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乙弗懷恩奮力挖開土石,正要解救身陷囹圄的裴長史。卻不道她的雙腳都被鐵鏈緊緊鎖住,怎麽也弄不開。裴長史含淚勸他放棄解救,自行逃生,乙弗懷恩哪裏肯聽。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乙弗懷恩隻覺肩上卻傳來一股劇痛!然後就聽見有人在他耳邊怒吼道,
“你個兔崽子,到現在還睡得像隻死豬!還不趕緊給老子滾起來……”
“…兔崽子們,還沒當幾天軍官呢,就忘了自己當兵時候的情形了麽?…”
“…一個個就這個熊樣子,還能帶出什麽好兵?…”
“…以為進了講武堂,你們就可以當大爺享受了嗎?…”
“…快給老子一個個滾起來,到演武場上集合!…”
乙弗懷恩定神看時,卻見寢室裏不知什麽時候闖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他身穿錦袍,頭戴武冠,冠上一側還垂了一隻貂尾,正滿麵怒氣地衝他們大聲咆哮著。如果此刻還有人沉睡未醒,他就毫不留情地衝上去用手中的馬鞭在熟睡的人身上狠狠地抽上幾下。
一時間寢室內的人都被驚醒了過來,有人睡眼惺忪地才要破口大罵,一眼瞅見那人身上的服色,卻硬生生地將已經衝到口邊的汙言穢語咽了下去,隻是手忙腳亂地開始抓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那人見大家都已經醒來,紛紛開始火燒火燎地穿衣起床,方才冷哼一聲,轉身去了下一間寢室。
這邊乙弗懷恩還沒有從睡夢中完全醒過來,坐在榻上不由發愣,卻被身邊努爾丹輕輕推了他一把。努爾丹同時給他遞個眼色,示意他趕快穿衣服起來。乙弗懷恩這才醒悟過來,忙伸手拽過外袍穿戴起來。這時,已經有人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乙弗懷恩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著一件件衣服,不知為何雙手卻緊張得直哆嗦。可他越是想快,好像越是快不了,情急之下他把雙腳蹬進了一條褲管裏,一起身差點摔一跤,隻好坐下重新再套。這樣一來二去,乙弗懷恩耽誤了不少時間,結果落在了最後麵。努爾丹自己穿戴好,還過來幫他,嘴裏一邊催促道,
“快,快,遲了按軍規要受罰的!”
乙弗懷恩在努爾丹的幫助下終於穿戴好了衣物,兩人一前一後衝到了演武場上。
這時空曠的演武場上已經聚集了一些學員,正排作一列橫隊。有些人還在手忙腳亂地整理身上的衣幘。而那個剛才打醒大家的高個男子,正冷著臉站在隊前,眼瞅著地上的一柱信香。孟和與姬正卻已經早到了,他們看乙弗懷恩和努爾丹氣喘籲籲地衝過來,身上帶斜幘歪,也未做任何表示,隻是眼中流露出一絲輕視的神色。乙弗懷恩和努爾丹也不及他言,隻是急忙也排進了隊中。
所幸在那柱信香燃盡之前,最後一名學員也來到了演武場上。隻見那高個男子一腳踏滅信香,對著講武堂高級班二十四名學員高聲怒吼道,
“花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穿好衣服跑到這裏整隊,你們都是屬王八的?這要在戰時,一柱香時間足夠騎軍在你們的營裏殺幾個來回!你們頸上的腦袋瓜子還在不在都不知道!就你們這麽個熊樣子,還他娘的敢吹自己是我華部軍中的菁華,可以委為重任?啊呸,老子都替你們覺得害臊!…”
這次高級班學員都是從各營中選拔出來的平日表現卓異的基層軍官。他們誰也不完全明白這講武堂高級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大家都以為好歹是入學,應當不會象在軍中要求那般嚴格,所以大家心中都有些鬆懈。乙弗懷恩更是初來乍到,完全不知道狀況。因而大家今辰一時貪睡,竟忘了起來晨練。結果今天在睡夢中被人一頓打起來不算,還上來就被劈頭蓋臉地挨了一頓臭罵,學員們一時間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但大家瞅著那人身上的服色,卻是噤若寒蟬,無人敢多言一聲。
隻聽那人繼續大聲道,
“老子姓侯,也沒什麽大名,就叫侯二。奉都指揮衙門軍令,從今日起為你們的管隊官。你們看我身上的服色,大概也猜出了我的身份。沒錯,老子現職是近衛邙山營丙都都主。上峰這次特意調我過來管教你們這些兔崽子。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有官身,不是七品就是八品,但是你們給老子聽好了,在講武堂期間,在老子麵前,你們什麽都不是,就是一個小兵!”
侯二冷著臉掃了學員們一眼,見學員們皆凝神肅立,無人敢於稍動。侯二繼續大聲道,
“你們肯定有人會心中不服。那我告訴你們,老子的這身錦衣貂尾和都主的職銜是從敵人和自家兄弟們的累累血骨中賺來的!當初河陰大戰,第一軍兩千多兄弟,戰後僅餘五百餘。老子僥幸不死,才有今日。”
說罷,他撩起雙臂的衣袖,但見他雙臂上傷痕累累,縱橫交錯,分外猙獰可怖。學員們見了,看他的眼神立時變了,目光中少了敵視,多了欽佩。人群中乙弗懷恩從未真正上過戰場,他看到這些皮肉翻卷的傷疤,不覺心口一窒。
侯二放下衣袖,冷聲道,
“今後從講武堂出去,你們一個個遲早都是要升都主的。但是不要以為進了講武堂你就有資格做一個合格的都主了!你們給老子記住,作為都主,在戰場上,你們手下一百多弟兄將唯你是叢,他們的生死隻在你一念之間!我現今的職責,就是讓你們不要忘本,時刻有惕懼之心,在這講武堂好好學本事!出去後能上不負大都督厚望,下對得起手下兄弟生死相托!”
眾學員今天頭天開學,上來就被侯二上來絲毫不留情麵地怒罵一頓,麵上都有些掛不住。但聽了他剛才最後的一番話,不禁人人心中悚然。他們當初被選入高級班時,大多數人心中都有些自得,自視甚高,覺得自己乃是將才,日後必然鵬程萬裏,心裏多少有些驕傲之氣。但今天聽了侯二的話,大家方意識到自己職務的升遷,也意味著將要承擔的巨大責任。從指揮二十人的隊主到指揮一百多人的都主,這裏麵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當下不由人人心中一凜,原本有些浮躁的內心頓時沉靜下來。
侯二再環視了一遍眾人,見大家神色一時肅然,方點點頭,用手往演武場上一指,
“今後每日聞號而起,繞場十周跑!你們來講武堂不是來享福的,軍中的章程一個也不許落下!現在開始聽我號令,全體都有了,向右轉,齊步…,跑!”
學員們依令轉身,開始在演武場上跑了起來……。
乙弗懷恩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最終完成繞場十周跑的。他隻知道如果不是努爾丹死命拽著自己,自己一定會栽倒在半途,再也爬不起來了。此刻他像一隻死狗一樣仰天躺在跑道的盡頭,似乎連根小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這華部軍實在太古怪了,晨練竟是跑這麽長一大段。乙弗懷恩才跑到一半,就覺得自己喘得肺都要從嗓子裏麵衝出來,兩條腿就如同是灌了鉛般沉重。努爾丹見他慢慢落在後麵,也放慢腳步等他,一邊大聲道,
“不能停啊!過了這段就好了!”
乙弗懷恩有氣無力地擺手道,
“我實在跑不動了…”
努爾丹見他步履踉蹌,已是勉力堅持。當下不由分說,伸手一邊拽了他的肩膀,一邊往前跑。就這樣連拉帶拽地硬拖著乙弗懷恩跑完全程。
乙弗懷恩正躺在地上拚命喘氣,突然眼前出現了侯二充滿譏諷的醜臉,
“你就是那個新近投效的家夥吧?還不趕緊滾起來!剛跑完要慢慢走一會兒,不能躺下!”
侯二在乙弗懷恩的頭上俯身怒吼,唾沫星子幾乎噴了他滿臉。乙弗懷恩在努爾丹的攙扶下勉強起身,他忍住要用衣袖擦臉的衝動,強忍著惡心躬身行禮道,
“職下遵命!”
侯二冷笑一聲,
“河陰之戰時,我軍疾行追擊,又從早至晚,與敵軍戰數十合,片刻不休。就你這個熊樣,還打什麽仗,上陣就和送死差不多。”
乙弗懷恩瞥一眼周圍,卻見其他學員大多神態自若,不由臉上一紅,忙低頭再行一禮,
“職下任職清閑,確實不曾上陣。日後必苦練不輟,不落眾人!”
侯二見他態度誠懇,也就未再說什麽。他將頭轉向旁邊的努爾丹道,
“你能不忘袍澤,死力相助,這很好。大都督曾經訓示,我們華部軍永遠不會放棄勝利的希望,也永遠不會拋棄自己的袍澤兄弟!”
言罷,侯二意味深長地掃視了一眼其他的學員。孟和與姬正聽了,心中有些不自在。
……
學員們回到寢室稍事洗漱,然後到膳堂用了早飯,便來到教室開始上課。二十四名學員兩兩共座,合用一案。乙弗懷恩和努爾丹自然坐到了一張案上,他們前麵恰好是孟和與姬正。今天的第一講,是由李辰親自來講的。
當李辰在賀蘭盛的陪同下一起步入教室,學員們一齊起身,躬身而禮,
“參見大都督!”
李辰伸手虛扶,
“諸君免禮!”
敘禮已畢,李辰於教室正中的案後入座,他身後雪白的牆壁上,墨筆書寫了一個碩大的漢隸“武”字,見方數尺,幾乎占滿了整個牆壁。賀蘭盛則在李辰下手陪座。
李辰平靜地掃視了一遍眾學員,學員們被他的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個個不由將腰板挺得更加筆直。就聽李辰開口朗聲道,
“今日乃是我們講武堂高級班開學之日,這次能選入這裏的,都是我華部軍基層軍官中的英才。在今後的三個月裏,你們要在這裏學習兵法韜略,經史要義,精煉武藝,強健體魄,讓自己的才幹能力都有一個質的提高,為將來回到軍中承擔起更大的責任而做好準備。”
學員們以前多少明白自己被選到這講武堂高級班的道理,但今天聽大都督親口說出來,明確這講武堂是簡拔選任的途徑,自己今後必將給於重用,前途一片光明。不由人人心中火熱,眼神中流露出興奮的神色。
就見李辰用手指了指身後的那個“武”字道,
“武者,止戈也,所謂唯武止戈。夫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我們身為武人,肩係天下興亡,黎庶安危,唯修矛持戈,常備以戰!今天這第一課,我便來講講這戰的道理。”
眾學員在下麵聽得聚精會神,乙弗懷恩見機忙取了案上的紙筆,準備將李辰的話記錄下來。
隻聽李辰道,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這是兵經經的第一句話,也充分說明了兵事的重要。我在泰西的時候,嚐閱泰西名將克勞塞維茨所著《戰爭論》有言,‘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那麽什麽是政治?簡而言之,政治便是執議國之大事。我們華部軍自成立以來,不斷與外虜作戰。這些戰爭往往不是我們的選擇,而是政治的必然。”
李辰見學員們眼中都露出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繼續道,
“就執國而言,我們最大的敵人,乃是僭稱偽帝的東虜。我們與東虜之爭,乃是正統之爭,是天下之爭,這是國戰。這場戰爭無法妥協,隻有當一方將對方完全消滅之後,戰爭才會停止下來。”
眾學員聞聽一時神情肅穆,隻聽李辰繼續大聲道,
“國朝偏安關隴,立國艱辛。但是我們頑強地堅持至今,屢次打敗東虜的進犯。除了氣運和將士們的浴血奮戰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在支撐著我們。”
李辰一指身旁的賀蘭盛,
“今日在坐的,有鮮卑,有漢人,有吐穀渾,但是我們親如一家,毫無間隙,因為有個偉大的力量在凝聚我們,這就是文明。在文明的感召下,我使用同一種語言,用同一種文字。我們享受文明帶給我們的便利和舒適,我們享受書法、音律等一切體現文明的藝術創造的美妙。我們更有著相同的禮儀和觀念,我們相信這個世道應該眾生平等,有教無類,老有所養,仁義公正。我們崇尚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把仁義禮智忠孝信義當作為人的根本。我們雖然知道這隻是我們的理想,而世事艱辛,未必如意。況且世界之大,難免理念不同,但是我們不為己甚,願行大道中正來推進它!”
李辰語調一轉,
“可與我們相對的東虜,卻正是相反。他們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六鎮爪牙犀利。鑾儀西顧,文章典籍皆遺於洛陽,所以禮儀足備,文華斐然。然他們徒有其表,而內則未必。高歡欺淩君上,迫先帝西幸。又俱遷洛陽官民於鄴,一聲令下,數十萬戶倉皇於路。敵將侯景更縱火焚盡洛陽,一代雄都,無數錦繡財富,終為灰燼。如此種種,皆性比禽獸,又有何禮義可言?他們雖衣冠華美,而骨子裏卻還是胡虜的那一套恃強淩弱的東西。我們與東虜之戰,爭的不獨是天下,爭的更是道統和文明!”
李辰緊攥右拳,在空中用力一揮,
“因此,雖然和東虜相比,我們實力弱小,我們人稀地狹,我們的軍隊沒有他們的強大,但是這場戰爭必須進行下去,必須堅持到底!我們也必須贏得最後的勝利!”
眾學員聽得一時群情激昂,人人胸中都似乎迸發出一種想要無畏戰鬥的渴望。隻聽李辰又道,
“和東虜的戰爭將是長期的,這是敵我雙方的實力對比決定的。這個過程也不會順利,還會經曆殘酷的戰鬥和重大的犧牲。但是我們不會退縮,因為我們不會放棄我們的文明,放棄我們的信仰,讓我們的子孫生活在暴政之下!”
李辰最後道,
“將者,國之輔也。將輔周則國之強,將輔隙則國之弱。諸位都是我華部軍中的棟梁之材,是華部軍未來的希望,希望你們在這裏勤學苦練,將來早日擔當大任。努力吧,諸君!”
眾學員一時心潮澎湃,齊刷刷起身向李辰大禮而拜,
“職下凜遵大都督教誨!矢誌不忘!”
李辰平伸雙手
“諸君請起吧。”
看著下麵這些年輕充滿朝氣的臉龐,李辰心中也暗自升起一種自豪感。這些都將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在思想上會受到自己影響的軍官,勢必將在不遠的將來成為華部軍的中堅。但是李辰同時又感到一絲沉重,他依稀地記得下來將會是東西魏之間的巔峰對決,也是傷亡最為慘烈的邙山大戰。希望上天能給自己更多的時間來為此做好準備吧。
李辰向眾人還禮後,再和賀蘭盛交談幾句,便離開講武堂,驅馬和衛士們返回金城去了。
接下來,賀蘭盛給學員們講了基本的步兵陣列和戰術。
“…諸軍營將下之時,當營跳蕩、奇兵、馬軍並戰鋒、駐隊 ,各另嚴備持仗…”
“…弩手去賊一百五十步即發箭,弓手去賊六十步即發箭…”
“…若賊至二十步內,即弓手、弩手俱舍弓弩…,其弓弩手先絡膊將刀棒自隨,既與戰鋒各隊齊入奮擊。其跳蕩、奇兵、馬軍不得輒動…”
“…若步兵被賊蹙迫,其跳蕩、奇兵、馬軍,即迎前騰擊,步兵即須分回整頓緩前…”
“…若跳蕩及奇兵、馬軍被賊排退,戰鋒等隊即須齊進奮擊…”
……
乙弗懷恩是侍衛出身,從未帶兵上陣交鋒。今天聽賀蘭盛將這些戰術陣法,真是聞所未聞,不由心馳神漾,隻管筆走龍蛇,不住地記錄著其中的精要。直到賀蘭盛講完課離去,乙弗懷恩還沉浸在其中,仍在翻看手中的筆記,體會其中的要義。
努爾丹在旁感慨道,
“不道落雕都督不僅神射驚人,更深通兵法!真神人也!”
他看乙弗懷恩看得認真,不覺尷尬道,
“可惜我不識字,什麽也記不下來。”
乙弗懷恩聽了安慰道,
“不要緊,我都記下來了。日後我每天教你認字。”
努爾丹大喜道,
“那真太好了!”
兩人正說著,卻看到兩名軍士抬了一張高座放到了教室中間“武”字下麵的長案前。這高座甚是奇特,比一般的座椅要寬大,兩邊有扶手,後麵還有台階。
大家正在疑惑,卻見門口一個纖麗的身影飄然而入。乙弗懷恩一見來人,頓時心中如遭重槌……
Thank you.
No pressure. Take it easy.
Thanks for understanding.
感謝兄弟的長評和一直以來的支持。
從鴉片戰爭以後中國開始追趕西方文明的漫長過程來看,一般老百姓觀念的更新是成功的關鍵,也往往決定了前進的步伐。所以中國在平息內戰,抵禦外辱,工業化,科技化,環境保護等等方麵從指標來看是進三步退兩步,但是普通人群的綜合素質一直都是在不斷提高。因為這個基本的判斷,我不認為中國會落進“中等收入國家陷阱”,像印尼,巴西,阿根廷一樣,最簡單的,中國的人口素質,工業規模,和全方位的科技實力,更像是越過了中低收入的發達國家。現在起決定作用的科技實力,中國已經遠超亞洲四小龍,也超過意大利和法國。
在虛擬曆史中,人們觀念的進步,離開一些定義關鍵內含的詞匯,是很難想象的。
古文中的“執議國之大事”,沒有突出現代“政治”一詞中社會各階層的利益分配這個內涵,而且把“政治”這個概念變成了動作。
大家可以設想一下,古代中文中,怎麽表示“公民”,“環境”,“生態”。。。
我在後麵做了解釋,政治是執議國之大事。不過你說的對,用在這裏有些生硬。謝謝。
,南北朝時"政治"一詞還無此處之義,李辰如此說,聽眾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