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高歡指揮東魏軍全軍渡河南下,然後一鼓作氣進軍邙山。
高歡見邙山各隘口沒有西魏軍守禦,不由心中起疑,但恐西魏軍有意引自己入山,然後在狹路設伏邀擊。高歡將計就計,以車明載糧草,實則暗藏精兵,故意引伏兵來攻。
當東魏軍浩浩蕩蕩進入邙山後,果然在一處地勢狹窄的山道上遇到西魏軍的伏擊。當西魏軍衝到偽裝的糧車旁,暗藏在車中的東魏軍精銳突然殺出,頓時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最終,占據優勢的東魏軍前後合圍,將這股千餘人的西魏伏兵全部殲滅。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高歡聞訊敵人伏兵盡滅,趕來巡視戰場的時候,卻不防身側的山林中還隱藏著另一股西魏軍。這股西魏軍人數不多,卻異常堅忍驍勇。他們計劃周密,利用地勢設下雙重埋伏,在見到高歡主帥大纛後才突然發動襲擊。火光電石之間,這股西魏軍已經殺到高歡近前。隻見為首一人勇猛無疇,勢不可擋,卻是喊出了韓木蘭的名號。
原來西魏軍主帥宇文泰經過反複思慮,最終還是決定放棄邙山這個戰略要地,退軍到洛陽北麵的瀍曲,著眼於未來與東魏軍主力進行一場決定性的會戰。
西魏本次傾國而出,首要的戰略目標是想利用高慎反叛的機會,占領北豫州,控製戰略要地虎牢,徹底打破東西魏目前在洛陽周邊地區反複爭奪的戰略相持態勢,將戰線大幅度東推,從而將整個戰局引向於己方有利的局麵。
如果這一目標能夠達成,西魏可以再據河與東魏相持,進一步占領整個河南地區。河南天下之中,地域廣大,人口稠密。整個河南一旦易手,這將極大地增強西魏的國力,東西魏之間的強弱對比態勢將一舉反轉。西魏從此才有望平定北關東,進而一統宇內。
但是要達成占領北豫州的戰略目的,就必須徹底消滅或擊潰東魏軍在河南地區的軍事力量。西魏軍先前所有的軍事行動,都是圍繞這一戰略目的而進行的。
戰局進行到目前這個階段,西魏軍已經沒有其它選擇,唯一的機會,隻能是與河東河南兩大主力會師之後全盛之態的東魏軍進行的一場正麵決戰,並在決戰中取得勝利。
因此西魏軍眼下的首要作戰目標,已不是占據要地空間,而是如何打敗東魏軍主力,殲滅其有生力量。
邙山險峻,是洛陽北方的天然屏障,西魏軍如果占據邙山,憑險固守,雖然可以一時阻止東魏軍進犯洛陽,但卻是與西魏軍進取北豫州的戰略目標不符。
此外,邙山綿延三百餘裏,西魏軍如果分兵據守各隘口,則更加分薄了本來已經處於劣勢的兵力。能否真正守住邙山,也是要打一個問號。
因此,宇文泰下決心棄守邙山,而將西魏軍主力集結於據邙山數十裏外的瀍曲,集中全部兵力待敵。而同樣一旦東魏軍占據邙山,則勢必要四下分兵把守,這樣原本兵力占優勢的東魏軍就被分散開來。此消彼漲,西魏軍因此可能在局部戰場反而兵力占優,這樣就大大增加了決戰獲勝的把握。
宇文泰雖然棄守邙山,卻也沒有真的一退了之。他命熟悉地理的河南抵抗軍將領韓雄等數將率所部在邙山分路設伏,以防追兵。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萬一東魏河橋的守軍乘勢尾隨追擊,給西魏軍後撤帶來困擾,不利於西魏軍的重新集結備戰。
但事實上在西魏軍撤軍以後,駐守河橋的侯景、厙狄幹等東魏將領懾於西魏軍的軍勢,都沒有主動派兵追擊。
再說韓雄領命之後,當下便率手下部曲千餘人,在邙山尋找有利的地勢進行埋伏。
韓雄字木蘭,河南東垣人氏。韓雄自幼敢勇,臂力絕人,工騎射,有將帥才略。自孝武帝西遷,東西魏分立後,韓雄便慷慨有立功之誌。西魏大統初年,韓雄和部屬六十人在洛陽西部舉兵,呼應關中,反抗東魏統治。數日之間,韓雄便已經聚眾千人。他與當時西魏河南行台楊琚相互支援,共為犄角,抄掠東魏,所向克獲。
韓雄的部屬越來越多,實力越來越強,成為河南地區著名的抵抗軍領袖之一,東魏的地方官員對他無可奈何。當時的東魏洛州刺史韓賢將這個情況上報給東魏朝廷,東魏派軍司大都督慕容紹宗率軍與韓賢一道討伐韓雄。前後經曆數十戰,韓雄寡不敵眾,部屬傷亡殆盡,他的兄長和妻兒也都被韓賢擒獲。
韓賢想要收服這個名噪一時的勇士,便派人告知韓雄,
“若雄至,皆免之。”
韓雄聞聽,與手下的親信謀劃道,
“奮不顧身以立功名者,本望上申忠義,下榮親戚。今若忍而不赴,人謂我何。既免之後,更思其計,未為晚也。”
於是韓雄隻身來到韓賢軍中投降。韓賢也是言出必諾的君子,倒也沒為難他,隻是將其同其他戰俘一道遣返回了洛陽。
卻不想之後韓賢在獲勝後親自檢點繳獲的武器甲仗的時候,被藏在死屍堆中的一名義士突然發難,砍斷了脛骨,韓賢因而身死。韓雄則乘亂逃走。
當時宇文泰已進軍弘農,韓雄趕去拜謁。宇文泰嘉賞他的義舉,封其武陽縣侯,邑八百戶。宇文泰遣韓雄重返鄉裏,以接應大軍東征。韓雄因此回到河南,重新聚集義徒,進逼洛陽。後來,韓雄隨獨孤如願入洛陽,先後參加了洛陽、河陰大戰。
西魏軍在河陰大戰中失利以後,大軍退回關中,韓雄則留在洛西堅持抵抗。他先後拜假平東將軍、東郡守。遷北中郎將。這次西魏軍再度舉國東征,韓雄與其他在河南堅持抵抗的豪傑一道,紛紛率軍前來會合。
韓雄本是河南土著,又長期在洛陽周邊戰鬥,因此對這一帶的地理地勢非常熟稔。伏擊小股敵軍,抄掠糧草輜重等更是他經常采用的作戰方式。他受命斷後伏擊之後,便率領部屬選了河橋往洛陽大路上一處林密壑深的險要之地埋伏。不想一連數日,確實始終不見敵軍蹤影。
見敵軍沒有追擊,同韓雄一道埋伏的其他幾路人馬先後撤退了,但是韓雄卻有些心有不甘。此番隨大軍出戰,韓雄所部一直沒有獲得什麽戰績功勞,而宇文泰給予他的命令是埋伏斷後,伺機殲敵,並沒有規定期限,因此他便刻意多留了幾日。
這一日,韓雄眼見始終沒有敵軍前來,伏擊無望,便準備指揮部屬們撤出邙山,返回瀍曲大營。卻不道此刻手下探報急急來報,東虜河東河南主力合兵一處,約二十餘萬人,已然全師渡河,正大舉往邙山而來。
韓雄一時有些犯難,他手下部屬不過千餘人,而滾滾而來的東魏大軍卻有二十萬眾多,眾寡懸殊。而宇文泰給韓雄的命令隻是伏擊追兵,掩護西魏軍主力撤退,並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和高歡的東魏軍主力作戰。以常理而論,韓雄此刻應該避其鋒芒,盡快撤退,與西魏軍主力會合。
但韓雄膽識過人,他覺著自己武藝高強,手下的部屬又多高手義士,自己更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如果能夠利用地形打上一仗,襲擊焚毀敵軍的糧草,或是襲殺敵軍的前鋒大將,都將極大地打擊敵軍的士氣,或將會對今後發生的主力決戰產生重要的影響,如此一來,功勞非小。
韓雄思前想後,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給敵軍主力一點顏色看。他將手下部屬分為兩部分,一隊大部分埋伏在道路兩側的密林中,準備引火之物,伺機偷襲敵軍的糧草輜重。而韓雄則親率另一隊少數部屬在距離稍遠的地方埋伏,作為接應。
韓雄身邊的部屬人數雖少,卻大都是武藝出眾的精銳。他計劃當前方的部屬殺出焚燒敵軍糧草後,乘混亂之機,再親自率這批高手從後殺出,伺機襲殺敵軍的幾個重要將領,以製造更大的混亂。
不想高歡老奸巨猾,竟假借糧車設了一個圈套。韓雄的部屬見到糧車就即刻發動,紛紛從藏身處殺了出去,一時已勢如破竹般殺到糧車前。但還未等韓雄這邊出手,那邊已風雲突變,隱藏在車中的東魏軍就已經突然冒出,發起了凶狠的反擊。
待韓雄想要殺出接應時,前麵的部屬們卻是已經陷入了重圍。眼見東魏軍蜂擁而上,越聚越多,就算韓雄這邊少數人殺出拚死一戰,也已經無力回天。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部屬一個個倒下,韓雄內心如同刀絞。他將自己的下唇都咬破出血,猶恍然不覺。仿佛一股熱血在他的頭顱中奔湧,無數聲音不斷在耳邊呐喊,
“衝出去,和東虜拚了!”
但最後殘存的理智保持著他腦海的一絲空明,讓他意識到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韓雄強忍悲憤,按壓住同樣已經似無法忍耐的同伴,堅持等待著一個機會。
終於,一頂華麗的大纛在山穀中閃現飛揚。
“賀六渾!”
竟是東魏軍主帥高歡親至!韓雄萬萬沒有想到,他最終等來的竟是這樣一條大魚。韓雄一時雙目露出噬人般的寒光,隻是死死盯住山穀中的那頂大纛不放。
當大纛慢慢移動到近前,韓雄扭頭暗暗示意在身旁一名使弓箭的部屬。那人悄無聲息地穩穩張弓,瞄準了大纛下那個時隱時現的衣甲華美的身影。
等到大纛靜止在山穀下,那個身影勒韁駐馬,從護衛的縫隙中露出穩定的一線的時候,韓雄猛地將手向下一揮。那個張弓蓄勢待發已久的部屬隨即一鬆弓弦,隻聽
“嘭…”
的一聲悶響,一隻羽箭如閃電一般向大纛下的身影飛去。
幾乎與此同時,韓雄驟然從隱身的樹後跳出,發出如雄獅咆哮一般的一聲怒吼,
“殺!……”
喊聲未落,他已左手舉盾右手揮斧,如同狂飆一般向山下的大纛猛撲過去。
“殺啊!……”
韓雄身邊的義士們瞬時齊齊暴起,大聲呐喊著隨著他一同向山下衝去。這些人個個武藝高強,又心懷悲憤,此刻人人絕力飛奔,一時間猶如一道洶湧的激流一般從高處傾瀉而下,區區數十人竟似有雷霆萬鈞之勢,不可阻擋。
韓雄和部屬們雖是江湖豪傑出身,然而久曆戰陣,行動頗有章法,激憤之中發起突襲,卻仍隊形不亂。飛奔中整個隊伍以韓雄為箭頭,其他人在其側後依次展開,大致保持一個人字的雁型陣,箭頭直指山穀中的大纛所在。其中使弓箭的高手們,更在飛奔之中不斷向著大纛發箭。
然而高歡左右護衛的十餘員帳內親信都督們皆非等閑之輩,不但在韓雄發動襲擊的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應,立即將高歡護衛得水瀉不通,更有數人即刻張弓搭箭,向猛衝過來的韓雄等人射來。
這幾個人皆是萬中選一的頂尖高手,隻見他們幾乎箭無虛發,狂奔中的義士不斷有人突然發出一聲慘叫,便如同落石一般翻滾倒下。然而剩餘的義士毫無停滯,幾個呼吸之間已經衝到山下。隻聽一聲轟然巨響,鮮血、斷肢、兵器四下亂飛,義士們已和嚴陣以待的外圍護衛軍士拚殺在一處。仿佛一道咆哮翻卷的浪潮凶猛地撲上嚴實的堤岸,頓時聲如巨雷,水沫漫天飛濺。
義士們並非亂戰,他們瞬時已從最初的牆式衝擊轉換成十幾個前尖後寬的鋒矢陣,如同十幾把銳利的尖刀同時從東魏軍嚴密的防禦陣列上捅了進去。
韓雄一馬當前,周邊幾個得力部屬緊緊護衛住他的側背。隻見韓雄如同從天而降的巨靈天神一般,大步而進。他手中大斧揮舞如輪,寒光飛轉處已將當麵一名東魏軍一劈兩半。韓雄迎著漫天飛濺的鮮血踏上一步,左手盾牌擋住當麵凶狠刺來的一槊,右手大斧已從來人脖頸處揮過,隻見一顆頭顱隨之飛起。韓雄一腳踢倒脖頸處鮮血噴泉般飆出的無頭屍體,反手一斧已將側旁的用槊刺來的一名東魏軍士卒的左臂齊肩砍下。
韓雄一步一斧,一斧必殺一人。當麵幾乎無人可以擋住他勢大力沉的一斧,東魏軍士卒如同砍瓜切菜似的被他一斧一個砍翻在地。韓雄猶如開山辟嶺一般在原本嚴密的東魏軍陣列中殺出一條血肉胡同,一步一步地向高歡所在逼來。
守衛在外圍的都是普通的東魏軍士卒,根本不是韓雄這般勇士的對手。而高歡身邊的親信都督們雖然武藝高強,但護衛高歡是他們的首要職責,一時也不敢輕易就舍了高歡迎上去廝殺。隻是一麵繼續緊緊護衛住高歡,一麵紛紛挽弓搭箭對準來敵方向。但韓雄和義士們此刻已與東魏軍展開貼身肉搏,緊緊糾纏在一起,敵我難分,高歡親信都督們一時竟也無法下手。
此刻主帥遇襲已經震動全軍,東魏軍拚命向大纛所在聚攏過來,狹窄的山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將士們紛紛爬上山嶺,繞路趕來增援,一時漫山遍野到處都是衣甲服色赭黃東魏軍,如同是受驚了的蜂群一般紛亂和喧鬧。
韓雄一路拚殺過來,全身上下已經被鮮血浸透,如同一個血人一般。他死死的盯住前方大纛下那個衣甲華麗的身影。隨著不斷地接近,韓雄似乎已能依稀看清該人的麵容,隻見他須發飄雪,長頭高顴,威儀無雙。此人一雙精光畢射的眸子裏此刻卻是沒有絲毫慌亂之色,而是充滿了無邊的怒火,似乎隨時噴薄而出。這怒火猶如是一隻威震八方的萬獸之王突然受到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的冒犯和挑釁。
韓雄憤懣填胸,當下聲如霹靂般怒吼道,
“韓木蘭在此,賀六渾受死!”
韓雄怒氣勃發,一時手中大斧更加舞動如飛,他麵前東魏軍被殺得血肉四濺,但仍然前仆後繼,死戰不退。
眼看韓雄已經逼近到高歡三十步外,竟似無人可擋,高歡親信都督中綦連猛、尉興慶等大怒,才要拍馬上前迎戰,卻聽見身後一聲清叱。
“賊子休要猖獗!”
接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已騰空躍起,如同一隻大鳥一般向前飛掠過去。那人一身白袍,在空中衣袂飄飄,仿佛淩空禦風的仙人。隻聽“倉啷”一聲,那人手中亮出一把長刀,直指韓雄,隻覺冷光四射,寒意當空。緊隨著又有百十人從後隊掠出,齊齊向韓雄等人迎了上去。
高歡眾親信都督見了心中皆是一緩,不約而同都暗道,
“既是此人出手,料事無豫了。”
隻見那人縱身一掠,已在十餘步外,然後足尖隻在一名東魏軍士卒肩上輕盈地一點,便又再縱身而起。隻兩三個起落,那人便已掠至韓雄麵前,如蒼鷹撲兔一般,自半空直撲而下。一柄長刀仿佛從天而降,如一道冷光耀目的閃電一般直取韓雄的麵門。
韓雄剛剛劈倒麵前的一名東魏軍,卻突見一道寒光直射麵門,又快又狠,立刻意識到遇上了高手。韓雄英雄豪俠,血戰中陡遇高手,反而更加激發了他的鬥誌。隻見他不退反進,倏地踏上一步,左手舉盾護住麵門,右手大斧卻以橫掃千軍之勢直向來人腰間揮去。
隻聽“叮”的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來人的長刀已經撞上了韓雄的盾牌。淩空落下的長刀勢猛力沉,但韓雄雙臂何止千斤之力,盾牌在手中如一塊岩石一般隻紋絲不動。隻見雪亮的刀身微微一彎,但瞬間已重新彈得筆直。那人卻借力將身軀在空中以令人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堪堪避過韓雄勢不可擋的一斧攔腰橫掃。大斧去勢不減,將旁邊幾個東魏軍的頭顱砍得橫空亂飛。
那人輕輕巧巧地落在韓雄身側,護在韓雄側翼的一名部屬手中長矛一抖,乘來人落地未穩,一矛直刺其前胸。卻見來人將身一擰,貼著長矛的鋒刃揉身而進。其手中的那道冷光在這名部屬的脖頸下隻一閃。隻見一蓬鮮血如箭飛飆,那部屬眼中光彩頓失,身軀直直向前仆倒。來人身法卻毫無停滯,揮刀直撲韓雄。
韓雄方將麵前幾個東魏軍砍翻,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道寒光直刺自己的脖頸,韓雄左腳略退半步,如雄獅一般的身軀已順勢偏轉,直麵來敵。此時原在身旁護著他側翼的部屬將將倒下。韓雄雙目充血,一聲怒吼,竟是不管麵前已近在咫尺向自己刺來的長刀,隻是輪轉右臂,揮斧泰山壓頂一般向來人劈下。
韓雄極怒之下,這一斧用盡全力,大斧呼嘯而下,竟有斬江開山之勢,韓雄一斧威力盡出,拚了自己受傷,也定要將傷了自己兄弟的來人斬於斧下。
來人不防韓雄狂怒下使出玉石俱焚般一招,眼見大斧千鈞壓頂般劈下,心知無法力敵,更不願與敵同歸於盡。當下收刀側步,身體如遊龍一般避開這勢在必得的一斧。
卻不道韓雄不惟力大,手上功夫也頗為了得。隻見他臂上肌肉暴隆,硬生生將劈空的招式在半中收住,然後大斧貼著來人的腰間反手就是一推。已被鮮血浸得幾乎看不出本色的大斧,斧刃足有半個車輪大小,就如同是一架鋼鐵的磨盤一般的月輪直向來人碾去。
來人顯然沒有料到韓雄如此威猛的招式下還能做如此精妙的變化,再避時斧刃已貼近身側。那人臨危不亂,身體如曲尺般向後一彎,韓雄的大斧再次走空,從其頭頂堪堪擦過。然而大斧鋒刃犀利,卻是將其發髻打散。斧風激蕩,幾屢青絲隨風飄落。
隻見來人橫刀而立,三千墨染一般的青絲披散肩頭,麵容清麗不俗,目光冷冽,卻是一名女子。
韓雄略一怔仲,隨即冷笑道,
“原來是個雌的!不在好生在家侍奉姑舅丈夫,卻來此助紂為虐,傷我弟兄!且再吃我一斧!”
說罷,韓雄踏步上前,又是勢大力沉的一斧砍出。那女子被韓雄語言奚落,一時麵色發紅,雙目寒芒畢射。隻見一泓秋水一般的刀光從她手中飛起,直迎上如霹靂疾風一般席卷而來的大斧。
那女子武藝高強,但遇上韓雄這般臂力絕人的高手,在力量上還是吃了不小的虧。當下她不再與韓雄硬碰,隻是不住騰挪閃躍,以巧破力。隻見二人的兵器往往一觸即分,而刀光詭異輕靈,如一條閃著銀光的毒蛇一般隻在韓雄周身要害遊走。
隻見韓雄如金剛降世,大斧如疾風烈火,大開大闔,威勢無比。那女子則似天外飛仙,長刀詭譎靈動,隻是圍著力士一般的韓雄盤旋飛舞,招式凶狠刁鑽,防不勝防。兩人一時戰得難解難分。
而與此同時那女子身後百餘人也已經衝上前來和韓雄的部屬們交上了手。這些人皆有武藝在身,遠非普通東魏軍士卒可比,立刻遏製住了韓雄部屬們的攻勢。
韓雄手下的義士們本來人數就少,但他們依靠地勢打了東魏軍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又有高超的個人技藝和優良的配合,一般的東魏軍士卒根本不是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士的對手,因此才被他們一鼓衝到了距高歡不遠的地方。但是那女子手下的加入立即讓情勢發生的變化,韓雄一方人數少的劣勢被突顯。義士們被這些有武藝的對手纏上,東魏軍士卒再從旁圍剿,立刻傷亡劇增。
韓雄幾度想衝開那女子的阻攔,但那女子卻如附骨之蛆一般死纏自己不放。韓雄有心殺了這名女子,他武藝雖高過這女子一籌,但要立即將其斃於斧下,也是不可能。眼見東魏軍越聚越多,高歡的大纛也在重重護衛下緩緩後撤,距自己也越來越遠。而身邊部屬們的慘呼連連不絕,顯然已是傷亡慘重。韓雄知道機會已失,當下也不再戀戰。
隻見韓雄一聲長嘯,用盡平生力氣橫斧一輪,這斧極為猛烈霸道,逼得那女子不得不後掠閃開。韓雄逼退對手,大吼一聲,
“走!”
說罷回身便向邊山的山林衝去。義士們聞命開始一起往外衝,韓雄手揮大斧當先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山路,他見還有部屬陷在後麵,又回頭殺入重圍,救了部屬且戰且走。東魏軍哪裏肯舍,隻是在其後緊追不放。
那女子幾番與韓雄交手,一柄長刀上下翻飛,隻是纏住他不放。韓雄心頭火起,怒吼之下一連三斧連續砍出,一招狠似一招,逼得那女子連連後退。韓雄乘勢而走,那女子欲返身再追,卻不防韓雄猛然用腳尖挑起地上陣亡者遺落的一柄長刀,身體就地平地一周,借力彈腿將刀向她射來。
長刀猶如閃電一般激射那女子的麵門,隻見她手疾眼快,側身揮刀一格,飛來的長刀頓時偏離了方向,轉射入身旁的一名東魏軍的胸膛。那人立刻萎然仆地。那女子隻覺手臂被飛刀的力量震得微微發麻,心中不由一驚,不自覺腳下頓了一頓。待她反應過來再看時,韓雄已經去得遠了。
韓雄和殘餘的部屬們沒命地往山林裏飛奔。後麵東魏軍眼見追之不及,紛紛開弓狙射。韓雄的部屬不斷有人被射中倒下,但其他人卻不敢停留,隻是左右穿插不住飛奔。他們知道,隻要能夠進入山林,敵軍就在也無法找到自己。
此刻高歡的帳內親信都督們出手了,隻見他們箭無虛發,凶殘地將奔跑中的義士如獵物一般一個個射倒。
奔跑在最前邊的韓雄成了重多人的目標。但他背後似乎長了眼睛一般,總是能躲過向他射來的箭矢。眼看韓雄即將奔入濃密的山林。高歡左右元景安、皮景和二將對視一眼,默契地各自張弓瞄準了韓雄的背影。
隻聽“嘭”的一聲悶響,兩隻羽箭一前一後,直向韓雄的背影飛去。其實元、皮二將發箭有先後,但由於時間相差極短,兩聲弓弦響聲幾乎同時響起,外人聽來如同隻發了一箭。二人所用,皆是三石的硬弓,箭速極快,幾乎呼吸間已經來到韓雄身後。
韓雄已經奔到山林的邊緣,他突然本能地意識到巨大的危險襲來。隻見他甩手將斧向身後一勾,鬼使神差似地已將一支即將射到後心的羽箭磕飛。但不等他稍有喘息,另一支羽箭已經突然飛至,這支箭來勢凶狠,破空之處噝噝有聲。韓雄已不及躲閃,隻是下意識地將身體盡力往旁邊一擰。
“噗”一聲,那隻箭已經射入韓雄的肩頭。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立足不穩,不由自主向前衝去。韓雄就勢一個前滾翻,翻入了林中。
在後麵追趕的東魏軍幾乎人人屏住了呼吸目睹了這驚險一幕,就在眾人還在心中猜測結果的 時候,隻聽幽深的密林中突然傳來韓雄的悲昂的嘯聲,
“狗爪子夠硬。今日之仇,韓某來日必報!”
見他勇悍若此,東魏軍無不心中暗自駭然。
高歡見狀怒氣勃發,下令道,
“命三軍窮索山林,務要拿住此人。有取其首級者,賞絹千緞,邑千戶!”
東魏軍聞命大聲鼓噪,漫山遍野開始搜尋韓雄的蹤跡。但韓雄仗著熟知地理,還是成功躲過追捕,逃回西魏軍大營。隻是他隨行的部屬幾乎損失殆盡,最終隻餘三五人得隨他一同生還。
那女子力戰韓雄,雖落下風,然仍能進退自如,並最終成功將其逼退,亦足藝驚四座。過後高歡召她來到麵前嘉勉到,
“今日若無高女郎見義勇為,孤勢窘矣。”
隻見那女子用一條素絹係了青絲,麵上不見喜怒,隻深施一禮道,
“大王吉人天祥,手下名將如雲,蕞爾區區幾個蟊賊,譬如飛蛾投火,又豈能動尊駕毫厘。小女子隻順勢而為耳,隻是技疏術淺,卻是未能留得賊首。還望大王恕罪!”
這女子並非他人,卻正是高蟬兒。
原來高歡下令廣發河東軍民,高蟬兒此刻正在晉陽。她聞聽此番西魏傾國而出來爭河南,料定李辰必率軍參征。於是高蟬兒來求見高歡,請求隨軍出征。
高歡初時哪裏肯讓一個女兒家上戰場。但高蟬兒百般請求,又捐出大筆財帛糧草供應軍前。高歡見她立誌為父報仇,孝心可嘉,感念其誠,最後勉強同意高蟬兒可率高府家將舊屬參戰。
高歡命高蟬兒及部屬別屬一營,授其假都督職銜。並下令高蟬兒所部不得隨意參與戰事,隻能隨主帥行動。卻不想今日跟隨高歡左右的高蟬兒和高府家將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解了高歡一時之困。
高歡當下展顏道,
“高女郎技驚諸軍,力戰賊首,頗挫其鋒芒,實是大功,又何過之有/此番霸府折衝,王師雲集,坐擁雄師百萬,甲騎千群,定當犁庭掃穴,滌淨虜塵。令尊之仇,國朝之辱一朝定皆得酬。”
高蟬兒再禮稱謝而退。
高歡擊退了韓雄的襲擾,率大軍迅速穿越邙山,於邙山南麓紮營。一時間整個邙山赭黃色的軍旗滿山滿穀,竟似一夜之間秋風吹至,霜色連天。
此時東西魏兩軍主力相距約四十裏,隔著連綿起伏的山嶺遙遙對峙。一場名著史冊的大戰,就將一觸即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