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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44) 赤腳大仙

(2014-02-01 16:19:49) 下一個

【送走慰問團後,我們對祖國更加思念了,常常打聽何時回國辦學?到哪個城市蓋校舍?大家都看得明白:在朝鮮這樣窮對付,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由於每天就著燭光備課,我發覺視力下降了。一般我們都點兩支蠟,可亮度還是不夠。

因為工作努力,我由副排級晉升為正排級,津貼費也由十幾元增至24元,還補發了一個月津貼。於是我湊夠40元,正兒八經買了塊瑞士“羅士”牌手表。這是部隊的配給表,不收稅。當時戴表的人很少,對我來說算是件大事。入睡後我將表塞在枕頭下麵,總怕它突然停了,不時摸出來看閃光的指針,又放在耳邊聽,“當當當”好像在敲小鑼。這表在我心目中,是一個小生命,它陪伴了我很長時間。1965年國慶節前夕,我將此表轉到新婚妻子手腕上,算是訂情之物,那時我已到北大荒。她一直用到1972年冬,我們調到西安。因為要添置家當,隻好送到東大街寄賣商店賣了80元,當時這表還走得好好的。

我很早就想擁有一塊表,因為我重視時間的利用,對自學抓得很緊。50年代初期,我在浙江沿海駐地,寫信給大哥要塊表,他很快就寄來了,是大嫂用過的老表,比我的年齡還要大。用了不到一個月,就開始鬧別扭,三天兩頭停,即使能走也不準。在洪溪小鎮沒處修,好容易遇到一位流動的修表工,打開一看,說齒輪磨損得快沒牙了,再怎麽修也走不準。我隻好將此表退回杭州。入朝前,大哥又給了我一隻掛表,體積較大,放在上衣口袋,鼓起一個包。有天我脫下上衣撂在老鄉炕頭,不慎壓破了表麵,配不到合適的,隻好又將它退回了。正因為有這麽一段坎坷的用表史,所以我對自購的新表會倍加珍惜。

這時班長王君找我談話,讓我寫一份入黨申請書給他,我很興奮。不久他又讓我填表,似乎入黨之日已屈指可數。可是好事多磨,不多久忽然接到家中來信,說母親在土改複查時,被原先替我家看山林的長工文樹清檢舉出人命案來,於是定為“惡霸地主”,從杭州押回原籍勞改。我得知後很沮喪,立即向組織作了匯報。介紹人找我談話,說入黨的事須擱置一段時間,要我接受長期考驗。我那時正走上坡路,挺傲,認為家庭出身我無法選擇,既然以此卡我,我又何必苦苦追求呢?不如走“先專後紅”的路子,就像一些著名學者,隻要業務過硬,組織就會請你走進黨的大門。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寫過申請書,至今還是個黨外人士。這件事直接影響我的政治發展,乃至整個人生走向。】

老煙最後也沒混成“著名學者”,不過到西安當老師後,領導還真的又動員他入黨。那時他已年過五十,經曆了太多政治波折,對黨不再有那份激情,所以婉言謝絕。在老煙看來,入黨有如談戀愛,單相思是可以的,但不能曠日持久,否則“為伊弄得人憔悴”,讓他難以承受。當然,常有這方麵的報導,說某某一生對黨執著追求,百折不撓,臨死前終成正果,感激涕零。這屬於“衣帶漸寬終不悔”類型的,苦戀一生,確實有資格去見馬克思了。而老煙一介自由散漫的小文人,對黨談不上忠貞不渝,所以隻能做他的“赤腳大仙”去了。

【順便我將文樹清這個人介紹一下。在我家的不動產中,有30畝山,需雇一名長工照看。山塢建有幾間草房,暑期天氣炎熱,我經常隨兄姐進山住上一兩個星期。文樹清是個老實本分的中年農民,跟我家的關係不錯。母親對他也不苛刻,就像她對那些佃戶一樣。後來聽大哥說,他妻子得病而亡,與母親並沒有牽連。他受人教唆,得了好處,誣陷母親將他妻子虐待而死。不過在那種背景下,地主當了被告,是不允許申訴的。我們這些子女已參加工作,更要和剝削家庭劃清界線,所以無人替她喊冤。

母親一勞改就是25年,比國民黨甲級戰犯還長。我不知道她這25年是怎麽過的,它是一段空白的曆史。從我離家參軍的那一天起,母親就離我漸行漸遠,最終化為一個符號。現在我已步入人生的最後裏程,我腦中殘留的母親影像,居然還是兒時的鮮活記憶:俏美的麵龐,玲瓏的身形,以及那雙讓我無比迷戀的乳房。

“六順,別跑,小赤佬!”我聽見母親在遠處喊,她要讓我回去……】

2009-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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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五月綠 回複 悄悄話 會有這樣的時代。而誰也無法脫離!
煙鬥狼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路漫漫其修遠兮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65年才結婚嗎?
yapingliu 回複 悄悄話 “六順,別跑,小赤佬!”我聽見母親在遠處喊,她要讓我回去……

寫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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