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驚魂 (上)在這裏
又是漫長的等待。終於,又有護士來領俺們了。俺抱著一點力氣都沒有的小寶,跟著護士左三圈,右三圈的在樓裏轉。然後就轉到了做空氣灌腸的地方。接待俺們的是個年輕的男護士,特有禮貌,特客氣,特溫柔。他一邊準備設備,一邊說,剛剛呼叫了值班醫生,她應該馬上就到了,等她到了,俺們就開工。俺在邊上,懷裏摟著心肝兒寶貝兒,幻想著不要太恐怖。醫生到了,是個特別和善的中年阿姨,帶著溫柔的笑容,說話也是柔聲細語。俺想,這比牛仔大哥強多了。醫生阿姨給俺解釋那台儀器就是一X光機,她會把一個管子插進小寶的PP裏,然後往裏打氣。腸子就會象氣球一樣鼓起來。如果腸套疊,屏幕上就能看到堵塞的地方,如果確診是,就繼續打氣可以把套在一起的腸子衝開。所以是診斷治療合並為一的。然後,她問俺有沒有問題。俺不記得問過什麽了。然後,就開始了。原來,溫柔的阿姨不等於溫柔結果。
充氣的閥門一打開,小寶就開始掙紮。俺和小白就隻能守在小寶的頭上方,一邊按住他的胳膊,一邊假惺惺的鼓勵他。什麽“沒事兒的,一會兒就好了。” “不疼的。”, 什麽“再堅持一下。”首先,小寶不到一歲,哪理你這些說辭,見實效才是硬道理。其次,俺們那些話不是撒謊嗎?沒事兒?沒事兒你上去試試!一會兒就好了?那這會兒怎麽辦?不疼?導氣管沒插你PP裏不是?俺也覺得自己很虛偽。醫生在充氣的第一次,就告訴俺們確診了。就是腸套疊。俺說:“能衝開不?”醫生溫柔的回答:“我們試試看。”然後,午夜驚魂裏高聲尖叫的那部分就開演了。醫生一點點加大充氣的壓力,小寶一聲聲的叫。俺的神經已經到了能承受的極限,但是,俺如果敗下陣來,誰來支持小寶呢?隨著一次次充氣,小寶從尖叫變成了沉默,氣壓一上來,他就瞪著兩隻眼睛,眼睛幾乎突出來了,嘴巴緊緊閉著,一聲不吭。每次充氣失敗後,小寶就昏睡過去。俺就隻能撫摸著小寶的頭,告訴他:“媽媽在這兒,媽媽會一直陪著你。”俺決定不撒謊了。這樣一次次衝擊著那套在一起的腸子,在間歇的時候,俺才發現俺滿頭是汗,滿臉是淚。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流下來的。小白抱抱我,什麽都沒說。俺也沒注意到,醫生什麽時候出去又回來了。她說:“我們再試一次,再不行,就隻能去手術室了。”俺點點頭,心裏已經麻木了。這一次,醫生隻衝了很短的幾秒鍾。然後說:“還是沒衝開。我已經呼叫了外科醫生,他應該馬上就到。”俺接過護士遞給俺的紙巾,擦汗擦淚,一邊才意識到,醫生阿姨其實剛剛出去的時候就是呼叫的外科醫生,回來隻是再安慰俺們一次。護士把小寶從儀器上解下來。俺就隻能緊緊的抱著他,覺得自己特沒用。俺看看小白,小白看看俺,誰也沒說話。不一會兒,外科醫生來了。俺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他穿著白大褂,兩隻手插在兜裏。站在那兒就開始說,一溜兒話連個停頓都沒有。“腸套疊,我們先做腹腔鏡手術,伸器械進去打開套在一起的腸子。如果失敗,我們就做腹部切開。如果腸子的狀況不好,我會剪掉一截腸子。我們既然開腹了,我會順便把盲腸剪掉。你們有什麽問題嗎?”這段話,沒有感情色彩,隻有技術。俺當時被他這樣迎頭倒了這一大堆信息,還沒完全明白,他還問俺有啥問題。俺整頓了一下思緒,俺要理智,要用智慧啊。俺想了想,就想明白了狼醫生的話,然後俺問:“手術要多久?”狼醫生說:“不知道。因為有各種情況。”俺說:“最好的情況,就是腹腔鏡可以打開,要多久?”狼醫生說:“20分鍾。”俺又說:“最壞的情況,就是開腹,剪腸子,要多久?”狼醫生說:“一個多小時吧。”俺心想,你不是不知道,是懶的說。問到這兒,俺已經明白了,俺家小寶就得交給這狼醫生了。這個時候,醫生阿姨又進來了,抱了兩個特別大的填充玩具,說:“小寶剛剛表現真好,真勇敢,挑一個玩具吧。”俺心想,俺那小寶哪能明白這個呢,看來是鼓勵俺們爹媽的。俺滿腦子都是小寶的病情,哪有心思挑玩具,俺說:“小白,你替小寶挑吧。”小白挑了個熊。俺感謝了醫生阿姨,不是為了那玩具,而是為了她那麽溫柔的對待俺們。特別是狼醫生站在那兒,俺真想上去撕下他的羊皮,然後再在狼屁股上踹上兩腳。
又有護士來打俺們去等手術。坐在一個俺也不知道是哪兒的走廊裏,旁邊不遠就是護士站,聽到那邊在打傳呼。然後聽到有人說:“有個腸套疊的小孩兒要手術,護士不夠了,趕緊呼幾個回來。”然後,就看見陸陸續續有護士拎著手袋端著咖啡往這邊來報道。過了一會兒,有個麵熟的護士過來了,跟俺們說:“你們一會兒不要回急診室那邊,我回去把你們的東西拿過來,就在這兒等。”俺們點頭,道謝。俺和小白輪著抱著寶貝兒,看他在懷裏睡著,慢慢的呼吸,有時候,俺就恍惚了,覺得小寶沒病,想回家去,然後就又清醒過來,知道小寶有生命危險。恍惚中等了一會兒,麻醉師過來了,自我介紹,然後講了麻醉的有關事項。最後說:“手術室還沒消毒好,我們安排好手術室就來接孩子。”俺點頭。麻醉師再回來的時候,帶著兩外兩個護士,一個給小寶接上輸液的管子。然後就把小寶從小白的手裏接過去了。俺拉著小寶的胳膊沒放,湊過去親親他,說:“小寶是好寶寶,要堅強,要努力,媽媽等你回來。”然後才讓護士抱走了俺的心肝兒。人都走了,走廊裏靜了下來。頭先的護士已經把俺們的東西送過來了。俺們倆坐在走廊裏,抱著那隻大絨毛熊取暖,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俺問小白:“你有沒有聽到護士說讓去哪兒等?”小白說:“沒聽他們說起。你呢?”俺搖搖頭,說:“就算他們說了,俺也沒聽見。”小白想了想說:“那咱們就在這兒等吧。”俺說好。然後兩個人就又沉默了。忽然,麻醉師又回來了,不知道是幹什麽,看見俺們倆就很驚訝,說:“你們怎麽還在這兒?沒人來帶你們去候診室嗎?”小白說:“沒有啊。”麻醉師說:“那跟我來吧。”俺們就跟著麻醉師,走過一個大門,然後麻醉師說:“從這兒往前,再往右。。。。。。。”俺反正是沒聽懂,但是看見小白不住的點頭,俺也就索性不聽了。小白道謝,然後拉著我就開始走迷宮。左拐右拐,居然就到了一個大屋子,裏麵有舒服的椅子,還有電視,最關鍵的是這裏暖和很多。俺們進去找個角落坐好。這就是某候診室了吧。屋裏除了俺們,就有兩個人。俺們坐定,喘息著,這才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午夜零點20分!名副其實的午夜驚魂啊。這個時候,俺們倆意識到餓了。俺們上次吃東西都是午飯。小白說:“你坐著,我去找找自動售賣機。”俺們倆翻遍了所有口袋把現金湊起來,一共五塊!“好!”俺說:“看你用這五塊錢能買點什麽。”小白說:“放心,交給我吧。”就走了。俺盯著電視看,隻想分散注意力。不一會兒,小白回來了。挨著俺坐下,說:“俺挑了個頭最大的一個:是honey bun。然後挑了蛋白最高的:是花生米。從這裏出去走幾步就有飲水機和洗手間。”五塊錢,兩個大活人不知道要靠這五塊錢撐多久。俺們倆先吃了honey bun,一人一半兒。然後,俺們倆輪流去喝水。這樣honey bun遇到水膨脹,可以有飽的感覺了。然後,隔上一會兒,小白就發給一人一顆花生米,不許多吃多占。趁俺去喝水的功夫,小白和屋裏另外一個墨西哥婦人攀談了一下。才知道婦人的老公被車撞了,肝髒破裂,正在手術搶救。從婦人那兒,小白還打聽到醫生會往這間候診室打電話通報手術狀況。於是,那電話就成了關注的焦點。
電話響了,三家人都衝過去,墨西哥婦人先搶到的,默默的聽了一會兒,對另外一個人說:“是你的。”那個人聽了一會兒,掛了,就走了。估計是手術結束了。剩下俺們和墨西哥婦人。繼續等。俺看看表,已經零點50分了。按照狼醫生的話,如果最好的情況,腹腔鏡手術該結束了。然而,電話一直也不響。一點30分,電話又響了,小白這次竄得很快,接起來聽了一下就說:“我是。”然後是沉默,無邊無際的沉默。俺急得想把電話抓過來,又不想耽誤了護士和小白的通話。終於等到小白放下電話,這廝居然什麽都不說,就拉著俺坐下了。俺的汗開始冒,俺的手死死抓住小白的胳膊,盯著他,等他開口。小白說:“腹腔鏡手術失敗了。他們要開腹腔。”然後就不說話了。俺急得直搖晃小白的胳膊,“還有嗎?為什麽失敗了?情況怎麽樣?”小白說:“他們也沒說,我也沒問。問了又能怎麽樣?”俺很想揍小白一頓,但是又意識到不是他的錯。俺愣愣的抓著小白的胳膊,瞪著小白不說話。小白晃晃俺,說:“別擔心,擔心也沒用。等吧。”俺這才醒悟過來,放開了小白。等待,有時候是最痛苦的折磨。又過了一個半小時,電話又響了,小白接的,很快就放下了。這回小白馬上就說:“手術結束了,醫生一會兒來見我們。小寶沒事兒了。”俺的眼淚呼啦啦地下來了。小白抱抱俺,拍拍俺的肩,說:“沒事兒了。”俺擦幹眼淚,問:“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可以見小寶?”小白搖搖頭。繼續等。過了半個多小時,狼醫生來了。坐下後遞給俺們4張腹腔照片,說:“看,他的小腸自己套了一層,然後這個結又被大腸套進去了。套得太緊,所以腹腔鏡手術打不開。開腹腔後,我嚐試把手指伸進去拉開套疊的部分,也不成功。就把腹腔開口又加開一刀,把腸子拉出來才打開的。我看了看,腸子狀況還不太壞,就沒剪。後來我把闌尾切了。你們有問題嗎?”俺揍是恨他這句話,咋就沒一點人味兒呢?披上羊皮好歹也得裝得象羊吧。俺問:“小寶怎麽樣?”狼醫生說:“沒事兒了。現在要等他蘇醒,然後看他術後恢複。等會兒他們會有人來叫你們。”然後,狼醫生就走了。這回,俺更坐不住了。終於盼來了護士,帶俺們去觀察室。觀察室裏,俺一眼看見了小寶睡在那兒,一點都不象剛剛手術過的樣子。俺走過去,問邊上的護士:“他怎麽樣了?”護士說:“等會兒醒了,我們看看他的疼痛程度,疼得厲害再給他麻藥。”俺點頭。護士調節了一下輸液,俺猜想是把什麽藥給停了。幾秒鍾後,小寶睜開眼睛,開始哼哼唧唧的哭。護士說:“你把他抱起來吧。”俺激動地等護士這句話。護士讓俺坐好,她很麻利的把小寶的管子們整理好,然後把小寶遞到俺的懷裏。俺抱著那個小小的人兒,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會輕輕叫他的名字。小寶還是哭鬧,護士走過來在輸液的頭上加了一針。俺知道,那是麻藥。小寶就睡過去了。護士說:“等會兒會有人來帶你們去病房。”俺點頭,抱著小寶不想撒手。然後俺看見小白渴望的目光,俺說:“你也抱抱吧。”他沒推脫,伸手把兒子抱過去了。
過了不久,有護士來帶俺們去病房。小白問護士:“我們是在兒童醫院嗎?”護士說:“不是,是在隔壁的急症處理中心醫院。”那是本市最好的處理急症和手術的醫院。真是不知道俺們是什麽時候換到這邊樓裏的。護士帶俺們到了病房,才發現沒有給一歲以下小朋友的床。她們去了一會兒,回來道歉說實在沒有小的床了,隻有大點的。俺說沒關係。護士們忙著把病床放好,俺在旁邊幫忙。護士拿來尿布等等,囑咐俺沒有了馬上去找他們要。有護士來找俺填表,都是俺說,她寫。然後,又有護士給俺們加了一張折疊沙發床,好讓俺們兩個都能睡覺。俺忙忙碌碌的折騰著,小白說:“俺坐會兒。”就在離床最近的沙發上坐下了。等俺忙完了,護士都出去了。俺看了一眼表:早上5:30.回頭再看小白,已經呼呼了。俺就在床腳下的另一張沙發床裏躺下了。一躺下,就著了。但是每次小寶哼哼,俺就醒,繞過各種障礙和昏睡的小白去照顧小寶。俺看著小白,想了想,還是請他搬家吧。俺推了他幾下,他睜開眼,俺說:“你搬到那張床上去。”小白站起來,抱著自己的那條毯子就過去了。俺這下方便很多。早上7點,小白醒了,看著俺說:“俺怎麽搬這張床上來了?”俺實在沒力氣嘲笑他了。俺說:“你值會兒班吧,俺不行了。”小白說:“好好,你睡吧。”俺就人事不省了。再次睜眼是被查房護士驚醒的。一看表,8點半。護士測血壓,體溫等等。看著她忙活,俺除了傻看著也不知道還能幹什麽。護士走了。俺洗了把臉。看看小白,說:“俺餓了。”小白說:“俺去樓裏轉轉,找食去。”他走了,俺就盯著小寶眼睛都不轉。小寶睡得踏實多了,想來是特種藥物生效了。他的鼻子裏插著管子從胃裏吸胃液出來,醫生說在他的腸子現在還不能有負擔,所以連胃液都要吸出來。俺看著那口袋胃液,猛然發覺那和小寶吐的一樣啊,清水裏飄著黑色的片片。俺輕輕撫摸著小寶的頭,默默為他禱告。
小白過了一個小時,回來了,說找到食堂了。收信用卡,他買了東西回來給俺吃。俺唏哩呼嚕的吃了。從此,就不怕沒有現金了。後來,小白回了趟家,帶了幹淨衣服來,還帶了方便麵給俺。
午夜驚魂到此告一段落。後來,小寶住了3天醫院,周一的下午放俺們回家了。這次的病症導致小寶的發育倒退了兩個月。原來已經可以走幾步了,這回又回去爬了。但是,從後來的發育來看,這一點點倒退算不得什麽,現在他發育很好。
(注,醫院裏的細節就不寫了)
這是公司送的果籃,俺們出院後送到醫院去,醫院又把他們打發來我家了。
術後一周,已經恢複淘氣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