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一隊東魏軍甲騎突然出現在山道上。乘西魏軍主力正在兩側山嶺上與東魏軍鏖戰,他們如同旋風一般掃蕩了防禦空虛的中軍,然後趕在西魏軍主力回援之前又地裹挾著俘獲,一陣風似的原路揚長而去,隻留下遍地屍骸。
這隊東魏軍甲騎卻正是突然脫離山穀正麵戰場,不知去向的彭樂所部。
彭樂字興,安定人,驍勇善騎射,乃是東魏軍中的頭號猛將,時為肆州刺史,汩陽郡公。
彭樂勇猛絕倫,卻也頗有心機,一生反複多變。在北魏末天下大亂時,他初始加入了杜洛周的起義軍,後又投降爾朱榮,隨後他一度叛投韓樓。當爾朱榮派遣大都督侯深討伐韓樓的時候,彭樂又再度投降侯深。後來高歡舉義山東,彭樂隨從成事,並在韓陵之戰中先登陷陣,大破爾朱氏大軍。
沙苑大戰時,高歡開初時對與西魏軍決戰有所疑慮,但彭樂意氣奮發,請以決戰,高歡從之。但彭樂當時宿醉未醒,孤身深入,被李辰一矛刺中小腹,當時腸子都流了出來。彭樂忍痛試著把腸子塞回腹中,但怎麽都塞不回去。他最後索性將露在體外的一截腸子截去,然後包紮傷口返身再戰,但終因傷重腹痛而敗回,東魏軍因此而全麵潰敗。
此後高歡每每以此事誨喻告誡他,而彭樂本人也因傷重,將養經年方才痊愈。此次邙山之戰,還是彭樂傷愈後第一次出征。
和所有東魏軍將領一樣,彭樂卻沒想到今日原本看來十拿九穩的戰鬥卻進行的一波三折。
首先西魏軍冒險發動夜襲,卻意外地被高蟬兒發現了行蹤。東魏軍憑借情報上獲得的先知,從容布陣迎敵。從而取得了全麵的戰場優勢,從戰鬥開始之初,就一舉掌握了戰場主動權,給倉促應戰的西魏軍以重大殺傷。眼看東魏軍又一場重大的勝利即將到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戰鬥隨後卻陷入了膠著。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遭受重創的西魏軍似乎反而激發出了空前的戰鬥力。他們同仇敵愾,浴血搏殺,死戰不退。充分展現出了關隴男兒的血性和堅韌。
當戰鬥進入持續僵持,雙方傷亡持續劇增之後,東西魏兩軍的氣勢心態卻似乎各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甚至全然翻轉。絕境中的西魏軍放手力搏,越戰越勇。而東魏軍卻似乎失去了拚死決勝的信心和意誌,戰鬥中反而有些縮手縮腳。
說來如今以六鎮鮮卑軍人為主體的東魏軍已經不是當初韓陵之戰時那支奮力求活的流民大軍了。多年來相對安定體麵的生活,已經消磨了他們的鬥誌。
因此雖然他們仍然不乏鮮卑軍人的勇武,也有人數和裝具上的優勢,但那種致之於死地而後生的血氣,整個東魏軍上下無論將領還是士卒,都似乎已經有些淡漠了。
這種狀況體現在戰鬥中,東魏軍可能在戰鬥順利的時候表現非常勇猛。但戰鬥一旦進入逆境,需要拚死力戰,克敵製勝的時候,東魏軍往往顯得後勁不足。而戰鬥的拉鋸和重大傷亡的出現,又反過來影響東魏軍將士的心態,使他們更加不願出死力拚殺,甚至產生厭戰情緒。
另外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因為這次邙山大戰的起因,卻是緣於高歡的世子高澄調戲勳貴高慎的妻子,從而導致駐守戰略要地虎牢的高慎忿而叛降,這才引來了西魏軍的大舉東進。東魏軍將士們雖口中不言,但心底多少卻有些芥蒂,因此在戰場上難盡全力。
結果麵對殘餘西魏軍的殊死抵抗,占盡優勢的東魏軍卻始終無法正麵擊潰西魏軍,迅速解決戰鬥。
再說彭樂休養已久,今日蓄力而發,更加勇不可擋。他率所部精騎為右據猛攻西魏軍北側,一時勢如破竹。不知多少西魏軍將卒喪命在他手中的長槊下,眼見長槊已經被鮮血浸染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但隨著戰鬥的深入,彭樂隻覺得麵前的抵抗越來越強,自己前進的速度也越來越慢,最後竟如龜步。
彭樂的長槊依然犀利無比,當麵似乎無人可以擋住他勢大力猛的一槊,但西魏軍毫不畏死一般前仆後繼,如同衝不垮的堤壩似的死死擋在他的麵前。
失去速度的騎將與步卒近距混戰極為危險,彭樂雖勇,但也幾度幾乎被西魏軍的長矛刺中。他不得不不時稍稍退後,讓部下可以衝上來保護自己的側翼。
而西魏軍的拚死抵抗卻給彭樂手下的甲騎們造成嚴重傷亡。東魏軍甲騎在混戰中不斷被西魏軍的長矛刺中落馬,雙方損失都在是急劇攀升。用寶貴的甲騎和敵人的步卒之間進行一場傷亡交換比如此接近的殘酷戰鬥,卻是彭樂所無法接受的。
見戰鬥一時難以速勝,彭樂不由心中尋思,
“孺子不肖,欺淩勳貴,乃致西賊大至,卻還要吾等死戰退敵!如今賊勢凶悍,難以猝克,何必讓兒郎們白白損失?不如轉去敵後,攻其無備,或得大功。”
彭樂想到這裏,也不報知高歡和正在苦戰的友軍劉豐、薛孤延,竟指揮所部突然脫離戰場,徑直向西魏軍前來的山口衝去。
彭樂勇冠三軍,為高歡所重。而高歡又馭下從寬,這也讓這些勳貴大將們多少有些有恃無恐,膽大妄為。
今日彭樂的運氣當真不錯。他率軍沿山道一路狂奔而來,卻正值西魏軍後軍受到左右圍攻,並後路斷絕的混亂時刻。西魏軍主力要麽在兩側山嶺上與來攻的侯景、潘樂所部東魏軍激戰,要麽就隨賀拔勝去後路奪回山口。中間大路軍防衛力量十分薄弱,而本在後隊的西魏王公好死不死恰於此時聚攏在中軍。
彭樂一路衝殺,勢無可擋。當他殺入中軍,見眾人衣甲華貴,頓覺這些人身份不凡,當即下令盡力生擒。東魏軍如虎入羊群一般摧垮了微不足道的抵抗,大肆擄掠一番,將看似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紛紛綁了,橫置於馬上。
彭樂見四周西魏軍如捅了蜂窩一般拚命向中軍殺來,也不敢久留,當下打一個呼哨,率部下押著俘虜飛快地原路返回東魏軍本陣。
彭樂率部衝出山口,重回山穀中的主戰場,立即遣人向高歡報捷,
“職下大破西賊後軍,殺傷無算,虜其貴爵重臣凡半百數…”
卻說高歡開初聞聽彭樂疑似叛敵,不禁心中大怒。但他麵上殊無色動,隻是命令在戰場上的劉豐、薛孤延所部相應右移,填補彭樂部離去留下的空檔。隨後,高歡再遣使催促位於左右的侯景、潘樂,讓他們加緊自左右發動攻擊,力求盡快突破西魏軍後陣,圍殲西魏軍於邙山。
然而時間未久,卻聽聞彭樂使人報捷,高歡不由半信半疑。再過一陣,彭樂已經親自押解著俘虜趕到中軍。
左右清點後稟告,彭樂此戰生擒西賊僭主元寶炬兄子臨洮王元柬及蜀郡王元榮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闡、譙郡王元亮,尚書左仆射趙善等王公將佐共四十八人。
高歡聞報頓時又驚又喜,一戰俘獲這麽多的敵軍貴戚王公高官,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今日之戰都已是一場大勝!
高歡立馬揚鞭,望著眼前如修羅地獄一般雙方由自浴血廝殺的戰場,眼中寒意如霜,口中冷哼道,
“宇文黑獺,今日天意所致,合當覆滅,且看你能強撐到幾時…”
自從彭樂率軍退出戰場後,西魏軍當麵的壓力一下子減輕了不少。但西魏軍將士以疲憊饑渴之軀拚死搏殺竟日,已經瀕臨體力上的極限,也無力再將陣線反推。
西魏軍正在拚盡最後的氣力死戰,突然聽得東魏軍陣中鼓號大作,頓覺眼前一空,隻見東魏軍如同後退的潮水一般開始全線緩緩後撤。
“東虜退了!…”
“打敗他們了!…”
……
西魏軍一片歡呼,正要紛紛拔腳追擊,卻不防對麵東魏軍中突然萬箭齊發,如瓢潑大雨一般向西魏軍迎頭襲來。
“小心…”
“防備弓箭!…”
“豎盾!…”
在西魏軍將領們的喊聲中,西魏軍前鋒一邊用手中兵器拚命撥打飛蝗一般的羽箭,一邊不住後退,不時有人中箭慘叫倒下。
持盾的士卒迅疾上前,用一麵麵盾牌連接在一起,構建起一堵高高的盾牆,掩護前鋒將士們快速退到掩護後麵。隻聽叮叮當當一陣亂響,箭矢如同密集的雨點一般砸在盾牆上。西魏軍在盾牌的掩護下重新結陣,準備隨時應對敵軍的反撲。
但是正麵東魏軍卻似乎沒有乘機攻擊的意圖,而是在箭雨的掩護下逐步緩緩後撤。東魏軍的弓箭射到盾牌上的聲音也漸漸稀疏,過不多久,東魏軍已經退到一箭地外重新列陣。
宇文泰見機,也指揮西魏軍向後收縮列陣,與東魏軍拉開距離,準備再戰。雙方的陣線暫時脫離了接觸,隔著約一箭地的距離遙遙相對。隻見兩軍之間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幾乎完全被陣亡者的屍體所覆蓋,流血漂櫓,慘不忍睹。
此刻戰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方才驚天般的廝殺聲呐喊聲一下子消失無蹤,隻有受傷者瀕死的呻吟隱隱風傳入耳,而空氣中的血腥味此時卻顯得格外濃烈,刺鼻嗆人。
西魏軍將士剛才全憑一股血氣拚力廝殺,現在突然停止下來,頓時感到口中如同著了火一般幹渴。許多人隻覺雙腿發軟,持握兵器的手在不住微微顫抖。
突然東魏軍的陣中如同劈開的海麵一般左右一分,從陣列當中讓開一條大道。隻見一隊人馬沿著通道,從後陣一直穿行到陣前。這隊人馬盔明甲亮,槊矛如林,外圍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卒,當中卻押了數十名被綁縛起來的人。
這些被綁的人每人都被反剪雙手,縛在背後。脖頸上還被各係了一根長繩,數十人前後連結在一起。每個人左右兩側被兩名士卒夾持著,士卒手中兩把寒光閃閃的鋼刀架在他們肩頭脖頸兩側。這些人腳步踉蹌地被東魏軍士卒們推到陣前,麵向西魏軍一字而列。
宇文泰望著對麵東魏軍奇怪的舉動,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但他極力鎮定,避免去想那個可能發生的最壞的結果。
而就在西魏軍將士們滿心疑惑的時候,突然對麵東魏軍陣中開始有人高聲叫喊,每喊一句,便有數人重複,接著更多人重複高喊。開始是一人,最後竟百十人一起高喊,高喊聲在寂靜空曠的戰場上清晰可辯,
“大都督、肆州刺史(彭)樂所向神勇,大破西賊後軍…”
“…生擒西賊偽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臨洮王(元)柬…”
“…蜀郡王(元)榮宗…”
“…江夏王(元)升…”
“…巨鹿王(元)闡…”
“…譙郡王(元)亮…”
“偽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趙善…”
……
此刻戰場上萬籟無聲,唯有洪亮充沛的唱名聲,在雙方陣列上空飄蕩。每唱名一人,東魏軍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相合,聲震雲天。而對麵西魏軍卻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西魏軍將士,此刻心底全都一片冰涼。
在對方唱名之初,大多數西魏軍將士都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甚至很多人在懷疑是否是東虜久攻不下,故意演了這樣一場戲,目的是為了打擊自己的信心和士氣。
但是隨著唱名的繼續,一個又一個地位顯赫的王公的名號從敵人口中被叫了出來,官職、爵位、名諱全都分毫不差。甚至前列的西魏軍將士依稀能夠分辨出被押在敵軍陣前的人群中那幾個熟悉的麵容。
西魏軍將士逐漸意識到這不是敵人上演的一場戲,而是真的事實。但這個事實來得實在太殘酷。
西魏軍今日之所以能忍受慘重的傷亡,浴血死戰,就是有這樣一個希望在,他們希望自己拚死擋住東虜的進攻,使後軍能夠從容整隊參戰,然後兩軍相合,最終擊敗東虜,贏得勝利。但是來自後軍的大批王公被俘,卻讓他們心中的這個唯一的希望突然間被打得粉碎。
難道後軍真的全軍覆滅了?!
巨大的疑問縈繞在西魏軍將士的腦海中。血戰竟日,從來不曾動搖過的關隴勇士們此刻心中都不由陷入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慌。
此時,宇文泰也終於得到了來自後軍的信報。一名賀拔勝派來的信使渾身浴血,向宇文泰稟告道,
“…後軍左右兩翼突遭東虜重兵截擊,尚自鏖戰。敵將侯景又乘我不備,派軍襲據山口,斷我歸路。職下不得已率軍回援,經力戰複奪之,今歸路已無憂矣。然戰局紛亂,山口要地,不容有失,職下未敢輕離。事既如此,則如何戰止,惟冀大丞相早以為斷!”
聽完來人的稟報,宇文泰麵容冷峻如霜,久久未言。
今日這場仗,整個過程跌宕起伏,已經完全超出了宇文泰的預計。也許是太想贏得這場事關重大的戰鬥,他力排眾議,堅持冒險偷襲。結果一招不慎,西魏軍今日處處受製,損失慘重。無奈之下原指望通過前軍的抵抗和犧牲爭取時間,然後借助後軍翻盤,可最終傳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噩耗,後軍也被敵軍圍攻,已無力相援。
宇文泰如同一個身負重擔的人,滿懷忍耐,跋涉千山萬水,隻為那個最後的目標。然而在經曆了重重艱難險阻之後,卻在離目的地不遠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希望的大門砰然關閉。
宇文泰此刻滿嘴都似乎流溢著一種苦澀的味道,胸膛仿佛被痛楚和不甘充填得滿滿塞塞,幾乎就要爆炸了一般。
這時,那信使見宇文泰半晌無言,小心翼翼地稟道,
“賀拔太師還有一言,命小人轉稟大丞相。“
宇文泰倏然轉首問道,
“太師還有何言?”
那人行禮道,
“賀拔太師言道,既時不我與,則不必爭於一時。江山無盡,來日方長。”
宇文泰聞聽,心頭雪亮。這是賀拔勝在暗示自己保存實力,以待將來。以賀拔勝之勇,說出這樣的話,當是形勢應該非常不樂觀了。
宇文泰心中一凜,頓時從痛苦和迷茫之中沉靜下來,梟雄之心複堅如鐵石。
宇文泰旋即對回首左右眾將大聲下令道,
“傳令各部互相掩護,交替而退。我自領帳內親衛,為諸軍斷後。鳴金——退兵!”
急促清脆的鳴金聲猛然在戰場上響起。西魏軍將士聞聽無不心頭一鬆,今日他們以疲渴之軀與優勢敵軍血戰良久,早已疲憊不堪,加上知道後援無望,士氣大挫,已經著實無力再戰了。此時聽到退軍的訊號,簡直如蒙大赦一般。
西魏軍開始緩緩後撤,交替退往山道。而宇文泰的大纛卻守在原地分毫未動。
突然,東魏軍陣中戰鼓如雷,高歡卻是抓住西魏軍氣餒退兵的時機,指揮東魏軍猛撲上來。
西魏軍本是相互掩護,交替退兵。麵對東魏軍的蓄勢已久的猛烈進攻,隻能且戰且退。但是此刻將士們都已精疲力竭,加上士氣有些低落,陣列已經無法保持從前那般嚴整。西魏軍陣列在一些邊緣部分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東魏軍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緊緊咬住撤退的西魏軍不放,一旦西魏軍哪裏的陣列出現混亂和潰退,東魏軍就如同嗜血的猛獸似的猛撲上去。崩潰的西魏軍陣列如同轉瞬即逝的浪花一般,很快就消失在洶湧的東魏軍浪潮中。
亂軍之中,宇文泰的大纛卻始終堅持飄揚在西魏軍陣列的末端,直到全軍盡退的最後時刻,方才開始啟動,退隨著大軍尾部緩緩後退。
如果一支軍隊在戰鬥中退出戰場,隻要主帥大纛沒有傾到,沒有落荒而逃,那就意味著這支軍隊沒有失去指揮,沒有全麵崩潰,是還具有戰鬥力的表現。敵軍也就不敢放膽追擊。
主帥的這種鎮定,使撤退中的西魏軍將士中猶如吃了一粒定心丸。戰鬥中撤退從來都不是一件輕易的事,特別是西魏軍在後撤過程中,還要麵對優勢東魏軍的凶猛進攻。
危難時刻,卻方顯英雄本色。
宇文泰大纛拖在西魏軍隊列尾部而退,一方麵是一種威懾,使得東魏軍不敢放肆追擊。但另一方麵,大纛也成為最為醒目的目標,吸引著大批東魏軍對其進行瘋狂圍攻。
在西魏軍隊列的末端,一員將領在兩軍之間折返衝殺,所向無前,卻正是平東將軍、京兆郡守蔡佑。
蔡佑今日一身鐵明光鎧,鐵兜鍪,手中一根長槊舞動如飛,率部屬綴在西魏軍後撤隊伍的尾部,奮勇拚殺,死死頂住東魏軍的猛攻。
因每個人的個性有差,所以關隴群雄們所表現出來的個人風格也有很大不同。西魏軍中不乏如王胡仁、王文達、耿令貴等冒鋒直進,驍勇敢戰的猛將。但是蔡佑卻往往是在危難之際,軍心不穩的時刻,挺身而出潰圍陷陣,發揮關鍵作用的那個人。
上次河陰大戰,西魏軍大敗。宇文泰撤至弘農,見蔡佑歸來,喜出望外,言道,
“承先(蔡佑字承先),爾來,吾無憂矣!”
當夜宇文泰心驚不得入眠,最後將頭枕在蔡佑的大腿上,才得安然入睡。
而每當西魏軍出征歸來,諸將往往爭功,隻有蔡佑卻始終不為自己爭辯什麽。宇文泰每每感歎,曾經對眾將道,
“承先口不言勳,孤當代其論敘。”
蔡佑今日在西魏軍全局不利,不得不陣前撤退的危急時刻,再一次出現在了最關鍵的位置。隻見他縱馬揚槊,在陣尾左右馳騁,奮勇力戰。他如同一隻急流中的鐵錨一般,任自潮流洶湧,他隻逆水而立,巍然不動。
蔡佑在陣前往返衝殺,一身鐵甲已經被鮮血染得暗紅。隻要他出現在哪裏,哪裏東魏軍進攻的勢頭就被一時遏止消退。東魏軍被他勇猛無疇的氣概所懾,一時鹹曰,
“此是鐵猛獸也!”
東魏軍紛紛避開與他對陣。蔡佑見敵軍不敢進逼,則指揮部屬隨西魏軍大隊緩緩後撤。當東魏軍再次圍攻上來,蔡佑立即返身再戰,直到將敵人再次殺退……。
蔡佑就這樣且戰且走,掩護西魏軍向山口撤退。
在全軍戰鬥失利,不得不敵前撤退的不利情況下,仍然還能保持戰鬥意誌,力戰不息,則需要比平常的戰鬥具有更大的勇氣。除蔡佑之外,仍有許多西魏軍將領臨危不懼,殊死力戰。
雖然蔡佑在後路拚死力戰,阻擋追兵,但東魏軍畢竟人數眾多,他們除死死咬住西魏軍的尾部之外,又催動騎兵,分別向西魏軍兩翼不斷發起突襲。
西魏軍大都已經精疲力竭,他們隻能一邊撤退,一邊勉力應付來自左右兩側的敵軍攻擊,局麵一時非常被動。
危難之際,隻見一員將領單騎殺出,直撲來襲的東魏軍。眾人定睛看時,此人卻正是都督王雅。
王雅字度容,闡熙新固人。為人沉毅寡言,然有膽勇,善騎射。昔日沙苑大戰時,王雅解甲步戰,所向披靡,時人壯之。
隻見王雅單槍匹馬,直衝敵陣。東魏軍見他孤身一人,當下步騎競出,將他團團圍住。卻見王雅揮槊如輪,左右奮擊,眨眼之間,已連斬九級。東魏軍不防王雅如此勇猛,不由也稍稍後退。
王雅勒馬揚槊,直指前方,東魏軍雖眾,竟一時無人敢於上前應戰。王雅見狀,口中冷哼一聲,隨即撥馬返回本陣。
王雅匹馬立威,單騎陷陣,挫動敵軍銳氣,使其不敢進逼。當他歸陣之時,西魏軍向他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宇文泰在陣中望見,不禁感歎道,
“王雅舉身悉是膽也!”
就在王雅單騎退敵的同時,另一側東魏軍也凶狠地攻了上來,為首的一員東魏軍大將,卻正是昔日高敖曹手下的悍將東方老。
東方老字安德,鬲人,時為東魏南益州刺史。東方老身長七尺,膂力過人。他率領東魏軍縱馬橫衝,猛攻西魏軍側翼。
見敵人攻勢凶猛,西魏軍中衛將軍、右光祿大夫高琳當下率部屬上前迎戰。
高琳字季瑉,先祖為高句麗人。高琳先後參與過沙苑、河陰等諸場大戰,屢立戰功。
東方老勇健彪悍,每戰常身先士卒。他見一隊敵軍從大隊中衝出迎戰,當下大喝一聲,催馬揮槊,直取隊中領頭的高琳。高琳見狀也不言語,隻管快馬揚槊迎了上來。
隻聽砰的一聲刺耳的悶響,兩人的長槊已經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二人都隻覺手掌被震得生疼。二馬分錯而過,高琳左手按住長槊,右手突然拔刀橫斬東方老腰間,卻不防那邊東方老卻是暗自挽弓一箭射來。高琳急閃時,那箭隻擦著耳邊飛過。因為躲閃失去力道,高琳手中的刀也隻在對方身上輕輕劃過。
眨眼之間,二人各自回馬,已再戰數合。當雙方再次錯馬之後,東方老縱馬返回本陣,不再糾戰。
東方老在自家陣中挽韁勒馬,卻見自己肋下的鎧甲被已被拉出了一道淺淺的豁口,隱隱有絲絲鮮血正從豁口處滲了出來。東方老用手摸了一把,手掌上頓時印上一道紅色。東方老看著手上的血跡,對左右感歎道,
“吾經陣多矣,未見如此健兒!”
東方老隨即遣一騎上前高聲叫道,
“爾等今大勢已去,覆亡在即。足下如此技藝,何不早率眾歸降?如是,我家將主願與君富貴共之……”
那人話尤未完,突然對麵陣中一箭飛來,正中他的脖頸,將他的話語生生打斷,那人頓時一頭從馬上栽下。
西魏軍陣中高琳放下手中的空弓,冷冷道,
“富貴吾自取耳,何須假汝手!”
……
憑借將士們的英勇拚殺,西魏軍緩緩而退,任憑東魏軍如何尾隨反複圍攻,卻始終沒有出現全軍奪路而逃,全盤崩潰的狀況。
東魏軍中高歡雙眼寒光筆射,死死盯住緩緩後退,卻始終挺立不倒的宇文泰大纛。
眼看西魏軍即將退入山道,高歡猛然回首,用馬鞭遙指即將要隱入邙山的西魏軍,對身邊的彭樂道,
“汝今日已立大功,然黑獺尤未授首,汝可敢再戰一回,全此曠世功勳?”
彭樂欣然行禮道,
“末將這便前去生擒黑獺,獻於大王!”
說罷,彭樂即率本部軍馬,如一陣狂飆一般衝出高歡中軍本陣,直向西魏軍追去……
附錄:
以上高琳和東方老的一段對手戲,其實發生在邙山大戰之後,高琳出任正平郡守時。但是本書將不涉及這一段曆史,為了增加本章的可讀性,我把它提前,加入到邙山大戰之中。
其餘大戰的經過和場景基本是嚴格按照史籍記載演繹的。
多謝才女。看了您的紅樓係列,方知本人這麽多年的紅樓全白讀了。
多謝兄台。邙山大戰乘前啟後,在北朝曆史上至為關鍵,也是本書行至中局的抗鼎之篇,因此多用了些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