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大統九年,東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壬辰。孟津。
清晨時分,初升的一輪旭日從大河上噴薄躍出,像一個耀眼的金球一般沉靜地懸浮在嵐霧縹緲的半空。整個世界一瞬間變得透亮了起來。此時原本灰裏透白的天色如同被淡淡地刷上了一明豔亮麗的金色。霞光穿透若有似無的煙雲,將整個天地間受光的那麵照射得絢麗明亮。而背光的一麵,卻似乎依然被一種灰暗的淡紫色的嵐霧所籠罩。遠山大地隻顯露出一個模糊的輪廓,蒼茫壯美。
晨曦中大河如同一條狹長的鏡子一般平躺在顏色深沉的大地上。陽光將流光璀璨的光影照射到看似平整如鏡的水麵上,卻被暗藏的漣漪剪做一泓細碎的粼粼波光,整個水麵光彩流溢,明豔耀目。
河麵上空數尺,若有似無般還低低地籠罩著一層輕紗一般的薄霧。輕薄透視的淡淡霧氣中,卻是隱約可見一個龐大的深色身影出現在大河金色的波光之中,與明亮的河水形成鮮明的對比。它如同是一個神秘的怪獸,蹲伏在金波蕩漾的大河中央。波光閃亮的河水在它麵前分作兩股,分別從它兩側流過,在它的後方再次合二為一。
原來大河滔滔東流,到此處河麵開闊,水流平緩,因而河水裹挾的泥沙沉積,卻是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河中洲。河中洲形如巨鯤,其上蘆葦叢生,百鳥翔集。大河到此一分為二,南北分流而過,雙流水麵平闊沉靜。
在這個麵積廣大的河中洲的兩側的河道上。兩個長長的身影隱約顯現在輕薄的晨霧中,它們如同是兩條靜臥的巨龍一般靜臥在波光粼粼的大河上。水麵金光浮動,雲霧繚繞,這兩條長長的身影隨著波光不住微微起伏舒展,仿佛隨時都會乘風飛升而起,翱遊九天。
隨著太陽慢慢升高,整個世界變得更加澄淨明亮。河麵上飄逸的薄霧慢慢散去,那兩條巨龍般的身影逐漸清晰定格,竟是兩座橫跨河中洲與大河南北兩岸之間的浮橋。
這兩座浮橋分別由兩列並排相連的木船組成橋身,每艘船的船頭上都鑲著一個鐵環,深深地嵌入船身。左右兩條手臂粗細的鐵鏈串起一個個鐵環,延伸大河南北,分別係在八隻重達千斤的鐵牛上。船上再鋪以木板,以鐵釘固定,形成橋麵。此橋橋麵寬闊平整,可並行車馬,雖處滔滔之上,卻是安穩如車,竟是將天塹一般的大河變作一片坦途。
這座浮橋便是聞名天下的河陽關河橋,也名孟津關河橋。
大河自河東憑高傾瀉南來,在潼關附近受山脈阻擋折轉向東。在經過中條山、崤山間最後一段峽穀後,在孟津附近進入地勢平坦的平原地區,因此孟津也被視為大河中遊與下遊的分界點。由於在這一段水流平緩,又有沙洲中繼,因此自古以來此處就是中原經洛陽通往北方的重要渡口。相傳武王伐紂時曾在此大會天下諸侯,一同盟誓舉兵。故此處被稱為盟津,後改為孟津,也稱富平津。孟津關曾是是東漢著名的洛陽八關之一。
晉泰始十年(公元274年),大將杜預在孟津渡建浮橋,這是孟津河橋之始。
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後,曾大規模整修河橋。並於太和二十年(公元496年)在大河北岸建中北城,設河陽關。因此孟津河橋也被稱為河陽關橋。
東西魏分立之後,為了保衛這座重要的南北交通要樞,東魏於元象元年(公元538年)在大河南岸修建了河陽南城,在河中洲上修建了中潬城。中北城、中潬城和河陽南城合稱河陽三城。三城相互依托,構建起了一個完善的防禦體係。
今日陽光和煦,將大河上下照射得一片亮麗明澈。水光瀲灩,雙橋虹貫,大河如遊龍奔海,沙洲似長鯨臥波。洲上蘆花如毯,搖曳生姿,好一派寧靜怡和的春日美景。
隻是中北城和中潬城上此刻卻是一片旌旗招展,布滿全副武裝的甲士。戰士們手中的矛槊高舉如林,兵器的鋒刃在陽光下冷光耀目,一片肅殺。竟是讓無邊美景也為之一暗。
此時天地寂然,隻有晨風輕輕滑過陽光明媚的大河兩岸。雖說陽光明媚,但這輕柔的微風似乎仍帶來一陣寒意。
無羈的風兒如同一個隱身不見的頑皮孩童一般擺弄了一番中北城上如火雲一般的東魏軍旗幟,然後輕快地掠過空無一人的河橋,又在中潬城密布的矛槊鋒纓叢中盤桓。接著它歡快地舞蹈著飛過平靜的水麵,掀起粼粼波光,最終衝向大河南岸河橋的入口處。
輕盈的風兒卻在這裏受到了強大的阻力。它一頭撞到了一個全身甲胄,筆直挺立的武士背後,將他鐵盔頂部大紅的盔纓拂得四下亂舞,然而這個武士卻恍若無覺,仍自屹然不動。
風兒悄然繞過這個武士,繼續向前飄去。卻被前麵密布著一排排同樣頂盔貫甲的武士們擋住。武士們手持長短兵器,如同一堵鐵牆一般將河橋的橋麵堵得嚴嚴實實。隻見甲士密集如林,他們不僅擋住了河橋南端的入口,甚至整個河橋附近南岸的大片土地都被他們完全占據。
風兒似乎不甘心般在鐵甲叢林中竄來鑽去,發出陣陣仿佛幽怨的聲響,但最終還是在巍然如山般的鐵甲軍陣中消散無息。
從高空俯瞰,大河南岸的河橋兩側分別座落一座城寨。東邊是一座土城,這就是河陽南城。而西側是一座木柵的營壘,叫作回洛城。
當年河陰大戰時,東魏軍在河南的諸軍皆潰,隻有勇將費也頭酋長萬俟受洛幹一軍不動。萬俟受洛幹奮勇死戰,終於守住河橋,使侯景主力得以過河,東魏軍最終反敗為勝。戰後高歡為表彰萬俟受洛幹的功績,將他駐守的這座營壘命名為回洛城。可惜萬俟受洛幹這個勇銳冠時的名將,此時已經於數年前去世了。
河陽南城和回洛城分別位於河橋左右。而二者之間如今新修建起了一道長長的木柵,將河橋完全遮擋在後麵。整個河橋南端,已經變成了一個完整一體的堅固堡壘。
隻見河橋當麵木柵後甲士密集如林,向南嚴陣而立。左右河陽南城與回洛城上,也是兵甲密布,氣氛肅殺。河橋周際蜂擁在一起的大紅色的東魏軍旌旗袍服隨著輕風起伏飄舞,如同遍地盛開的紅色花朵。
然而此刻這一蔟看似茂盛的花朵卻好似被大片的黑色森林緊緊包圍著,似乎巨大的陰影讓嬌豔的顏色都變得有些暗淡。就在東魏軍鐵壁一般的堅固堡壘當麵約二裏外,一個龐大的軍陣嚴整而立,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將河橋團團圍住。這個軍陣極為浩大,軍容甚壯,東魏軍河橋堡壘和它相比起來,似乎像是大海中的一塊小小的礁石,隨時有被吞噬的危險。
隻見當麵旌旗若雲,士馬如海,幾乎從大河南岸一直向南延伸到邙山腳下。這支大軍衣甲旗號多為黑色,就如同大片烏雲覆蓋在河山之間廣袤的土地上。士卒們身上的頭盔鎧甲和手中的兵器在陽光的照射下閃亮一片,發出耀眼的光芒,令人無法直視。
他們人數眾多,更陣列森然,內中可以看出一支支隊伍依照一定的序列旗號分列為一個個小陣,一個個小陣再聚合成三個較大的方陣。三個方陣既相對獨立,又隱然相合,形成一個整體。整個軍陣氣勢宏大威嚴,凜然一股衝天殺氣直上雲宵。
這支大軍自然就是西魏大丞相宇文泰親統的西魏軍主力。
話說宇文泰帥西魏舉國十萬大軍誓師東進,再度出征河南。西魏軍到達洛陽之後,宇文泰即按照預定方略,命於謹率所部同泉仲遵、楊摽一道進攻柏穀塢,阻擋正在圍攻虎牢的侯景主力西來。然後宇文泰自帥西魏軍主力北上,意在攻取河橋,以斷絕河東高歡南下之路。
西魏軍主力連日來經過一番激戰,順利拔除了東魏軍在邙山的各處據點,進逼河橋。經過戰前周密的偵察和準備,今日西魏軍全師而出,將東魏軍河橋南岸堡壘團團圍住,準備一鼓而下。
西魏軍近十萬大軍布陣已畢,果然人馬雄壯,氣勢如虹。陣中大纛下宇文泰紫麵長髯,全身甲胄,正揚鞭立馬冷眼注視著麵前的河橋。
隻見整個河橋南岸仿佛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堡壘。依稀可見堡壘中東魏軍戰旗飛舞,鋒刃如林。麵對強大的敵人,東魏軍正劍拔弩張地準備戰鬥,絲毫沒有慌亂的跡象。
此刻宇文泰心中卻不免有些感慨。距上次河陰大戰過去已經五年了,當年他帥軍解圍洛陽,在這裏和侯景決戰。雖然西魏軍拚力死戰,在開始階段連連取勝,甚至取得陣斬高敖曹這樣的重大勝利。但是連續作戰的西魏軍卻在萬俟受洛幹的回洛城飲恨,最終未能奪下河橋,與勝利失之交臂。結果隱藏在河北的侯景主力過河參戰,後繼乏力的西魏軍最終大敗。
五年來,宇文泰無時不想著重回河橋,一雪前恥。今日,他終於再次帥軍殺到了這裏。經過五年的休養生息,西魏軍已經從河陰大戰的慘敗中完全恢複了過來,不僅兵力上遠遠超過上次,甚至戰鬥力也比之前更加強大。唯一不同的是如今軍中主力更多的是由近年募集的關隴健兒構成,而不是當年的六鎮軍人。
但是顯然,這五年間東魏軍同樣也沒有耽擱,他們清楚地知道西魏軍終有一天一定會再度兵臨河橋。因此東魏軍在侯景指揮下對河陽南城和回洛城城進行了擴建和加固,使之能夠完整的保護河橋。在此番聽說西魏軍再次傾國而出,直撲河橋之後,守軍更在河陽南城與回洛城之間搶築起一道長柵,將河橋入口完全封閉,使整個河橋南岸的防禦更加嚴密。
如今河橋的防禦已經完全堡壘化,變得似乎牢不可破。但大軍既出,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現在就要看究竟是西魏軍的進攻更犀利,還是東魏軍的防守更穩固。
“此番一定要奪下河橋,達成既定方略,平定河南!”
想到這裏,宇文泰心中暗下決心,一雙虎目中不由已是寒芒大盛。連串的軍令從他口中冷聲吐出,西魏軍中軍旗號變換,傳騎四下奔走,開始調兵遣將。嚴整如山的西魏軍本陣如同打開了開關的機器一般開始運轉了起來,隻見一個個陣列緩步前出本陣,開始向東魏軍的營壘迫近。
西魏軍對河橋誌在必得,自然也是對這次作戰非常謹慎。宇文泰和西魏軍眾將戰前密議,都覺得東魏軍河橋堡壘中最堅固的,應該是河陽南城。而且東魏軍河橋守將廣州刺史暴顯,也駐紮在這裏,因此河陽南城是東魏軍河橋堡壘中最難被攻取的。
其次的難點應該是回洛城,回洛城不像河陽南城是夯土築成,而是由軍營改建而成,外圍還是木質柵欄,因此相對河陽南城攻擊難度要小一些。
最容易攻擊的應該還是河橋當麵的木柵,因為這隻是一道臨時建立的木柵欄,比較平直。一旦突破後,就直接麵對河橋,更可以切斷河陽南城與回洛城之間的聯係。
但是這道木柵看似容易突破,其實內中風險也不小。如果直接攻擊這道木柵,卻是會受到來自兩側河陽南城和回洛城敵軍的夾擊,因此進攻可能會造成較大傷亡。而且偵察發現,東魏軍在這道木柵之後布置了重兵,結陣厚重。而此處地形狹窄,大兵力難以展開,因此很難集中優勢兵力對這種密集防守陣地強行突破。
西魏軍眾將商議再三,還是決定先拿下防禦相對薄弱的回洛城。回洛城一旦攻下,中間木柵的一側就將暴露在西魏軍的麵前。然後西魏軍再同時從兩麵強攻,東魏軍就算密集兵力防禦,也勢難抵擋。剩下一座河陽南城,自然無法獨立支撐,垂手可取。
西魏軍今日進攻的戰術,即以趙貴、侯莫陳崇所部主力,配以藩兵數部,以優勢兵力主攻回洛城。
獨孤如願所部和李弼所部則分別對長柵與河陽南城進行佯攻,負責牽製東魏軍兵力。
若幹惠部則為後應,負責接應諸軍。由於六軍大將之一李虎年老多病,因此李虎此番並沒有隨軍出征,他的部屬改由中領軍若幹惠統轄。
卻說宇文泰一聲令下,西魏軍即按戰前擬定的戰術展開。趙貴、侯莫陳崇居左,若幹惠居右,獨孤如願居中,三路大軍緩緩而出,排成三個巨大的方陣直逼河橋。
由於是主攻方向,回洛城當麵的西魏軍左據陣勢最為雄厚,陣列的最前方,是一排盾車,每具盾車的正麵都豎有一麵又寬又厚的盾牌,足一人多高。盾牌正麵布滿利刃,可防止敵人衝撞或攀爬。盾車下安有四輪,有軍士在後麵推動前進。盾車之後,是手持弓弩的士卒陣列。弓箭手方陣之後,大群的步卒人人肩扛一隻裝了泥土的布袋,準備填壕。步卒之後,是龐大的步騎混合大軍。
而中路則兵力相對較少,前鋒是一排排手持弓矢的藩騎。他們衣甲簡陋,但卻騎術嫻熟,行止彪悍。在藩騎之後,則是獨孤如願隴右軍團主力。其中一麵迎風招展的紅地白花的大旗下,李辰頭戴鐵盔,一身鐵明光鎧,策馬率華部軍也列陣而進。
由於今日隻是佯攻,獨孤如願並不打算真的和敵軍展開殘酷的近戰肉搏。因此獨孤如願命來自隴右的歸化氐羌部落為先鋒,而華部軍居後策應。他打算利用藩騎精於騎射的特點,用他們在平直的木柵前往返馳射,對守軍進行壓製。隻要木柵後的敵軍被牽製住,無法對回洛城的戰鬥進行幹擾,獨孤如願的中路軍就算完成任務。
卻說此番出征後,華部軍被編入了獨孤如願的軍團。獨孤如願對李辰一向另眼相看,把華部軍當作一支生力軍,輕易不動。因此華部軍一直沒有參加什麽像樣的戰鬥。
眼見今日西魏軍陣容浩大雄壯,李辰心中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上次河陰大戰的情景仿佛還曆曆在目,隻是這次再度盛師而來,卻不知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李辰一直有種模糊的預感或者記憶,這次的出征結果將會異常的凶險。但他無力阻止大勢的發展,甚至他不知道整個曆史的進程是否會因為自己而有所改變。他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幫助西魏軍取得最後的勝利。
右據李弼部當前除了盾車和弓弩手,以及負土的士卒陣列之外,還有十多架投石車被成群的軍士推動緩步前行。投石車每架的長臂都有十餘丈長短,如同一個個神話中的巨人。投石車後麵,則是數十具長梯,由大群士卒扛在肩上前行。這些器械原本也都是西魏軍為攻城準備的,李弼縝密深識,今日出戰便下令將它們全都推到陣前。這樣做一來可以震懾河陽南城守軍,讓他們認為自己才是主攻方向。因此不敢輕舉妄動,從而達成牽製的目的。二來一旦戰鬥中察覺守軍出現動搖,就順勢攻城,一戰而定。
三路西魏大軍直逼河橋,不急不徐,行進間整個陣列依然嚴整如初,充滿了不可阻擋的氣勢。東魏軍當麵隻覺如同一道翻卷的黑色洪流,正排山倒海一般漫野席卷過來,一股巨大的壓力仿佛撲麵而來,一時人人都覺得小腿有些發軟。
中路軍行進到距木柵二百步外停止了前進,因為騎兵需要一個較長的距離來讓戰馬加速。而左右兩軍則繼續前行,因為他們今天的主要戰術是步卒突擊,而回洛城和河陽南城前麵都有塹壕,所以必須盡可能地接近城池再發起進攻,以保存士兵的體力。
當出戰的左右兩路西魏軍快要接近東魏軍的營壘前的壕溝的時候,隨著一聲淒厲的號聲響起,西魏軍將士們突然爆發出驚天一般的呐喊聲,如同驚雷一般當空響起。隨著這一聲呐喊,最前方推動盾車的西魏軍士卒猛然拔腳奔跑了起來。他們推著盾車迅速越過對方弓箭的射界,在東魏軍塹壕邊列陣。西魏軍的盾車排成成整齊的一列,像一堵平地而生的高牆一般,為身後的西魏軍提供掩護。同時也有意留出了幾個缺口,以便後麵負土的步卒衝上來填壕。
西魏軍的弓弩手迅速在盾車後結陣,他們一排排舉起手中的弓箭,搭箭上弦,上揚成一定角度。中路軍的藩騎也綽起了手中的弓箭,並緊緊挽住馬韁,時刻準備出擊。
在西魏軍本陣中央大纛下的宇文泰神色冷峻地注視著本方將士前出戰場,完成攻擊準備。此時戰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敵我雙方十餘萬將士,似乎都在屏息等待那個重要的時刻。
此刻大河靜流,雲淡風清。
宇文泰神容肅然,眼中冷意如水,隻見他緩緩揚起手中馬鞭,輕輕隻向下一揮……
西魏軍中軍的戰鼓聲驟然震天響起。
西魏軍弓弩手們聞聲同時將弓拉至滿月,領隊督將們齊齊高聲怒喝道,
“放!”
千百隻手幾乎瞬時同時一鬆,隻聽
“呼…”
一陣悶響。無數隻羽箭衝天而起,如同一陣瓢潑大雨一般直向東魏軍的營壘飛去。箭雨遮天蔽日,似乎明麗的陽光也為之一暗。無數鐵製箭頭在陽光下反射著點點寒光,在空中閃亮一片。
營壘中東魏軍將領們瞳孔驟然一縮,紛紛聲嘶力竭般大呼道,
“舉盾!…戒備!…”
東魏軍士卒們下意識般將手中的盾牌斜舉過頭頂,直麵來箭的方向,並將身體盡量隱藏在盾牌後麵。隻見盾牌連接成片,如同是一個巨型的龜殼一般,而一麵麵盾牌就如同是龜殼上的一個個斑塊花紋。隻聽
“嘩…”
一陣亂響。西魏軍的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劈劈啪啪地釘在盾牌上。但不少箭矢漏過盾牌之間的間隙,落在士卒身上。鐵箭頭和鐵甲葉片的撞擊發出刺耳的聲響,一時間如爆豆般此起彼伏。更有不走運的人被箭矢射中沒有防護的部位,不由發出一陣陣慘叫。
“啊…,”
“我的腳…”
“救命…”
……
但轉眼之間,西魏軍第二波箭雨又到了。箭矢射中盾牌的悶響,箭矢和鐵甲之間金屬撞擊的鏗鏘聲,中箭士卒的慘叫聲再次響成一片,仿佛一曲最為血腥殘酷的戰爭之樂。
當中軍的戰鼓聲一響起,西魏軍中路的藩騎們便猛然打馬,如同狂飆一般直撲對麵的木柵。藩騎們掀起漫天煙塵,如同一道黃色的潮水一般漫卷過來。河橋當麵的這道木柵倉促而起,因此前麵沒有來得及挖塹壕,藩騎一路狂飆急進,直衝到木柵前不足百步。隻見他們在疾馳中嫻熟從中央變做兩隊,分左右從木柵前平行掠過。而飛馳而過的同時,藩騎們紛紛擰身張弓,對著木柵內放箭。這些藩騎弓馬熟稔,一支箭一支箭幾乎是連珠般射個不停。短短的一段距離,幾乎人人都發了四、五箭。
藩騎們馳射到木柵兩端盡頭,撥馬回頭折返本陣,然後重新列隊,再次飛馳而出。藩騎若流水一般在木柵前往返馳射,將弓箭一波一波如瓢潑大雨一般射進木柵中。
在西魏軍左右兩部弓弩手對敵軍進行壓製的同時,負土的西魏軍士卒依序向前,從盾車留出的空缺中衝到壕溝旁,將身上背負的土袋填入溝中。隻見一隻隻土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增高,眼看壕溝就要被填出幾條寬闊的通道。這時,東魏軍的反擊突然而至。
隻聽一聲號響,東魏軍營壘中強弩齊發,一根根長矛一般粗細的弩箭如一陣狂風一般刮到。西魏軍樹在壕溝前的盾車雖然有一定防護能力的,但一連中了幾發威力強大的弩箭之後,最終如同紙片一樣被撕得粉碎。而毫無防護的負土填壕的士卒們,一旦中一發 ,立刻便是死傷枕籍。
好在東魏軍的強弩並不多,而且集中在河陽南城上。可能是因為他們認為河陽南城更為重要,而且河陽南城城池高大,強弩居高臨下,也更能發揮強弩的射程和威力。
負責進攻河陽南城的李弼見狀,立即下令道,
“命投車向前,向城上發射!”
西魏軍士卒冒著強弩的攻擊將投石車推到陣前,固定住車身。然後他們合力將大石塊裝入長臂頂端的懸筐中。隻聽一聲令下,士卒重重搬下搭鉤,隻見投石車長長的力臂猛然豎起,將長臂頂端懸筐中的大石像流星一般向城上拋去。
隨著一聲巨響,大石呼嘯著當空落下。河陽南城的城頭上頓時血肉亂飛,一片狼藉。接著西魏軍十餘部投石車先後發射,將一塊塊大石接二連三地向河陽南城砸去。城上如同落下了一陣隕石雨一般,頓時麵目全非。
雖然東魏軍猝不及防下受到一定損失,但是他們顯然卻對此早有準備。隻見東魏軍士卒將一根根長杆伸出城外,長杆上綁縛著厚厚的布幔。一排排布幔將整個城頭遮得嚴嚴實實。
隻見投石車拋出的大石落在布幔上,兩頭的長杆急劇彎曲,產生的彈力卻是很好地消耗了大石的勢能。一塊塊大石砸在布幔上,卻是被布幔一一擋住,結果都滑落到了城牆外麵。
而東魏軍乘機集中強弩對準投石車發起攻擊。高大的投石車被勢大力沉的弩箭射中,立刻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的聲響。連中幾發之弩箭之後,投石車終於被擊毀,倒向一側。一連好幾部投石車都被強弩摧毀。
李弼在陣後望見,立即命令弓弩手用火箭攻擊敵軍的布幔。西魏軍的弓弩手將弓箭粘上引火之物點燃,然後一起向城上射去。不多時,東魏軍的布幔先後被點燃。東魏軍不得不棄了長杆,將著火的布幔丟出城外…
在河陽南城兩軍殺得難解難分的時候,主攻回洛城的西魏軍也發起了猛烈進攻……
附圖:
圖一中紅線為文中河橋位置。綠圓圈為洛陽的位置。紅色的五星為柏穀塢的大致位置。
圖二中左上角是小浪底水庫。藍色五角星就是古孟津的位置,當地政府在這裏建有黃河中下遊分界標誌和紀念公園。由於千百年水文地質情況的變化,隻能大致推定古河橋的位置。紅線就是我推定的河橋位置,現在建有新的黃河大橋。綠色圓圈為中北城位置,黃色圓圈為中潬城位置,紅色圓圈為河陽南城。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