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樂園

“等一朵花開,需要很多耐心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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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長堤那些人和事 (五):紀念先慈冥辰

(2020-02-04 12:22:48) 下一個

今天是庚子年立春節,人說這一天是今年生肖屬鼠首日;離上一個甲子年96年,即先慈96冥辰日。碼字完成這一篇,算是給這個係列故事寫上句號;也籍此作為對先人的懷念與感恩,對時下故國的祈福。

前年回鄉見到八姨(小名“阿八”),她說你阿媽是皇帝命:封建時代如果是男嬰在這一天出生,皇上就會來問罪。的確,先慈一生屢渡難關,幸而天助人助自助,尊嚴而平靜中善終。

她是家裏的大小姐,兩條大洋狗,一對金絲鳥作伴。閨房書桌抽屜裏藏著“駱駝牌香煙”,那時候她才十來歲。民國那些年抽這個美國品牌香煙的大多是今人稱為民國先生或者民國夫人之類。

“阿八,想來這是我們姊妹倆這一生最後一次說話了。”在護理院走廊一角,她坐在輪椅上,手裏拿著電話筒跟遠在大洋彼岸的妹妹顫抖著說。從此,她長眠在這裏,八姨在故鄉安享晚年。

“我要筆,要紙,要辦公桌。” 入住長期護理院不久,她常常跟我嚷嚷著。

“我要去歐洲!” 看電視新聞得知洪炳正大律師特意選擇在那兒安息,她耐不住煩躁,對我說。

“八格!” 護理員對我說,望著窗外紛紛揚揚下著大雪,她忽然爆了句粗話,我知道她內心深處受著煎熬。年輕時期她有過幾位日本籍醫學老師,但我從未聽過她說這兩個字。

“你父親來啦,快去招呼他!” 我正在護理院護士台前說話,一見到我,她衝著我說。先嚴早些年已經在故鄉去世了,朦朧中看見我她一定是想起了當年那個英俊瀟灑人來。

當下我們正麵臨新冠病毒肺炎紛擾眼前生活,大家心裏時刻牽掛著遠方故國與親人。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嶺南地區多次發生流行傳染性疾病,如流行性腦膜炎,流行性肝炎,急性紅眼病,流感。。。等等,和千百醫務工作人員一道,他/她們都在“不計報酬,不懼生死”,當“老實人”拚命在第一線,夜以繼日。他們每一個人除了配有一個白色棉質口包,一套大白衣之外,沒有其它特殊防護措施與設備保護自身安全的環境與條件下,憑著一股“救死扶傷,實行革命人道主義”精神,這些白衣天使們撫救了多少粵人性命!讓人嘖嘖稱奇的是,先慈從未被病菌,病毒感染過!

安葬,立碑轉眼四年來,每年清明節,我們都會去墓地獻上兩束鮮花,一左一右擺在三千磅重印度紅花崗岩石碑兩傍小石花瓶裏;到了六月園中牡丹盛開,我又特意摘下六朵鮮豔牡丹花,左三朵右三枝的插在那兩個花瓶內。“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她曾吟誦過。

我是家裏老幺,生於共和國貧窮時期,長於憂患年代,青春奉獻於木棉樹下,為紅牆綠瓦點綴風彩,贏得村裏人稱讚。這,承繼著先慈先嚴對曆史和文化的愛。那些年,先慈的辦公桌上一直擺放一個國父遺像相架,上有她端正親筆:“國父孫中山先生”五字。她曾多次對我說,沒有毛澤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她曾經憶述少年時期目睹過日本兵殺人放火焚燒農田和村莊,全家及村裏人死裏逃生經曆。這些話語,我至今不忘。

今年是先嚴103冥壽。八十年代政府予以他“廣州市XX局幹部”待遇給他安享晚年生活,直至去世後在故鄉長眠。對政府的感激和對故鄉的熱愛,是他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

我們這一代人和上一輩人,都沒有機會接受過象如今年輕一代為人父母所享有的 “Parenting” 教育或者培訓,特殊社會環境和個人生存條件下,我們這些為人父母,都有先天的不足和後天的缺陷。“人最大的教養,是原諒父母的不完美”。而今,“父母是我們和死亡之間的一堵牆,父母不在,我們直麵孤獨和死亡。” 作家楊絳說:“一個家庭最大的福報,是養出感恩的孩子。

七十年代末一天,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離家入住集體宿舍,先慈交給我一小卷水磨石印複印件,是民國時期北平故宮博物館出品,售價二十元。“你父親留下來的,你要好好保管。”她叮囑我說。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是宋畫印刷品。八十年代初,我和一眾哥們參觀廣東省美術館畫展,在展覽辦公室,我以一百多元購得台灣故宮博物館出版彩色《故宮藏畫精選》一冊。當時內地部門在香港購得三本,一本上交北京,一本留在廣東。冥冥之中,它們是宋畫。如今印刷科技和網絡資訊發達,這些畫冊之收藏價值已經不大,隻是作個留念罷了。

“時來風送《騰王閣》” 鑄造王勃風流千古,文存萬世。給先慈撰寫墓碑銘文,以六組段代表她的六個子女;又連計每人配偶,即合共十二個字,概括她不平凡的一生 一一 “天助人助自助,敬業專業樂業”。適逢下葬的那一刻,雲過天晴,加拿大雁紛紛 Landing 墓園,遂以此情此景為碑文結語 一一 “落霞歸鶩 秋水長天 念茲慟之 願母長眠 人生一世 承擔不忘 沐手勒銘 頌母恩情”。

那天葬禮完畢,在返回滑市學校的路途上,小燕給我的回訊寫道:“Thank you, take care as well. You did a very great job today and I admire and will learn from your dedication to your parent”。我想,有他這段經曆和感受,那些年我們在輪椅傍,病床前 “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裏;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他日趨庭,叨陪鯉對;。。。” 伴伴守候,作承前啟後,言傳身教,我們深感無愧於海內外千百關注我們家族的親友,更無憾於我們自己的人生。

嗚呼,是以為誌!


附:

圖一為依先慈囑咐,在她學習與工作過的地方獻上一束鮮花對國父孫中山的致敬。

圖二為祈願當年死難者安息,廣州長堤沿江路。故事見係列一《大榕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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