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軍訓(體育),作文老不及格。五年級上學朝,公社來了一位毛頭小夥子,作我們的體育兼語文老師 一一 隻教我們立正,稍息,向右看齊,蹲下,起立。哪個做的不好,哪一隊做的不整齊,冬至日了,還要“破斧沉舟”地在生產隊飯堂操練。
一日黃昏將至,“那廝”帶著我們三營五連九排,一共五十八人 一一 為啥老燕還記得五十八人?因為我的生產隊員編號正是58號 一一 四路縱隊的來到樹林邊上。林裏靜靜的,樹頂著天,葉蓋著林,林隔著池塘,背著一片墳地。。。哎喲,五,六十年了,隻要一閉上眼就出現腦裏:“那廝”一麵沉醉,那樹沙沙搖曳,樹枝樹葉你碰我撞的;那池塘閃閃銀光,夾著秋日斜陽輕抹波鱗;初月露出墳堆後麵那小小土包。。。這環境,這情態,可以忘掉 一一 加拿大也有;但從此可以延伸三百年後的事,忘不了!(後來我們各奔東西,據說“那廝”出國去了,不提。)
又一個秋來了。我所在的縣城,不再用“營,連,排”編製,名曰“重點學習班” 一一 都是熟口熟麵的小混混。一日,秋高氣爽,老師把大門關上,窗戶閉緊,讓我們靠前,靠近,靠緊些。他輕輕地用讓我們聽得半懂多不明的潮汕廣府話,郎誦起一篇後來據說證實為南朝鮮人的古人叫王勃的文章,《騰王閣序》。這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第一次聽到古代人呢呢哎哎呀呀地說話,不用“的地得”地寫文章。
又一個秋天來了,我們的生理期反應漸漸明顯,決戰“三八線”變成了傳遞小紙片兒的“地下交通線” 一一 年長我五歲的阿城,由“交通員”變成了“51號兵站”老板。
這一天,潮汕佬帶著我們,又來到同一林子 一一 樹頂依舊撐著天空,池塘邊依舊成群成團蚊子夾著陣陣臭味。墳地嘛,不說也罷了 一一 鏟平了。隻有螢火蟲高高低低,遠遠近近在那兒閃動。風從墳地,哦不,那片平地輕輕飄來夾著少許涼意。落日,幹泥,碎石,落葉,這境況,怎麽會是那人的祖地?我想。
次日,我們都交了一份作文。三天後,潮汕佬表揚了我的進步。這是我平生第一份僅差一分就及格,額外多得賞五分已經合格的作文 一一 隻因我第一次不忘在作文功課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一年後,我們各奔前程,阿城下海經商 一一 搬磚並且很快娶了個胸前漲鼓鼓的大媳婦;有人繼續上學。
林子已經不存在地球上了,縣城也變成小城市了。我跌跌撞撞的保留全年級前二十的成績,小混混當中的八,九個依然熟口熟麵的坐在同一教室裏。
秋,又來了。我開始想“小媳婦兒”了一一 但先得擠上前十名,上上榜,讓名字響亮一點兒哦。有了某種動機,目標也就定了:十九更要八!
這是故事的發展。
下圖是結局,阿城從俄羅斯勝利歸來,帶著俄婦,喝了三瓶伏特加之後,在《卡秋沙》樂聲中,給大夥題名這幅照片。這橫幅是後來 PS 上去流傳網絡,又來到阿城“朋友圈”上被狂熱狂熱地點讚的。
“革命在發展,人民在前進。目前,國內外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是大好,不是小好。” 一一 這是我那篇第一次寫上名字並且合格的《秋月夜》開頭的一段話。每當有人問找,為什麽作文總不及格的時候,我就高聲朗讀這段話;每次有人問我為什麽作文總這麽開頭總這麽高昂的時候,我就說,有了這句話,才可以繼續進步,有了這句話,才可以。。。至今。
秋,去了又回來;月,來了又走了。隻有夜依然不離不棄於我 一一 墳地裏,埋著“那廝”的母親。他帶著我,阿城,乘著月色,扒開了墳頭,挖出整整兩麻布袋古籍。“阿媽囑咐,書籍交你。記著,隻許熟讀,不許表露你半點理解。” 臨行,他說每次作文,隻要寫上開頭那段話,“你的作文一定不會讓人看得下去,也一定離合格不會很遠。”不日,“那廝”便消失了。喚他做“那廝”,是阿城的鄉音 一一 老師。
阿城從行李箱裏,拿著一小疊紅色單行線稿子,卷殘了,一頁一頁的打開。第一頁,正是我大作開頭那一段話,下麵被撕斷了,又似被糊粘連上的,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的字跡,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定,這右上角上我的名字 一一 阿燕哥,不是我的筆跡。阿城說,是潮汕佬跟他商量後,讓他寫上去,把斷頁上麵部分當作未完成功課來評分的。
那一夜,我們仨把那兩袋濕沉沉古籍,藏在我外婆床下。月夜,我蹲在窗台下,乘著月光,一字一行把筆劃點橫豎撇捺記下來,印在腦海裏。一日一日過去了,我“認”的字每個月增加十個八個,記下的文段一段又一段的,而且還能慢慢地默寫出來。
“你犯了‘那廝’的天條。”阿城鄉音未改鬢毛衰,依舊“那廝”,“那廝”的。“潮汕佬是那死人的學生。”阿城醉了,但頭腦似乎還是清醒。“可惜了那場大火。。。”阿城在視頻裏眼泛淚光地說。“從小便相識,大便情更濃。”幾十年不見,天涯各一方,阿城還是稱呼我阿燕哥,還記得記載縣城人物,地理,曆史典故的古籍燒成灰燼那情形。
“我太想念他了。” 我答非所問地自言自語。
“我太太也能默寫那篇文章。”阿城邊說,邊讓他胖嘟嘟的俄羅斯老婆,有聲有色地用地道廣府話朗誦那篇被撕斷頁子,曾經讓我一字不漏把記憶中每一道筆劃,每一個文字,每一句話整篇七百八十餘字文章寫下來的末段。。。
滕王高閣臨江渚,呢,
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呀,
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雲潭影日悠悠,呢,
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啊,
檻外長江空自流。
==========
後記:
向上文網絡圖片原作者及合影人致敬!
本故事純屬虛構,情節斷續無章無法。
依大清律法,盜墓者,立斬。所以,行內二人搭配夥伴,即一人上麵看風拉繩起貨,一人地下深挖沒頂,不以父子,叔侄或者兄弟,更不以外人(看風人把另一人就地埋了奪貨就跑是常見事),而以外甥配親舅 一一 不斬白不斬,斬了也白斬 一一 不會斷了一姓後代,更不會互相供出藏物。
故事素材:
少年時代曾經觸摸過七,八麻袋發黴古籍 一一 南海郡人物,醫籍,建築,縣誌等,見舊博文《那些年,長堤那些人和事 (二):“烏蘭諾娃”同誌是個老長堤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