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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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風雲 第一百零九章 有情無情(二)

(2014-10-02 17:06:04) 下一個

 
卻說李辰對著穆婆婆輕輕地一擺下巴,冷冷地下令道,
“斬了!”
迦羅聞聽,隻覺得似乎有如一片大火忽得在腦海中燃開,似乎將意識燒成一片空白,她內心如墜冰窟,渾身立時僵住了,一時竟不知所措。
隻聽柯莫奇大聲應道,
“職下遵命!”
然後柯莫奇把手一揮,侍衛中隨即衝出兩人,閃電般已經欺到穆婆婆身邊。迦羅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卻見那兩名侍衛一左一右已經挾住了穆婆婆的雙臂,拖了她便走。這二人不知使了什麽手法,穆婆婆隻覺得半身酸麻,竟無力掙脫,口中隻是不斷尖叫道,
“你們好大膽……
吾乃宇文府內宅管事……
快把我放開……
女郎救我……”
擒住她的兩名侍衛置若罔聞,隻是倒拖了她往牆邊走。另一名侍衛一邊跟在他們後麵,一邊緩緩地從腰間抽出長刀。穆婆婆拚命掙紮,但她終究是女流,哪裏是身強力壯又有武藝在身的侍衛們的對手,一隻鞋子都踢飛了,卻動彈不了分毫,就這樣被一路拖行著來到牆邊。穆婆婆嘴裏的尖叫此刻已經變成了號啕,但兩個侍衛不為所動。他們利索地將她雙臂反鎖,壓迫她跪倒在地上,並將她的頭摁向地麵。另一個侍衛上前舉刀架在她的肩頭,然後回首注目李辰,等待最後的命令。
迦羅此刻方清醒過來,郎君這是真的要開殺戒啊!她再也顧不上許多,立刻雙膝跪地,頓首而拜,
“郎君!妾知錯了,今日諸般種種都是妾的不是,求你看在穆婆入府幾十年,自小看我長大的情分上饒了她這一遭吧。妾日後再也不敢意氣胡為了!”
說著,她再也忍不住,隻哭得涕淚滂沱。
李辰雙唇緊閉,冷冷地盯著迦羅不語。此刻,居安思危堂前日光暗淡,寒風蕭瑟。眾侍衛皆無聲肅立,齊齊注目著李辰,天地間一片沉寂,隻聞兩個女人淒慘的哭聲。
待得片刻,就見李辰眼露冷色,緩緩偏過頭去,對著正在持刀候命的侍衛輕輕一點頭。那侍衛接令,手下隻一揮。就聽見穆婆婆的淒厲的哭罵聲戛然而止。迦羅頓時癱坐在地上。
須臾,就見那個侍衛捧了穆婆婆鮮血淋漓的首級過來向李辰行禮道,
“大都督,職下奉命行刑已畢,就此交令!”
迦羅壯膽一瞥,卻見穆婆婆的首級血肉模糊,麵目猙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迦羅一陣惡心,不覺幹嘔了幾聲,可憐她一早起來,什麽也沒吃,哪裏有東西嘔的出來,隻是用衣袖死死地掩住檀口,卻早已經駭得麵色慘白,整個人幾乎昏厥過去。
李辰冷聲對迦羅道,
“你日後若再要仗勢欺人,肆意胡為,休怪我軍法無情!”
李辰轉頭對那四個伏拜於地,股栗不已的侍女喝道,
“還不扶你們主母回房去!”
那四個侍女早嚇得半死,聞聽李辰這般話言,如蒙大赦,忙齊齊向李辰行禮,然後七手八腳地將迦羅攙扶起來,狼狽不堪地回後宅去了。

李辰見她們離開,略一沉吟,便走到柯莫奇身邊。他向柯莫奇舉手敬禮道,

“內子無禮,累足下受辱。禦內無方,此皆我之過也!”


 柯莫奇流涕回禮道,


“大都督與主母皆恩比日月,情同再造,柯莫奇怎敢心懷怨望。”


李辰點點頭,無言地拍了拍柯莫奇的肩頭。李辰知道柯莫奇忙到現在還沒有回家,便叫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家去。李辰特別交代柯莫奇要照顧好施蘭兒,


“…有什麽困難就和我說。”


李辰最後再叮囑一句。柯莫奇行禮稱謝而退。


李辰再喚過起先當值的幾個侍衛,好言勉勵了一番。他將那個勇攔迦羅的費也頭侍衛著實誇獎了幾句,並賞他新衣一領。那侍衛不禁感激涕零。


李辰叫侍衛們將穆婆婆的屍體收斂安葬,然後將安葬之地告於內宅。


 


李辰處理諸事已畢,回到居安思危堂中,他坐在案後,一言不發,麵上猶餘怒未息。


裴萱看看他的臉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小心地開言道,


“郎君,你過會兒還是去看看主母罷,好生寬慰她幾句。”


李辰訝異地抬頭看著裴萱,不明白裴萱為何要替自己的情敵說話,剛才迦羅可是對她非常敵視的啊。


裴萱又道,


“主母初到金城,舉目無親,適才又受了那麽大的驚嚇。她雖有過,但畢竟年紀幼小,郎君還是應多加體恤才是。”


李辰心中感動,緩顏對裴萱道,


“難得你如此仁心。從前是我對她嬌縱太過,總指望她能體會我的一番苦衷,能善待於你。你二人能和睦相處,情同姊妹。卻不料她卻還是這般驕蠻無禮。她若能同你一般深識大體,事何至此!”


裴萱聽了,心中暗喜,但仍勸道,


“主母身份非同尋常,郎君還是應以禮相待,免得大丞相那裏不好看。”


李辰點頭道,


“這個我自知。今日隻是給她些教訓,姑且先冷她幾日,日後再慢慢開解吧。”


裴萱還想再勸,卻見李辰一擺手,


“此事就先如此吧。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當前軍情如火,還是正事要緊。我們剛才說到哪裏了?哦,對了,整軍!我的打算是這樣的,我打算將華部軍分成常備軍和後備軍兩部分,常備軍少而後備軍多。日後我華部所有丁壯都必須服兵役。常備軍的役期為一年,唔,這個時間我們還可以再討論。常備軍退役以後,便轉為後備軍,平時是普通百姓,每年按時聽訓,警備地方。若有戰時,則受命征召,轉為正規軍作戰。”


裴萱肅容聽完,發問道,


“那後備軍的軍械糧秣如何支應?”


李辰道,


“後備兵從常備軍退役時,可將自用的軍械帶走。平日裏後備軍自理糧秣,戰時受召,則同於常備。”


裴萱又問道,


“那後備軍如何統轄?”


李辰思索道,


“後備軍按所住鄉裏編作營伍,各部之首,便由鄉裏長充任。另在都指揮使下設團練使,為後備軍統軍官。”


裴萱點頭道,


“郎君之計,不失為藏兵於民的良策。然似仍有可斟酌之處,譬如若用鄉裏長為後備軍營伍之首,但恐日後他們隔絕官府,作威黎民,上下其手,有尾大不掉之憂。”


李辰皺眉道,


“葳蕤所慮有理。咳,我隻是有這麽一個設想,這不是提出來和你商量麽。你可有何良策啊?”


裴萱,


“……”


李辰和裴萱二人細細商議了起來。這在以後也形成了一個慣例,李辰如果有了什麽想法或重大的舉措,一般都會事先和裴萱商量。待方案基本成熟,再提出來和蔣宏、賀蘭武等四衙首腦會商。這樣逐步奠定了裴萱中樞之首的地位。


 


再說侍女們扶了迦羅回房,隻見她麵色蒼白,手腳冰涼,渾身隻是顫抖不已,意識都有點模糊了。侍女們忙給迦羅灌了幾口溫熱的羊乳,然後攙她上炕躺下,蓋好錦被。好在內宅的仆役們已經得令開始燒炕,暖烘烘的炕頭和溫熱的羊奶終於讓迦羅緩過氣來。
迦羅就如同是做了一場惡夢般。當神智漸漸清醒過來後,迦羅回憶起今天發生的整個事情的經過,思前想後,覺得委屈之極。最後終於忍不住在被中放聲大哭。
迦羅哭得肝腸寸斷。她怎麽也不能接受平日裏溫和有禮的夫君,竟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厲聲嗬斥自己,讓自己丟盡顏麵。說到底,這都是因為那個女人。迦羅忘不了她眼中的嘲諷之色,自己身為鮮卑貴戚,權臣侄女,一品高官正妻,向來受人尊崇。可這個不知來路的漢女,竟敢對自己如此無禮,她憑什麽?就是因為郎君對她的寵愛嗎?
迦羅想到這裏,覺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渣渣。她現在覺得那個曾經整日陪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是如此陌生。自己曾經對他一往情深,指望他會疼愛自己,憐惜自己。兩人能琴瑟和諧,白頭到老。現在看來,這一切隻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自己從來就沒有真的走進郎君的心裏,從來沒有。他的心裏隻有那個妖豔狠毒的漢女狐媚!迦羅念及於此,隻覺痛不欲生。
迦羅在被中隻是痛哭不已,眾侍女哪裏敢勸,如今又沒有了穆婆婆這個領頭的人,她們也沒了主意。有個侍女突然心中轉過一個念頭,是不是告訴郎君,讓他來勸一下主母。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穆婆婆的下場,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打死她她也不敢再去前麵尋郎君了,萬一又進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小命難保。
卻說迦羅哭了一陣,她今日本來就身體不適,頗覺疲乏,又受了這麽大一場驚嚇,剛才撕心裂肺似的一場痛哭終於耗盡了她最後的氣力。哭著哭著,迦羅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迦羅可能真的是太勞累了,這一覺竟睡了一整天,直到金烏墜地,天色漆黑方才轉醒。
迦羅從被中爬起來,揉揉眼睛,低聲問侍女道,
“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稟主母,現在已經酉時了。”
侍女們一邊回答,一邊點亮燈燭,服侍迦羅起身。迦羅就坐在炕上,讓侍女們替她淨麵梳妝。經曆了今天的變亂和痛哭,又沉睡一整天,迦羅麵上的妝容早糊成一團,發式也亂蓬蓬的。這對出身名門的迦羅來說是無法容忍的,無論何時,她都希望自己儀容端莊。
侍女們為迦羅束梳妝已畢,一名侍女問道,
“主母可要用些飯食?”
迦羅雖說今日粒米未進,此刻卻是覺得滿胸脹懣,一點食欲都沒有。迦羅輕輕地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她低低地問道,
“郎君可曾來過?”
眾侍女聞聲一起停下手中的動作,相互對望幾眼,一起俯首搖頭。
迦羅睡了一天,此刻覺得精神稍好一些,心中對李辰的怨恨似乎也減輕了一些。她雖然明白自己白天剛剛大鬧一場,郎君還當眾訓斥了她,所以不大可能郎君很快就來探望自己。但是見了侍女們的動作,心中還是難掩失望。
想到這裏,迦羅心中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氣。可轉念一想,似乎郎君對自己也真的很好啊,除了不和自己同房,對自己始終溫和禮敬。迦羅不禁想起郎君遇刺的當夜,郎君手持佩刀,就在她榻前端坐一夜,那一晚,自己是有生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還有來時在秦州,郎君陪自己瀏覽秦州風物,一路耐心體貼。迦羅忍不住往案上瞥了一眼,麵前的案上的一個黑色描金漆盤中,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橙紅色的果子。那正是當日李辰為她偷的柿子,迦羅一直沒有舍得丟,最後將它帶到了金城。
迦羅突然開始想念郎君了,雖然他今天是那麽深地傷害了自己。
“如果他呆會兒來向我賠罪,溫言相求,並願意將那狐媚打發了。我要不要原諒他?”
迦羅心中暗自思忖。她覺得自己還是愛郎君的,多半到時心一軟,也就答應了。
李辰有這樣一個習慣,在家中時候,每日無論多晚,都會和迦羅見上一麵。夫妻而人共坐閑話,李辰一般總會問下迦羅的日常飲食起居,有的時候還會問,
“今天心情怎樣?”
之類的話。這是迦羅每天最愉快和幸福的時刻。她已經習慣了生活裏擁有的這個溫馨。
雖然今天發生那麽多的事,但是迦羅仍滿心期盼著李辰可以象往常那樣過來。她心中暗暗決定,如果他願意向自己說幾句軟話,自己就順水推舟,夫妻二人可以合好如初。


夜已經深了,高原的月亮似乎都比長安要遠上幾分。清白色的月光撒滿靜謐的金城,透著深沉的寒意。蘭州刺史府後宅迦羅寢室的軒窗上透出昏黃的燈光。迦羅還在靜心等待著,可是李辰卻遲遲沒有來。
迦羅端坐案前,心中越來越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等了有多久了,好幾次她似乎都有了幻聽,她仿佛已經聽到了李辰那熟悉的腳步,但最終都證明那隻是寒風刮過樹枝的聲響。
隨著時間的流逝,迦羅漸漸地失去了信心。她有一種直覺,郎君今晚可能不會來了。但她就如同溺水的人始終不放棄最後一根稻草般不斷給自己打氣,
“他會來的。他就是太忙了。”
迦羅此刻心中已經談不上對李辰還有什麽怨恨了。她突然明白這個男人對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她似乎沒法想像自己如果失去這個男人之後會怎樣。
“如果郎君來了,我還是主動向他賠罪吧。至於那個裴小娘子,隻要郎君答應不再留在身邊就是了。”
迦羅心中已經悄悄地做了退讓。她覺得和郎君相比,其他事情似乎都沒那麽重要。她開始後悔今天自己的鹵莽了,並且擔心郎君是不是不會原諒自己了。
迦羅想著想著,不覺困意襲來。
迦羅似乎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裏,街道上空空蕩蕩的,似乎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徜徉。
“郎君你在哪裏?”
迦羅害怕地呼喚著,卻始終不見李辰的蹤影和回應。迦羅跌跌撞撞地進了一處高大的殿宇,四處尋覓著郎君的身影。突然,帳幔後麵突然有一個怪物向她撲了過來,頓時將她撲倒在地,那怪物頭上沒有毛發,張著血盆大口便向迦羅咬來……
“啊!”
迦羅倏然而醒,渾身出了一身冷汗,卻發現隻是南柯一夢,自己等著等著竟伏在案上睡著了。
此時,窗外傳來雄雞的唱鳴,天色已經蒙蒙發亮,淒冷的長夜已經過去,但李辰終究還是沒有來。

迦羅一時心若死灰,

“他不肯原諒我了。”


迦羅無法想像如果沒有李辰的愛,自己該如何在這個寒冷鄙陋的地方生活下去。想到自己將麵對這樣一個個淒冷孤獨的寒夜,想到裴小娘子充滿嘲諷的目光,想到自己才到這裏第二天便被丈夫當眾訓斥,丟盡顏麵……。迦羅心中充滿了絕望。此刻,她是那麽地想念長安,想念娘親……。


迦羅枯坐一會兒,伸手從盤中拿過那個柿子。經過了這一個月,這枚柿子的顏色已經從原來的橙黃色變成橙紅色,近乎半透明,摸上去也不再有堅實的感覺,而是軟軟的,似乎吹彈欲破。迦羅把果子放在口邊,輕輕地咬了下去。那果肉似乎已經變成了流質,也沒有了當初的澀味,而是變得非常的香甜。


“郎君沒有騙我,這果子果然甘甜美味。可是,可是他再也不會理我了……”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迦羅的麵頰直滾落下來,滴落在她手中的柿子上。迦羅就這樣將柿子和著淚水慢慢吃下肚去。


吃完了柿子,迦羅滿手都是粘滑的果汁,她慢慢地將手指一一舔拭幹淨。她一點也不願意浪費,它們就如同是自己再也無法找回的珍貴記憶。


這時,侍女們也都一一醒來,上來服侍。迦羅沉默片刻,輕聲道,


“收拾行裝,我們回長安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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