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在兩鋪炕上又說又笑又嚷又鬧,大姐端著臉盆拉著大哥來到天井,把臉盆放到屋門左邊水缸前的一個鐵架上。水缸蓋著一個胡黍杆串成的蓋墊,蓋墊上有一把很大很舊邊沿已經破裂的葫蘆水瓢,大姐拿起水瓢掀開水缸蓋子,舀了滿滿一瓢水倒進臉盆,又找來一塊快要用完的胰子,那時買不起香皂,洗臉洗衣服都用胰子,就是一種淡黃色長方形的大肥皂,許多人用的時候會從中間一切兩半,一半一半地用。大姐將大哥兩隻髒兮兮的小手按倒水裏,搓上胰子,洗得幹幹淨淨,又幫他洗了一把臉,這才回到屋裏,端了幾盤酒席上吃剩的菜底放在鍋沿上,和大哥站在鍋台邊上,匆匆吃了午飯。
母親生下大哥以後,由於生活的變故,在婆家受到各種冷嘲熱諷,有苦說不出,心裏委屈,對大哥是既愛又恨,有時不免會把委屈發到大哥身上,責罵訓斥如家常便飯,像一個嚴厲的父親,大哥在母親麵前唯唯諾諾,話都不敢多說一句。而和大姐不到半天的相處,大哥真正得到了一種母親般的溫情和關愛,對大姐也是言聽計從,但是心情完全不一樣。聽母親的話,是出於一種敬畏,不得不聽;聽大姐的話則是出於敬愛,發自內心。對大哥來說,大姐才像是一個真正的母親,當然大哥那時候並不會想這麽多。
午飯之後,為了不在家裏礙事絆腳,二人又來到街上。大姐帶著大哥先在村裏轉,指著一棟棟老舊的房屋,告訴大哥這是誰誰家,家裏都有些什麽人,有沒有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然後來到村東頭由矮矮的磚牆圍起的一個地方,告訴大哥這是村裏唯一的一口水井,全村人都到這裏挑水吃,千萬不要來這裏玩耍。水井周圍是一片片的自留地,村裏每家都有一小塊,不歸生產隊管,用來種菜自己吃,吃不完則拿到集上賣,是村裏人平日零花錢的主要來源。大姐指著一片寬大的心形葉子說:這片芋頭是咱家的,今年冬天我們有芋頭吃了。
芋頭喜歡沙質潮濕的土壤,許多地方栽種不了,幾乎成了白沙村的特產,集上賣得很貴。大哥從未見過,便跑過去仔細看那些碧綠寬大的葉子,問大姐現在有沒有長出小芋頭,大姐說還早呢,再過兩個月,帶你來挖幾個回家煮著吃。
後來大姐帶著大哥去了白沙灘,這裏是白沙村村民夏天的休閑玩樂聚集的地方。下午天氣比較熱,大人小孩一邊玩水一邊在沙子中摸嘎拉。嘎啦是河水中的蛤蜊,大沽河中的嘎啦有拇指肚那麽大,殼呈青綠色,味道之鮮美,也是白沙村一絕!整個下午大姐便和大哥在水中摸嘎啦,大哥每次摸到一個大的,都要高興地給大姐看一看,大姐便會誇獎他幾句,夕陽落山時兩人摸了一大堆,都堆在岸上,大姐本不想帶回家,大哥卻是第一次摸到這麽多鮮嘎啦,舍不得扔掉,於是脫下汗衫光著上身,用汗衫將嘎啦兜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