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從68年3月份開始，知青大量來場。他們與老職工不同，對文學多有濃厚興趣。我曾到中青社寫作，盡管沒有寫出名堂來，在他們眼中仍與真正的作家無異，因此經常慕名造訪。同分場一位北京知青給過我一個小本，裏麵記錄著68年7月至10月間他參加“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活動。顯然他認為這段生活很有意義，希望我能將它作為素材在寫作中加以利用。今天看來，這的確是一個有保存價值的文本。我倆雖然同屬一個分場，年齡卻相差一倍，生活內容多有不同，觀察那段曆史的視角也很不一樣。於是我對日記進行了摘選，附錄在下麵。
這位知青的名字早已遺忘，但我分析了一下裏麵的人物關係，很快知道了他是誰。日記的後半部分接連出了一些事，頗為詭秘，使這個讀本帶有點懸疑色彩，卻不是作者想要營造的文學氛圍。】
〖1968.9.4（三）
早四點就被指導員叫起裝車。同誌們幹勁很足，沒有叫苦的。我可以扛將近一整袋小麥了。晚上繼續，直至5日清晨三點半，連續工作24小時，我班裝了20車小麥。
1968.9.5（四）
因下夜班，白天休息。我從早四點睡到六點就起來了，洗衣服，幹點雜事。中午被何秀菊接家去吃苞米。老何對我太好了，去總場開會前，還替我補了兩條褲子，我真不知該怎樣感謝！
1968.9.6（五）
今天我班和三班去林業分場那邊割條子，準備編筐收玉米。9點坐尤特出發，11點到林業分場食堂。吃過飯，遇雨，雨停又候了會兒才去割，割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裝車回來了。為這點條子，臉都讓蚊子叮腫了。回到隊是四點多。田隊長說9月9日開憶苦會，而我的圖片講解還沒做，真急。前兩天太忙了，蚊子又多，沒地兒躲……
1968.9.7（六）
上午，我班和三班去地裏割麻，才割了不多點，指導員通知收工。9點半吃飯，10點半集合去分場開會，“熱烈慶祝全國（除台灣省外）各省、市、自治區革命委員會全部成立大會”。會後分場小學演出了節目。
1968.9.8（日）
脫產準備憶苦會圖片講解。
1968.9.9（一）
上午全隊召開“憶苦思甜大會”，由我進行“收租院”圖片講解，接著集體唱憶苦歌，老何、餘大娘、李大娘憶苦，最後對林繼常和馮立發進行大批判。
中午吃憶苦飯。下午田隊長致頌揚詞，然後各班組進行憶比：一憶舊社會的苦，比新社會的甜。二憶資反路線及修毒的苦，比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甜。三憶雷鋒同誌無限忠於毛主席、完全徹底為人民的精神，比自己對革命和人民的貢獻。
晚飯後，四分場宣傳隊來演《收租院》。一分場把排演《收租院》的任務交給我隊“毛澤東思想宣傳隊”。
1968.9.10（二）
全隊休息。我們“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編排《收租院》第一場。貧下中農老何、老李（李樹先）、餘大娘、李大娘，以及田隊長和老何的孩子參加了排演。由於貧下中農加入，這第一次排演就很成功。
預定18號在隊裏演六場《收租院》，20號拿到分場演出，配合全分場的階級教育。國慶還要去總場演。
1968.9.11（三）
晨課時，宣傳隊學習、分組、訂製度。
1、一致選舉李樹先同誌為宣傳隊總領導。
2、分三個組：
1）樂器組：馮玉德，王雲慶，席國明
2）編劇、道具組：高風揚、李祥輝、李柱國、徐豔梅
3）舞蹈（舞台）組：何秀菊、葉培洪
3、製度：
1）學習主席著作，思想革命化，要有深厚的階級感情，突出無產階級政治。
2）軍事作風，雷厲風行，決不拖拖拉拉。
3）統一領導，集體討論研究。
4）嚴格的組織紀律，有的場次沒自己也不能走。
5）早請示，晚匯報，堅持每天小結。
上午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進行了討論。下午排練《收租院》第二場，簡單擺了擺第三場的人物位置。晚上停電，宣傳隊沒活動，我和席國明、徐豔梅等點上蠟燭編第三場解說詞。
1968.9.12（四）
晨課時學習了江青同誌的《紀要》。上午跟班勞動，去地裏裝青飼料。中午休息時又被老何叫去她家吃苞米。下午排演了《收租院》第三場“過鬥”，並把前三場連續練了兩次。
劇情存在一個問題：沒有突出張鐵匠（地下黨員），沒有體現出我黨領導著農民的階級鬥爭。劇中既無關於張鐵匠的敘述，也未著重安排張鐵匠的活動，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同誌們有所反映，今天晨課時就提了出來，說我演的不行，表現得不好，建議換另一個人。老何、老李均不同意換人，而建議進一步體會角色，加工塑型。我承認我沒有深入角色，但另一方麵——這是主要方麵：劇情有問題！必須在現有基礎上，加入並突出張鐵匠的活動，否則效果好不了，甚至會犯政治錯誤。
另外，編劇指導思想有問題，這主要體現在小高身上。他過分強調表現農民的痛苦，雖然也說要有反抗精神，但實際上是不夠的。他在導演上強化了農民的哀求（深一點說是乞求），這是錯誤的。我們無產階級人窮誌不窮，決不能為了活便跪倒在地主階級腳下，而必須堅持不妥協的反抗和鬥爭。
我今天很不痛快（雖然知道這樣是錯誤的），就是因為有的同誌（不留餘地的）建議把我換下來，而在前兩天的排練過程中，並沒有對我的表演給予必要的批評、指導和幫助。現在一下子就提出換人，怎能讓我想得通？
晚上繼續排練，把前三場又過了一遍。田隊長和不少職工都看了，也提出重點表現鐵匠、突出黨的領導，解說詞中要增加對鐵匠的描述，並且鐵匠要開口說話。
晚上編排時，小高又提出在地主抓丁時，老大爺應該跪在地上哀求不要抓走兒子，並且要跪著走、苦苦哀求。我當時就很生氣，這到底是在歌頌誰？歌頌什麽？老何、老李支持我的意見，否定了小高的看法。我現在更深刻地認識到，我們對主席的文藝思想學得很不夠，有必要坐下來對照主席著作檢查一下我們的創作思想。
1968.9.13（五）
晨課時，宣傳隊學習了江青同誌六六年十一月廿八日在文藝界大會上的講話。然後針對前幾天的排練進行了討論，決定解決其中幾個問題：
1、突出鐵匠，表現出黨對農民鬥爭的領導。
2、全麵研究一下解說詞，修改其中不合適的部分。
3、細致研究音樂效果和伴唱等。
中午和李大娘、餘大娘學了一會歌。兩位大娘訴說了各自的家史，講到心酸處都哭了。我自己也很感動。我今後一定要到貧下中農當中去，傾聽他們的教誨，向他們學習堅定的無產階級思想，做無產階級可靠的接班人。
下午把修改後的四場劇演了兩遍。我扮鐵匠還不夠深入，應進一步體會感情，把角色演好，真正體現出黨對農民鬥爭的領導。排練過程中同誌們對我進行了輔導，很有成效。
1968.9.15（日）
這幾天我們都是全天脫產，專搞《收租院》的編寫。不參加緊張的秋收準備工作，心裏真不是滋味。
上午和一些同誌研究劇情，在第四場特別加入張鐵匠的話，闡明革命要有黨和毛主席的領導、以及無產階級要掌握槍杆子的道理。
下午編排第六場時，因不熟悉話劇形式，有些亂，結尾的“造反有理舞”跳得也不行。晚上我們六個繼續練了這個舞，整齊了一些，但還缺少力度。必須再次學習主席著作，跳出打破一個舊世界的氣勢來。
1968.9.16（一）
晨課時總結了幾天來的排練情況，餘大娘、李大娘又講了自己過去的苦難經曆，教育大家要帶著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去演。並且李大娘堅決要求參加第五場演出。這一場戲很累，要和地主狗腿子搶人，我們本來顧慮把她碰壞了。現在李大娘表現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們深受感動，一致同意她上場，但在演出中還是要注意保護。
上午排演過程中，同誌們又進一步幫我糾正動作。我越急越練不好，拿不出感情來。心裏想的還是在“演戲”，難以完全投入。最後糾正得還算湊和。
這兩天產生了一個念頭：我演的是主要角色之一，而且代表黨的領導，演不好就糟了，人家到時該說我了，本來我扮這個角色就有很多人不滿意，要求撤換……還是努力演罷，一回生、二回熟，也許逐漸進入角色後就自然了。
中午又被老何家的孩子叫去吃苞米，同去的還有四個人，簡直跟自己家一樣自在。我演鐵匠要有吃苞米的狀態就好了。
1968.9.17（二）
晨課以後，參加勞動，我們二班和機務幾個人在電鋸那兒工作。不知怎麽，一會兒就到下班時間了，工作不累，我都有點困了。
下午從頭到尾把劇排了一次。重點是最後的第六場，仍然有點亂，因此又練了兩遍，改動了一些地方。跳“八月桂花舞”，手中要拿鮮紅綢條。跳“造反有理舞”，加了“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兩塊橫幅，由四個老人在後麵舉著，再添四個小孩在我們兩邊跟著跳。兩次舞蹈之間，張鐵匠插話：“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又增加了下場動作：舉紅旗、扛紅纓槍，高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幕落重開，扭秧歌、舞紅綢，齊唱：“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今天搞來一些破衣服，式樣不太合適，湊和著穿。其它道具做得還不錯，像風穀機、推車、鬥，比四分場用的那套象樣兒。排練完後見到於萬鬆，他說可以借我一套中式破褲褂，效果應該會好。
今天家裏寄來了毛襪子、護膝，有空去取。
晚上宿舍裏進行了和工農兵結合的討論，差不多所有人都發了言，討論了很長時間，最後唱了幾支歌才睡。〗
2021-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