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我來過兩次。第一次是三十年前,1988年,陰冷的冬天,上海因為毛蚶汙染,爆發甲肝。 我們一行人,恰恰那時從舟山乘船到上海,準備換乘回北京的火車,需要停留十二小時。第二次,是2017年,我們專門選了溫和的秋天,投身到祖國最發達的城市觀光。
我雖然對這個城市不熟悉,但平時周圍有不少上海朋友。 上海人真是一個特殊的群體, 不知起源於何時得罪了全中國人民,大家對上海人的印象都趨於一致且根深蒂固。上至影響力最大的央視春晚,下至普通老百姓的朋友圈,所有人都可以拿上海人開涮。在小品裏,某個男性角色,如果衣著整潔,尖頭皮鞋,油頭粉麵,上海口音,圍裙加身,完美,肯定是個被諷刺挖苦的。
人物設計這事如果擱在幾十年前,那更簡單了,起個名字就完了——王滬生(《渴望》)。大家邊追劇邊罵,“一聽這名字就不是好人”,“你看看,我說什麽來著”。編劇們賣力地為民間標簽推波助瀾。習慣於跟著宣傳工具走的老百姓看完劇更是得出結論:生於滬的,必是渣男。
如果一個小團體裏有新加入的成員,或公司同事,或廣場舞隊友,恰恰她又有一點點驕傲,有一點點時髦,喜歡把小賬算清爽,原來的隊員之間必心照不宣,彼此遞個眼神就夠了,“上海人嘛,你懂的。”更損的是,如果她不是上海人,“啊,不可能吧?”
近年來大家的道德水平提高了,時不常有人會出來反歧視,維護文藝作品裏的“弱勢團體”形象,比如殘疾人,甚至非洲人。雖然上海人一直被樹為“反派”,另眼相看,但沒人替他們說話。
近年,以上海人為正麵主角的電視劇裏,我最喜歡的是《紅色》。這個戲把抗日時期上海人在大是大非前的勇氣和裏弄過日子的市儈氣融在一起,情節張弛有度,海味台詞說起來像喜劇,蠻好聽地伐。
餘秋雨在《文化苦旅》裏說:“全國有點離不開上海人”,這個確實是。那時候誰家不追求永久、鳳凰自行車和蝴蝶縫紉機?連圓珠筆都以上海的豐華牌為尊,我甚至不知道別的省份也有生產花露水和雪花膏的。
餘的後半句是,“又都討厭著上海人。”即使全國人民都討厭上海人,上海人的涵養誰也比不了。我有朋友說,要是誰這麽死命的黑北京,早被我們打死了......我相信他的話,如果有人黑河南,黑東北,黑新疆......估計下場也差不多。所以說我最佩服上海人的就是這點:心大。你愛說啥說啥,我該幹啥幹啥,不跟你一般見識。黑上海人,很安全。
據說上海人在吃上摳門,把錢都花在衣服上了,愛臭美;廣州人則是反過來來。有個郭達演的小品《門裏門外》,請人吃的上海小菜就是兩條罐頭小鹹魚,恨不得一根榨菜也能衝成一碗湯。還有過分的是,早餐連個粥都沒有,開水泡飯!在我們北方人看來,這日子怎麽寡淡成這樣了,錢都幹嘛去了。
在食品憑票供應的年代,偶爾大院食堂賣不要糧票的鍋貼。逢到這種時候,我媽就趕緊拿著鋼種鍋去排隊。即使不要糧票,錢也不富裕;盡量省著吃,每人兩、三個,一家四口起碼要買十個左右。旁邊有兩個談戀愛的小青工,買好了,站在那兒吃,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的的,總共就一個鍋貼。那場麵讓我媽感慨至今。
我朋友年輕的時候,她父母的好友兼同事曾經想撮合她和自己的兒子。這家兒子人好家境好,祖上更是有名有姓的。按理說都是一個院裏長大的,互相知根知底,可事情最終沒成,因為朋友的媽看不慣他們上海人精打細算過日子,一個鹹鴨蛋還切成八瓣兒全家分,怕女兒嫁過去吃不飽。
上海菜裏我最喜歡的是小籠包 。毛蚶事件期間,大家都減少外出,不去人多的地方,更不敢在外麵餐館吃東西。可是我們要等十二個小時才能上火車,光吃餅幹也頂不住啊,我們決定吃高溫蒸的 小籠包。以屜當碗,每人一屜。那時候筷子還沒有一次性的,每人就用那個塑料袋套在手上抓著吃,那真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
我以前從來不喜歡吃元宵,嫌它又幹又硬。直到有一天,樓裏搬來了一戶上海人,胡阿姨和葉叔叔。有次過正月十五的時候,他們送來一托盤自己包的小巧玲瓏的白嫩圓子。我那時第一次知道這種濕元宵叫湯圓。幾分鍾煮熟後,天哪,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軟糯香甜,連湯煮出來都是清的。我不僅從此愛上了湯圓,還是唯一喜歡的甜食。我們兩家做朋友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年了。
這裏大排長龍是為了鮮肉月餅。我們估計了一下至少要排一個小時,就中途放棄了。按照我山東朋友的說法,就是酥皮兒的肉餡包子而已。看來人與人的欣賞標準還是很難統一的。
我們幾個聊得來的好友時不常會聚一下,不管是去誰家,或是普通小餐館,上海的總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像要去高級飯店下午茶。她們的另一個本事是把普通的衣服通過小配飾或不同的搭配,穿得不普通。那種時尚感好像是天生的。北京的則恨不得穿著做飯的衣服就跑來了,而且看得出來做飯的時候沒穿圍裙,胸前油漬麻花的。
小時候,七八歲,有一次我爸拉著我的手走在路上,遠遠地在另一個方向走過來我們院裏著名的“小皮鞋嘎嘎響,資產階級臭思想”的英語老師。我早忘了她當時穿的是裙子還是褲子,也許人家隻是對自己的形象稍有要求,在一片灰黑色係中,把上衣收個腰,把褲腿改細,頭發自己做個卷,走路抬頭挺胸,就顯得很出眾。不用說話,上海的“洋”味兒濃濃的。
在當時那個院裏,年輕漂亮的除了我媽,就是這位了。我光顧著扭身回頭看她,沒看路,結果踩著一塊碎石子,摔了個大馬趴。我爸說,怎麽拉著走還摔,認定我缺鈣得越發嚴重了。
我有個上海蜜友,地道上海人,往上數至少三輩都是。 按說她憑著天然的地理優越感,大可蔑視我們幾個“外地人”,可偏偏她是經常被嘲笑的那個。她做飯手藝好,人也熱情好客,朋友聚會的時候,她帶來的菜色不僅材料貴,而且都是功夫菜。特別難得的是出手大方,不算小賬。她厚道,不精明,不自私,特別好相處。總而言之,作為一個上海人,她簡直愧對祖先。所以不僅我們誇她,她也經常自誇,“你看我不像上海人吧。
同樣是這位朋友,說普通話話帶濃重上海口音,不僅“肉”“漏”不分,用詞也不豐富每次我向她請教某道菜怎麽做,她總大而化之地說,“把這些放在一起,燒一燒,就好啦呀。”要知道,上海話的一個“燒”字可以代表所有的煎煮烹炸燜蒸炒燉!
另一個困擾是,蜜友說話還經常無意間帶“一剛”的音,忽而在句首,忽而在句尾。後來我跟另一位北京朋友專心抓她現行,發現這個神秘的“一剛”有很豐富的意思,可以是語氣,可以是“他/她說”,甚至是“他/她傻”。結果“她竟然說他傻”就變成“一剛一剛一剛”。(伊講伊戇一剛。)為了這事我們笑了好久。
沒機會吃到威尼斯的墨魚麵,吃到上海的墨魚生煎包也是同樣的意思。
我本來期待在街頭聽到很多上海話,結果我們去的都是旅遊景點,各地口音都有就是沒有上海的。直到登記上船那天,很多人都拖家帶口、成群結隊參團。在人群集中地,基本上都是上海話的聲音。之前聽說過上海話衰落的言論,看來是多慮了。 後來聽臨時認識的遊伴介紹,上海話也分郊區的和市區的,郊區的又分浦東的、鬆江的等等。我們外地人聽上去,當然就是一片鶯聲燕語。雖然我隻能聽懂一丁點,但也享受其中。
上海,既有紐約的繁華又有台北的溫馨。最讓人感慨的,是在高速現代化城建中,不僅保持幹淨有序,而且照顧基本民生;諾大都市能做到這樣,與這裏的人對外講求公平合理,做人做事拎得清,對己有精致的生活態度是一致的。
從上海回來,我不得不跟朋友們承認,你們上海人成天拽拽的算是有點驕傲的資本啦。
驗證件的海關人員給我們說:"去美國的船,走走走,有本事儂也去啊."
刺激很深,我給太座講過很多次這件事,來美35年,退休後,一直上網尋上海直去美國的遊船,在秋天也提兩串大閘蟹,讓太座也提一曇鹹亨太雕上船,圓個春秋大夢.
上小學時去一同學家玩,他父親49年前在四馬路一帶晚上挑麵擔走街串巷,專賣陽舂麵,小混飩,養家糊囗,50年代在國營合作食堂工作,他說:"老底子為啥陽春麵,小混飩好吃,儂曉得伐,現在不靈了,老底子阿拉做夜市生意也講品牌的,半夜裏叉馬將的人要吃消夜,一聽樓底下是我在叫,一定叫上幾碗,軋個晨光做夜市人不少,赤那娘個B,競爭激烈的五海六腫,早上我要買板油熬豬油,要去黃鱔攤弄點黃鱔骨頭拿耒熬湯,第三樣頂重要,要用30%攸麵,70%洋白麵軋出正宗中寬麵,這才叫上海灘四馬路正宗陽春麵,現在弄的不三不四,幾塊肉骨頭放一大煱氺,十亂胡棗,四馬路上陽春麵的招勢攤光了,小阿弟,儂塔阿拉衛衛是好朋友,下個禮拜天中郎頭儂來此地,我清儂吃正宗上海灘四馬路陽春麵,"
我那時雖小,但已很懂事了,但知我家比衛衛家日子好過很多,花了2毛錢買了一小包油氽果肉,一小包油氽黃豆,當衛衛父親見一個小學生沒白吃那碗陽春麵,就高興地喝土燒說起四馬路上的各色艷事....
我自營中式料理很多年,一直追求正宗兩字,最喜聽有真功夫的廚師擺龍門陣,與一位在滬上虹橋賓館,為鄧老爺子掌過勺的師付,在DC一餐廳共處一廚幾個月,受益非淺,臺北圓山飯店廚師在美也同處過,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中國菜係,水深似海,博大精廣,很久以前在滬上延安中路,有個印度領事館,院內幾棵高大的樹上有幾隻巨大的鳥,邊上有家專賣咖喱牛肉麵小館,近年也去了不少滬上各色小麵館追尋兒時記憶,當然上擋次有特色的大酒店也去過,由於食材來源大大豐富,滬上本幫菜傳統的濃油赤醬已有發展不少,我與太座是追求美食不拘於店堂的富麗堂簧,隻追求正宗,實在,與美味,滬上很多有手藝的女廚娘開店做的家庭菜,簡直可上國宴,我們幾成朋友,每次訂了機票安排行程時必E告知,問滬上有什麽新鮮菜與時令鮮果,說定xx幾點到,飛機剛停在浦東機場立電:"阿拉到了,先到住處行李放下來,乘x號線馬上過來."
滬上美食由於來滬上發展,謀生的各地方高手極多,如北京西八裏莊往北,過了塔再北一點有家驢肉餡餅店,在滬上也有了,裝簧也象,隻是小了很多,家庭小店要想在滬上立足,必定要有真功夫才行,別看滬上人很有錢,但節省不做沖頭讓人斬的觀念永不改變,
太座有喜食南京板鴨與風幹鵝肝的愛好,滬上幾家都去吃了,她說不如1971年南京夫子廟小店味正宗,那是2005年嘗無高鐵,隻有動車,我坐最早一班動車去寧,下了車打的去夫子廟,買了正宗南京板鴨與風幹鵝肝打的去車站,午後坻滬.我們住酒店式公寓,可做飯,食後太座說:"差不多啊".
人的回憶要分什麽年代,1971能吃上板鴨已不容易了,所以她認為第一次吃的永遠是最好的.
波士頓等飛滬班時,我與來美50多年的老上海一起講上海話,邊上20歲出頭的上海人在我與老者講完後問我:"伱們講的上海話我隻聽懂了一大半,那是上海人伐?"
老者說:"阿拉老早住南京西路泰興路,"
我說:"阿拉老早住南京西路,陝西北路."
一個老太太用滬語說:"全部才是上隻角,現在弄的西郊公園再朝北十幾公裏也叫上隻角,阿爹裏個娘啊".
時代不同了,但有一樣永遠無法改變的是以前的滬上美食與正在發揚光大的來自全國各地的美食,當然也包括海外的泊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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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馨?發表評論於?2018-02-27 11:22:58
有一年回國,在上海的出租車,司機帶白手套,座位的套子是白色。非常幹淨。到了北京是深藍套子,贓。到了大連,連套子都沒有。更贓。
上海爺叔也有軟肋,就是受不了女人的小視與漫罵,盡管臉上仍端著紳士般的笑意,心裏卻在流淚。上海女人也祘“拎清”,既然罵不得,那就以“作”來代替,“作”是上海女人一種自衛手段。也是由上海爺叔一手調教出來的。上海爺叔甚解風情,對女人的作天作地是默許認可的。因而,上海爺叔與上海女人之間的那種如跳探戈般的博弈,隻有上海人看得懂。
是的,中國人中,隻有上海人是沒有資格以家鄉為傲的。人人都可以公開說,誰不說俺家鄉好?隻有上海人不可以。
別人都能夠熱熱鬧鬧的認鄉親,隻有上海人是不會的。
因為怕被人罵死。
別地方都有好人壞人優點缺點,隻有上海人是隻有壞人缺點的。
因為別人誇你的最高級是:你不像上海人。
我以前的一個四川朋友在南京路上看到人家在排隊買鮮肉月餅, 她也排隊跟著買,帶到機場還是熱的,她說非常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