分泌人類的溶菌酶,於是羊奶就不那麽容易變質,喝羊奶的小孩就會更健康、更少痢疾,這能大大提高很多發展中國家兒童的健康水平。沒人會反對這種 事!不過,如果隻是長得更快的三文魚,有人就會說,所以我們會有更多的三文魚……嗯,那又如何?

 詹姆斯·默裏(左)和他的轉基因山羊(右)在一起。圖片來源:californiaagriculture.ucanr.org

英國政客請閉嘴,幫倒忙的轉基因“隊友們”

詹姆斯·默裏:最早做基因改造動物的人裏,有幾個到處宣揚這種技術將會變革動物選育,解決一切問題,而且在未來 幾年裏這一切就會全部成真。他們吹噓過頭了,也承諾了一個太短的時間段。而且那幾個人還不肯閉嘴。他們真是在幫倒忙,因為這給了公眾錯誤的感知,誤會了這 項技術能在多長時間內做到什麽。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基因組數據,而很多人低估了需要花費的時間。就拿我來說,把硫氨基酸合成酶基因和啟動子克隆到一起,就花 了足足兩年。我後來做顯微注射法,從胚胎注射到出生得9個月,再花15個月等母獸性成熟,然後讓它再懷胎9個月後才能拿到轉基因奶,此時距離我做顯微注射 都過去2.5到3年了。那幫人之所以會承諾很短的時間,一部分是因為他們太幼稚,另一部分也是因為他們沒有好好坐下來拿張紙筆算一算,搞清楚究竟得花多長 時間。

戴安·雷-凱恩:也有很多人是務實的。

詹姆斯·默裏:當反對聲出現時,之前推銷過度的損害已成事實了。

果殼網科學人:公眾態度的轉折點大概是在什麽時候呢?

詹姆斯·默裏:如果你回顧90年代初,英國是很支持轉基因(pro-GE)的,他們在轉基因動物、轉基因植物投入了大筆研究經費。轉基因西紅柿剛剛上市的時候,在美國市場表現一般,但在英國賣得挺不錯。

戴安·雷-凱恩:那時候轉基因也標注,但當時這種標注還是一種高科技好東西的自我標榜。

 

1990年代,FlavrSavr轉基因西紅柿原漿罐頭在英國市場大受歡迎,罐頭上清楚標注了原料是轉基 因西紅柿。這種西紅柿是最早獲準上市銷售的轉基因作物,它不表達聚半乳糖醛酸酶 (Polygalacturonase)基因,因此細胞壁的果膠不會被這種酶分解,果實不易軟化,更容易運輸和保存。後來這種西紅柿曾申請在歐盟上市,當 時的歐盟科學委員會認為轉基因西紅柿安全可食用,然而各成員國始終難以達成一致,直到2002年申請被撤銷。圖片來源:gmo-compass.org

詹姆斯·默裏:英國當時對轉基因的態度是非常積極的。然而接下來就連續發生了兩件事,先是瘋牛病 ,然後是口蹄疫。 人們因瘋牛病而死去,但英國政府卻出來說病情和人們購買的牛肉並無關聯。接著又是口蹄疫爆發,最終政府不得不殺掉數以百萬計的牛羊來阻止疾病傳播。這兩件 事徹底摧毀了英國監管機構的公信力。幾乎一夜之間,英國的立場就從歐盟裏最支持轉基因的一個,變成了反對轉基因的領頭者。 

1990年5月16日,當著媒體攝像機的麵,當時的英國農業部長約翰·古默(John Gummer)和自己的4歲女兒科迪莉亞(Cordelia)一人吃了一個牛肉漢堡,試圖以此證明英國牛肉的安全性。圖片來源:home.bt.com

戴安·雷-凱恩:瘋牛病爆發 時,英國科學家並不讚同政客出來說的東西。那些是政客的話,不是科學家的話。英國科學家當時認為不確定性太大,你不能出來打包票,但是政客擔心人們會因為 恐懼就不買英國牛肉。除了瘋牛病和口蹄疫,英國當時還有一次沙門氏菌疫情,政客又一次出來說沒事的,盡管吃。還有牛肉中的重組生長激素問題 ,美國批準使用,歐盟的許多成員國則反對,但法國和英國在幾個月裏就迅速審批通過了。此後英國公眾基本上完全失去了對農業部等監管部門的信任。2001年,英國不得不另外成立了英國食品標準局(Food Standards Agency) ,來重新專門負責食品安全問題。這也是為什麽美國監管者現在如此保守的原因之一,他們知道,信任一旦失去,就非常難以重獲。

詹姆斯·默裏:都是因為失去了公信力。

埃裏克·哈勒曼:到現在15年了,形勢下滑得太快。當年我還在研究能引入自然環境的養殖魚類。我們做的是轉基因 白斑狗魚(Northern pike),給我們研究經費的人問,你們什麽時候才能把這些魚放到我們州的溪流河川裏去?我說,不不不,稍等一下,生態學的問題還沒研究呢。他們不明白, 什麽生態學問題?我就解釋給他們聽。我是第一個提出生態安全問題的人,後來我在想,我是不是製造了一個大麻煩。到如今,安全問題的門檻被抬得如此之高,幾 乎沒什麽轉基因動物能通過監管係統,而後續研究又發現有些問題根本沒有之前擔憂的那麽嚴重。那麽我從這件事裏學到了什麽呢?太多事實未必帶來好結果?說實 話,我不知道。

詹姆斯·默裏:我當初聽說你們在做轉基因白斑狗魚,我就說,那幫家夥在想什麽啊?那就是純粹供人垂釣取樂的魚。你們的研究就為了讓人能釣到更大的白斑狗魚?

埃裏克·哈勒曼:雖然是供人垂釣取樂,不過在明尼蘇達州,我們也用白斑狗魚作為模式生物。明尼蘇達州政府給了我們一大筆研究經費做這個。

詹姆斯·默裏:所以我說,你們腦子裏在想什麽啊?

埃裏克·哈勒曼:有一回我對一個政客也這麽說。當時我站在研究海報前麵,然後有個政客跟我說,“年輕人,別的什 麽亂七八糟的我都不管,我隻要人們從芝加哥跑來釣這種魚!”我說,“可是先生,我們甚至還不知道這些魚是不是真的長得更快呢……”“那不重要,隻要人們認 為如此,而且願意跑來在我的選區內花錢就行,別的我才不在乎!”

詹姆斯·默裏:那時候,在美國,在澳大利亞,做動物研究的人們都沒想到後來會出這麽大的紕漏。然後英國一夜之間立場180度大轉彎。而且從那以後,很多科學家也不願意再和媒體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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