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長安之後,二人便來到宇文泰大丞相府投書,然後找館驛住下,等候回命。彌屈私下自去尋了蘭州保安總局在長安的布點,將所得訊息傳出。
卻說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接到王思政的告急文書,當下即傳召朝中重臣入府密議。大丞相府門前一時車馬轔轔,冠冕雲集,西魏朝堂上頂級的名臣大將鹹至。大丞相府即刻戒嚴,一時氛圍極為緊張。
自河陰大戰之後,東西魏之間一直沒有再爆發大規模的戰鬥,邊境局勢相對平靜。但大家誰都知道這種平靜隻是暫時的,雙方都在積蓄力量準備再次進行較量。因為東西魏雙方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它們爭的是正統,爭的是天下。這就注定了它們之間是一種你死我活的關係,所以不可能長期的和平相處下去。如今,實力較為強大的東魏方麵終於率先打破了平靜,他們聚集力量將要主動發起進攻,以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麵。
高歡將進攻的目標選定在位於河東的玉壁。玉壁城位於河東西南部的高起的峨嵋原北沿,三麵絕壁環繞,易守難攻。從這裏向北,可以俯瞰肥沃的汾河穀地,向東南則俯瞰涑水河穀。玉壁控帶山河,卡在漠北經河東進入關中和中原腹地的重要南北大通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東西魏於河東地區的反複激烈爭奪中,西魏名將王思政以過人的見識眼界,認識到了玉璧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便力主在此築城。
玉壁城建成後,立即體現出它巨大的戰略價值。就如同是一根釘子,牢牢地鍥在東魏的軟腹部河東地區。對西魏來說,它是本方在河東地區的最重要的戰略支撐點。守住玉壁,進可以突擊威脅晉陽,退則可以固守險要保衛關中。而對東魏來說,玉壁則是紮在背上的一根利刺,必欲拔之而後快。
高歡當世梟雄,戰略眼光可當狠準二字。一出手就點在了敵我雙方的要害上。
一旦東魏攻下玉壁,西魏軍將無法在河東地區立足,隻能被迫退回關中。這樣雙方將重新回到沙苑之戰以前的戰略態勢。東魏將重新打通第二個戰略方向。東魏軍可以再次通過蒲阪渡河西進關中,直接威脅西魏的都城長安。從此東魏軍充分利用整體實力上的優勢,在河東、河南兩個戰場或分出,或合進,將對西魏形成極大壓力,從而徹底掌握全局的戰略主動權。
而如果想要保住玉壁,麵對東魏來勢洶洶的二十萬大軍,西魏則必須傾舉國之力來援。當西魏軍遠離根基關中,渡過大河,長途跋涉趕至河東,則極有可能將與已嚴陣以待的東魏軍相遇,從而爆發一場主力決戰。那樣的話,西魏軍就變成了在敵方預設的時間和戰場,以數量較少的疲憊之師,對陣敵軍以逸待勞的優勢之眾,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高歡的出手又狠又準,卻是讓西魏方麵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如何應對,確實對西魏的當政者是個極大的考驗。
卻說宇文泰召西魏眾官閉門密議,大家一時都覺得頗為棘手。然而自宇文泰以降,賀拔勝、於謹、李弼、李虎、侯莫陳崇等這些關隴集團的開創者們皆一時雄傑,個個膽識過人,並沒有被東魏軍在數量上和地理上的巨大優勢所嚇倒。
他們都認為,玉壁不容有失。而出兵河東,麵臨的困難和風險的確很大。但是這種困難和風險與東魏一旦拿下玉壁,然後大舉渡河,直接進攻關中的惡劣局麵相比起來,還是要更容易應付。
更重要的是,一旦因為畏懼與優勢敵軍決戰而不敢出兵救援,未戰先怯,坐視王思政和玉壁陷於敵手,則必將極大地打擊全軍的信心和士氣。日後西魏軍再遇到強敵,必然人人心懷怯懼,畏敵如虎。如果那樣的話,本就在土地人口兵力上處於劣勢的西魏也必將一蹶不振,離潰亡不遠。
此外,西魏主力六軍整練已成,正士氣高昂,足堪一戰,與東魏軍六鎮精銳相決也未必處於下風。
所以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說,既然東虜已經主動發起了進攻,那就決沒有退縮的道理。
很快,西魏一眾高官就已達成一致:舉國而出,與東虜在河東決戰!
宇文泰當即下令征發六軍。並奏請大統帝詔命廣征各地鄉兵、部兵,以九月為期,誓師出兵。
彌屈通過保安總局布點飛馬傳回的訊息和宇文泰調兵的命令前後相隔不到一天,被分別呈到了蘭州驃騎大將軍府李辰的案頭。
卻說彌屈的情報經蘭州保安總局在長安的布點派出秘密信使連夜飛騎傳出。當信使一路連番接力,最後到達金城時,已是深夜,金城四門已經關閉。守城的軍士聞報,自是不敢怠慢。但職責軍令所在,夜晚城門不能輕易開啟。他們從城上縋下一隻吊籃,將傳書之人拉上城頭,然後再快馬將書信送至城中的驃騎大將軍府。
在盛夏寧靜清涼的金城夜晚,已經陷入沉睡的驃騎大將軍府再一次被門前十萬火急軍情遞報的急促鼓聲驚醒。
李辰第一時間便從床上跳了起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李辰似乎就從未真正地沉睡過。他的睡眠總是處在一種一觸而醒的狀態。也許那種被自己世界拋棄的恐懼和不安全感始終伴隨著他。而自從他成為華部軍的統帥,隨時準備戰鬥的軍人作風也深深植入在他的身上,成為一種習慣。
最近由於各方局勢相對比較和緩,蘭州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這樣漏夜而至的緊急軍情了。今日卻不知是何種情由?
李辰一邊急急穿衣,一邊心中將可能的幾個答案暗暗思忖一番。突然間,他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莫不道是河東有變?”
自從高蟬兒離開了金城後,李辰倒是一直掛念著河東的消息。隻是後來因為裴萱為他生下長子李伋,卻是讓他一時欣喜萬分,心無旁騖。後來迦羅又因為李伋和裴萱大鬧一場,李辰不得不小心調和二人之間。這樣一來,他的心思多少也從政務轉到了自己家庭上,竟是將這件事有些淡忘了。
李辰今日突然聽得有緊急軍情連夜而至,不由心念急轉,突然想到了高蟬兒那裏卻是久未聞訊。難道說今日真的是河東的訊息到了麽?
這時,隻聽值夜的侍衛在門外低聲稟道,
“啟稟大都督,保安總局屬員有河東十萬火急軍情遞報。”
果然!李辰不由覺得心裏一沉。但他隨即冷靜地下令道,
“傳令將軍情送至居安思危堂,我即刻過去。”
門外的侍衛高聲應諾而去。
果然是隨高蟬兒潛入晉陽的彌屈傳來的緊急軍情。難道高歡真的要大舉進攻了麽?
李辰一時心情凝重,他整理好身上的衣袍,正要伸手去取案上的佩刀,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
“郎君,卻是出了何事?”
李辰回頭看時,卻是一起同床共枕的迦羅也被這一連串的動靜鬧醒了。隻見她用一隻手臂支在榻上,半側起身子,錦被斜敞,露出半截白皙柔膩的香肩,尚有些惺忪的淡藍色美目裏卻隱含著有些不知所措的驚懼。
李辰忙返身回到榻前用手輕撫她的肩頭安慰道,
“隻是有緊急軍情遞報,料無甚大事,汝不必驚慌。”
迦羅順服地重新躺下。李辰輕輕替她蓋好被子,溫言道,
“你且好自歇息,軍報既至,我少不得要忙上一陣,恐今夜就不能再過來了。”
迦羅粲然一笑,兩隻美目在暗夜中熠熠生輝,
“我知軍情如火,國事為重,郎君快些去吧,但勿以妾為念。”
李辰點點頭,轉身取了佩刀出門,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往居安思危而去。
李辰走後,迦羅收斂了笑容。她靜思片刻,然後披衣而起,喚過一個侍女道,
“且去打探一下,是何情由。”
那侍女怯生生地低頭道,
“郎君去的是居安思危堂…”
迦羅眉頭一顰,沉吟片刻道,
“那你就去後宅門前候著,且看傳召何人。郎君但有令出,侍衛必有所知。”
那侍女領命去了。此後迦羅卻是憂思滿懷,不覺輾轉反側,再難入睡。她索性和衣而起,於屋內佛龕前焚上一支香,虔誠禮拜,誦經祝禱。
卻說李辰來到居安思危堂正中主位落座,侍衛首領叱羅六波若呈上剛剛收到的彌屈從長安傳來的緊急軍情。李辰接過傳書,揮手命叱羅六波若退出堂外戒備。李辰去掉信筒上的封泥,從中抽出書信。信有兩封,一封是保安總局在長安的布點人員根據彌屈所述,呈報從高蟬兒那裏取得情報的經過,以及彌屈本人沿途所見東虜大軍集結征發的情形。
李辰仔仔細細地將這份至關重要的情報一字不落地反複閱讀了幾遍。然後他又取出了彌屈冒死傳回的那份書信,卻見上麵赫然是“九月”兩個大字。字體剛強遒勁之外,還有幾分纖修娟秀的味道,似乎倒是一個女子所書。
李辰讀罷,卻不覺一時眉頭緊鎖。他默默地起身,背了雙手,開始在堂中緩緩踱步,心中卻是波瀾起伏,難以自安。
從彌屈傳回的情報綜合來看,高歡決意是要在九月針對玉壁發動一場大規模的進攻,這一點看來已經沒有質疑了。而且從彌屈一路所見來看,東魏方麵已經開始大規模的動員和征集,並且開始封鎖邊境。據此判斷,對於這次進攻,高歡的決心是顯而易見的,東魏軍的動員規模也是相當的驚人。東魏方麵已拿出決戰的態勢,想要一舉奪下玉壁。
想到這裏,李辰不禁在心中暗自輕歎一聲。看來一場異常殘酷的主力對決,已經不可避免。
但是不知為什麽,李辰現在已經沒有了當初大戰來臨時熱血沸騰的興奮感,甚至是有一種淡淡的倦意。也許是經曆幾番血戰,已經看了太多的血腥和死亡,聽了太多瀕死的呼號和失去親人的哀泣。但也許最重要的,是李辰已經有了自己的後代。
隨著長女和長子的出生,李辰似乎覺得自己原本已經堅如鐵石般的心重新變得柔軟。每當看到孩子們甜美的笑臉,他都有一種心在融化的感覺。他覺得他的生活如今是如此的溫馨和美好,他甚至願意永遠就這樣陪伴在孩子們的身邊,寸步不離。
李辰也知道他終要有一天重新披上鎧甲出征,但是他努力忘卻這些,隻是愜意地享受和妻兒們在一切的快樂時光。但世事難料,戰爭就這樣再一次突然降臨了。
雖然李辰模糊地記著這樣一條曆史規律,在東西魏爭霸的初期,雙方之間大戰不歇,但基本上是凡是進攻都必然失敗,凡是防守都必然勝利。似乎勝利的天平明顯地偏向防守的一方。但這次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雖然東魏是主動進攻一方,但地點卻不在西魏的根基關中,而是千裏之外的河東。沒有了地理之便的西魏軍,還能創造以少勝多的奇跡嗎?李辰對此不敢肯定。
更何況這次大戰將會是雙方主力之間的戰略決戰。李辰從來不敢小看多為六鎮精華的東魏軍的戰鬥力。上次河陰之戰,西魏舉國而出 ,僅僅隻與侯景的河南軍團對陣,就被殺得大敗虧輸,幾乎動搖根本。河陰大戰的失利,侯景的謀略固然起了關鍵性作用,但是東魏甲騎極為強悍的戰鬥力和持續作戰能力也是他們成功的重要因素。華部軍最主要的傷亡,也是據守山口時,由反複凶猛衝擊的東魏甲騎造成的。
李辰雖然猜測本次作戰本方有可能也會是一個相對樂觀的結果。但畢竟是雙方主力對決,這個過程一定異常慘烈。就算己方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也必將傷亡慘重。戰場之上刀箭無眼,自己雖已經不用衝殺在第一線,但如果萬一……。留下自己尚在繈褓中的一雙兒女,兩個柔弱的女人,卻是讓他們如何在這亂世生存下去?
想到這裏,李辰不由長長喟歎一聲。他停下腳步,舉頭凝望戶外。此時卻已是夜幕深沉,高原的盛夏夜空如同一塊藏青色的絨布般覆蓋在天穹上。似乎舉手可及,又似深不見底。遙望天邊鉉月如鉤,星辰寥落。庭院中不知名的蟲兒此起彼伏地悠然鳴唱。夜風許來,但覺清涼如水。
李辰默默地佇立戶前,似乎在享受這平日未曾留意的靜謐平和的夜色。但人生注定不會隻有平靜如斯的日子,風暴也許明日就將來臨。
李辰畢竟已是磨礪日久,又幾經血戰,如今為統帥全軍,稱霸一方,早已曆練得意誌堅強,心如鐵石。他雖然一時有些兒女情長,心思婉轉,但理智還是很快占據了上風。現在不是喟歎傷懷的時候,既然不能左右大勢,那就盡自己最大努力為可能發生的最壞結果早做打算,至少讓自己的心愛的子女和女人今後有所依仗。既然不能阻止風雨,那麽就未雨綢繆吧。
想到這裏,李辰舉步回到座位上,取過紙筆。他微皺眉頭,神色肅然,一邊思考,一邊不住在紙上刷刷寫下。
居安思危堂的燭火,徹夜未息……。
第二天清晨,裴萱如常來到驃騎大將軍府辦公。她今日依然是一身公服,隻是麵上略施粉黛。裴萱本是清麗絕色,生產之後似乎更添幾分珠圓玉潤般的飽滿。加上久居上位自然而生的端莊和威勢,整個人看上去光華四射,儀容無雙,幾不可仰視。
裴萱在前堂主位特製的高座上施施然落座,手下一眾屬官一起行禮拜見,
“參見長史大人!”
裴萱微揚廣袖,略一展雙臂道,
“諸君請起。”
眾官見禮已畢,自去忙各自的公事。驃騎大將軍府從事中郎白明選待眾人散去,方上前低聲稟道,
“昨夜府中有來自長安十萬火急軍情遞報,使君大人在居安思危堂謀劃競夜未歸。”
裴萱聽了心中一頓,低聲問道,
“可知何事?”
白明選搖頭道,
“使君關防嚴密,未有一字露出……”
正在此時,卻聽門外有侍衛大聲稟道,
“大都督有請長史大人即刻前往居安思危堂覲見!”
……
“郎君!”
片刻之後,裴萱在居安思危堂中對著迎上前來的李辰盈盈下拜。自從裴萱為李辰誕下長子,兩人的關係更加親密。雖然裴萱堅持禮不可廢,但稱呼上卻在沒有外人的時候隨意了許多。
李辰快走幾步,雙手將裴萱扶起。
“不必多禮!”
裴萱順勢起身,瞥一眼李辰時,卻見他雙眼布滿血絲,當是徹夜未眠。裴萱一時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緊張。
“出了何事?”
李辰引她入座,然後將彌屈的密報遞到她手中,
“你先看這個。”
裴萱一目十行讀完密報,略有些緊張地抬起頭來問道,
“這消息可靠麽?”
李辰點頭道,
“這是保安總局的幹員彌屈親身潛入晉陽傳回的密報,當是確實的。”
裴萱若有所思道,
“東虜如此大張旗鼓,所圖非小。玉壁若失,則東虜必將渡河西來,然則關中危矣。”
李辰讚賞地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玉壁山河險要,乃敵我之要地急所,斷不容失。隻是此番東虜蓄勢而來,誌在必取。我軍若是出兵應戰,誠恐又將是一場舉國之決。我料不日朝廷必有詔至征召各地軍馬出戰。”
裴萱頓時心情沉重,不禁輕聲歎道,
“如今天下紛亂,強敵虎視,竟是歲歲兵戈難止,不得休息。不知何日方得宇內一統,盛世太平,百姓康寧。”
李辰不禁一時默然。過得片刻,方聽他緩緩道,
“此天道循常,實非人力可測。吾等唯秉道義,盡心力,但求保得一境安寧,問心無愧而已。”
裴萱默默地點了點頭,堂中一時寂然。過得片刻,卻聽李辰語氣轉肅道,
“事既如此,我們須得早做準備。這裏有幾份軍令,還煩你替我寫出來。”
裴萱聽得有公事,立刻打起精神,揚聲應諾。她取了紙筆,當下凝神候命。
隻聽李辰緩緩道,
“第一,以驃騎大將軍府名義立即行文都指揮衙門,命第一軍和第二軍進入戒備,隨時準備應召出戰…”
“第二,命賀蘭武留守金城,統轄留守諸軍。賀蘭盛和賀蘭仁為正副行軍總管,隨我一道出征…”
“第三,下令立即開始征召預備役,優先補充第一軍和第二軍…”
“第四,令布政使衙門即刻征發所需糧秣軍資,克期備齊…”
“……”
李辰一邊口述。裴萱一邊筆走龍蛇,一一書成軍令。
忽聽李辰語氣平淡如常般地道,
“煩你再以我的名義寫一道表章給朝廷,表奏伋兒為安寧侯…”
裴萱聽了心裏頓時一沉,但她不露聲色地穩住筆端,依然運筆如飛地將表章書寫下來。
卻聽李辰繼續淡然地道,
“再令,驃騎大將軍長史裴萱加正三品銀青光祿大夫,晉平西將軍,掌驃騎大將軍府宿衛…”
“…保安都督劉鏞加正四品下建忠將軍。大軍出征期間,行華部軍監軍使事(代理監軍使)…”
“…第三軍都督兼金城城防都督費琦(柯莫奇)加正五品下折衝將軍。大軍出征期間,行華部軍團練使事(代理團練使)…”
裴萱飛筆不輟,行雲流水般將李辰的命令一一記錄下來,隻是她的眼圈漸漸紅了,握筆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字跡也變得有些潦草,不如開始那般秀麗端正。
當最後一封軍令書寫完畢,裴萱強自鎮定,將文書呈給李辰過目。李辰道一聲辛苦,然後接過文書認真校閱一遍。他將文書還給裴萱,淡淡道,
“用印吧。”
當一應公事完畢,二人似乎有滿腹之語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頓時堂中的氣氛有些凝滯。過了良久,方聽裴萱語帶顫抖道,
“事竟至如此麽?”
李辰沉默片刻,緩聲道,
“此番東虜處心積慮,謀劃曆久,盛師而來,豈可輕與?我軍就算舉國而出,然寡眾強弱,猶有不及,故此戰絕非易取,伏屍千裏,流血漂櫓,或未可知。況兵勢無常,刀箭無眼,一旦…,所以我今日不得不有所安排。”
裴萱聞聽此言,突然覺得胸口一窒,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渾身微顫,不由緊咬下唇,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見她如此,李辰也是心中一痛,但他還是咬牙道,
“一旦事有不豫,你便開院會奉伋兒嗣位。劉大郎、柯莫奇皆是安寧堡出身的老人,忠心不二,心腹可恃。蔣任遠(布政使蔣宏字任遠)忠厚老成;賀蘭菩薩(都指揮使賀蘭武字菩薩)勇武過人,在軍中素有威望。此二人你當禮下之,盡心結好。冀文武同心,保蘭州一方清平。日後伋兒若是成器便罷,若不成器,汝可自代爾…”
聞聽此言,裴萱再也忍耐不住,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她秀美的臉頰滾滾落下,如同梨花帶雨一般。裴萱以袖掩麵,無聲抽泣。過了半響,方見她拭幹淚水,哽咽道,
“郎君放心,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妾必鞠躬盡瘁,盡心教導伋兒成人,使之可承大業。”
李辰輕歎道,
“非是我心有所私,然廣金城之地,簡華部之民,願為生民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賢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有誌一同,唯吾與汝也。而為政一方,興教化,開民智,順天應人,行大道中庸,最終以進大同,這一番未竟的事業,也唯汝可托。”
裴萱渾身巨震,她起身離座來到堂中,含淚整容對李辰大禮而拜,
“妾今生唯承郎君之誌,身縱百死,斷不敢有負所托!”
李辰忙起身離席雙手將裴萱扶起。他今日本意是做些以備萬一的準備,卻不想幾句話說來,弄得猶如生離死別一般,這卻不是他的本意。 當下有意緩頰,便出言安慰道,
“我隻道此番出征凶險,又稚子幼衝,這才不得不預先做些安排,你也莫要過慮了。說來我華部軍能征善戰,又有須彌和阿檀兩位萬人敵的勇將,東虜雖眾,也未必能從我這裏討上好去,我料應是無妨的。”
裴萱如何不知李辰這是在寬慰自己,但大戰在即,按照習俗哭泣流淚都是被嚴禁的,唯恐會給出征的將士們帶來不吉。因此她隻得強做笑顏,稱謝回座。
兩人落座後一時無語,堂中的氣氛顯得有些沉重。過得片刻,裴萱突然輕聲道,
“郎君此番非得親自領軍麽?”
說話間,她一雙美目低低瞥向李辰,內中滿是乞求之色。裴萱本是絕代佳人,但平日裏因為從政的緣故,總是儀貌端莊。此刻眼波流動,難得的流露出女性的柔媚,一時隻覺風華無限,滿室生輝。
李辰見她如此神采,不由心中一動,但沉默片刻,還是道,
“吾當初舉兵奪郡起家。虧得金城苦寒,又地狹民貧,本不在當朝諸公眼中,朝廷又有強敵在側,方順勢允我歸附。之後有聯姻在先,我又戰必親出,每冒死爭先,頗有功勞。如此朝廷方能容我等在這版圖域內,另立乾坤。然我等以小事大,不可不慎。宇文氏不世雄傑,誌在天下,豈能容你心有他圖。你切記日後當盡力事之恭順,萬不可心懷僥幸。”
裴萱肅然行禮應諾。
李辰忽又想起一事,對裴萱道,
“你上次提到乙弗懷恩,他在牛馬市曆練的也夠久了。如今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時,便調他到第一軍任個都主,此番隨軍一起出征吧。”
裴萱不動聲色地應諾,然後揮筆寫下這道軍令。
軍令書罷,卻聽裴萱突然問道,
“郎君出征之後,不知由誰人執掌兵符?”
李辰麵色微微一僵,沉吟道,
“這個麽,兵符自然是仍由主母執掌…”
李辰瞟一眼裴萱的臉色,接著道,
“大軍出征在外,更需和衷共濟,大局為重。菩薩為人忠勇,我又將須彌和阿檀帶走,再用劉大郎和柯莫奇分掌軍權,你到時將栗豹調過來統領驃騎大將軍府侍衛,當是萬無一失。隻是…,望你日後善待主母。”
裴萱隻覺一股酸意在唇齒間流溢,她的胸口起伏幾下,最終還是平靜地道,
“隻要她不來害我,我自會以禮相待…”
就在此時,卻聽見堂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聽見侍衛首領叱羅六波若在門外高聲稟道,
“啟稟大都督,有長安大行台十萬火急軍情急遞!”
李辰和裴萱對望一眼,大聲道,
“呈上來!”
李辰打開叱羅六波若雙手呈上的公文,略看幾眼,然後轉手交給身旁的裴萱道,
“大行台有令,東虜大舉進犯,奉詔征天下各軍出師河東。裴長史,立即行文告諭蘭州官民,並下達總動員令!”
“遵命!”
……
當李辰處理完畢公事回到內宅,已經是漏夜時分。迦羅還在耐心等著他,案上的飯菜已經涼了。
李辰見了道,
“咳,我不是已經命人傳話了麽,叫你不要等我用飯。”
迦羅勉力一笑,
“無妨的,是妾願意等。”
她一邊命人將飯菜再拿去熱熱,一邊接過李辰解下的佩刀放好。然後小心地問道,
“我聞東虜大舉犯境,郎君又要出征?”
李辰沉重地點點頭,
“東虜此番來勢洶洶,恐又將是一場惡戰!”
他隨後立即安慰道,
“我軍兵精糧足,士氣高昂,斷不會有失,你且安心。”
迦羅默然垂首,
“郎君去後,我自會素服長齋,虔心祝禱,求佛祖保佑郎君出征平安,奏凱而還!”
稍停,她又語帶哽咽道,
“唯恨妾不能時時伴在郎君側旁,為郎君遮擋鋒矢!”
李辰心下感動,他伸開雙臂輕輕攬過迦羅道,
“此番舉國而出,軍勢甚盛。我也自會小心在意,汝毋庸多慮。我走之後,你掌握兵符,切記與眾人一體同心,共守基業。”
迦羅乖巧地趴在的李辰的胸口,神色淒然點頭應諾。過了一會兒,她含淚輕聲道,
“郎君,讓我生個兒子…”
……
謝謝。
王思政也算是一代名將,且看書兄如何演義?
真心希望中國從今能擺脫這樣的曆史循環。
謝謝。也祝你節日快樂!
讀到此處感到心痛。不過是統治者爭權而已,中國人為此互相砍殺了兩千多年,少有百年和平,對於平民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