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芝麻爛穀子

記些陳年往事,也有旅遊看到的.一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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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記憶點滴-困難時期

(2016-11-06 11:58:45) 下一個

現在管六十年代初那場災難叫大饑荒,那時叫困難時期或三年困難時期或三年自然災害或暫時自然災害。那幾年沒出過北京,就在學校和家裏。在最困難的那幾年連鄉也沒下過,勞逸結合了。大饑荒前的最後一次下鄉是1959年暑假到德仁務的水田去施肥,下一次就是1963年秋的到昌平砍白菜拔棉花杆了。

在北京,看到聽到的也就北京城裏的情況。記憶中那幾年就是餓,有多少就能吃多少,什麽都要票和有票也買不到。一次家裏來稀客,母親不知從哪裏搞來田雞。我挑食不吃,沈伯伯笑說“現在居然還有人有東西不吃”。抗戰時沈伯伯是石油大王的大秘。

見過餓死的沒有,沒有。親戚朋友中有餓死的沒有,沒有。認識的人有見過餓死的沒有,沒聽講過。親戚和父親的朋友的都是有點地位的,而且多在大城市,沒有餓死的和見到餓死的,這很正常。

農村呢?聽同學說過河南農村餓死人了。聽暑假回西北的同學說西北火車上有人在買來的肉包子中發現指甲。1965年到平穀搞了一年四清,在村子沒聽人說那幾年村裏餓死人過,但在憶苦思甜的會上老鄉回憶的不是解放前的苦而是大躍進後幾年的餓-把人餓砸咧。

1958年進大學時,飯費每月12塊五。每天三張飯票,早五分,午兩毛,晚一毛六。進飯廳交票排隊領一盆菜,不缺肉。菜不夠可以添,米飯饅頭管飽。早上豆漿稀飯,有八寶菜花生米,有時有雞蛋。中午去晚了沒菜時就是雞蛋炒飯,在笸籮裏由盛飯的挑雞蛋。大煉鋼鐵時有一陣飯票都不要了。那時不缺吃。

後來定量了,依然隨便吃。什麽時候開始吃飯要憑糧票買已記不清了。隻記得在一個暑假去通縣的德仁務勞動時在田間吃飯時饅頭還是放在笸籮裏隨便拿。從相片後麵的字知那是1959年的夏天。

真正定量了。定到人頭。男生高點女生低點,個高的高點個矮的低點。男生定量的差別也就兩三斤。我個子高點,定量34斤。

吃飯不再是一張票進去拿了菜後隨便吃。飯票分成錢票和糧票,飯菜分開買。糧票也有粗細糧之分。糧票是印在一張半透明的薄紙上的豆腐幹,買什麽買幾兩就從上麵撕。

夥食越來越壞。夥食費調整了,調到16塊5一個月,吃的遠沒有入學的十二塊五好。後來有了不同的菜。有錢就多買,還是沒肉。米飯饅頭窩頭就是定量那些,除非你能搞到糧票。北京糧票或全國糧票,都行。

糧食定量後,油和肉也定量了。一個月二三兩油幾兩肉。有一陣蔬菜也沒有了,菜就是醬油湯。肚子沒有油,餓得就快,肚子叫的時候比不叫的時候多。吃午飯前的教室是咕咕聲此起彼伏。

主食由米飯饅頭到玉米窩頭,有一陣吃的是小二黑的窩頭。一種不知何年何月何處來的雜糧麵做的窩頭。依然是二兩,但小黑硬。雖如此,每人吃得像佳肴。有吃就好。

從自由吃到定量,從肚中有油水到吃有限的窩頭,不能自控的同學就糟了。同屋的承義一月定量半月光,吃完了就睡在床上連課也不上。他的糧票就由夥食委員管著,按頓發。再後來就退學了。晁老爺也是經常提前吃完定量。他是黨員,不能像承義一樣靠睡。他是月底靠一根接一根的冰棍中那點糖粉撐著,他自己說的。

學校所有的活動都減少了,緩慢了。勞逸結合了。學習,作業和考試少了。不是所有的課都要考,每學期就考兩三門。主課都不全考。體育活動,劇烈的跑跳少了,“摸魚”這樣的氣功站樁和太極拳這樣的慢動作多了。連批判這樣的活動也少了,政治上寬容了。

吃飯是大事。飯廳的頭頭由黨員老師來當,九飯廳的頭是翁璋老師。翁老師天天往九飯廳跑,不是去多吃多占,是為學生的吃操心。他和飯廳做了不少巧婦都想不到的事。記得的有窩頭的雙蒸法和超聲波。連高科技的超聲波都用上了。記得那是蒸汽的超聲波,大蒸箱裏管子裏漏出點蒸汽,那吱吱聲就是超聲波。無奈翁老師沒法把蒸汽的熱能輸進窩頭,而且發得更“宣”的窩頭更不抗餓。

學校想法子,養豬養鴨,曬茄子幹。學生也參加自救,種地養小球藻。每班一塊地。積肥種地,都想自己斑的地長得好。小球藻就在朝陽宿舍的窗前養。一臉盆的尿水加點從髒水坑淘來的綠水做種就養開了。我旁邊是橫在窗前的房間的第五張雙人床,上鋪是史兄。非常不幸,一日他的一搭書本就不偏不斜地落到這盆中。

沒有規劃和都想高產,收獲時菠菜都成了竹竿。小球藻拿去精煉給浮腫的同學吃了。那飯廳養的的豬鴨我們連味也沒聞過。

困難時期的人性應了老話說的“飽暖生淫欲,饑寒起盜心“。同學是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但很少有談戀愛的。從不設防的學生宿舍出了小偷。一日下課回到宿舍,我們的十一號樓508室被撬了。我和鳳鳴兄公用的抽屜也撬開了,損失慘重。不是財物,除了幾件衣服被褥和書本沒什麽財產。偷的是糧票,鳳鳴兄的糧票被人偷了。大概鳳鳴的糧票放在明處我的夾在書本中,小偷偷了他的就放過了我。報了沒有結果的案。被偷了,不會補發,也不是交點錢能再買的。那隻有大家捐,沒挨偷的每人捐點。

困難時期學校最有權勢的不是校長書記輔導員們,是飯廳的大師傅和小賣部的營業員。我們吃不飽。大師傅吃不吃得飽,天知道。和大師傅的交集就在給我們打菜賣飯的那一霎那,他們的腕子的一抖就能讓自己多吃點少吃點,得罪不起。最可恨的是營業員。你拿著票和錢買東西,他成了主子,得看他的臉色。一次月初發現上月的肥皂忘買,趕快到二號樓前的小賣部去。隻差一天,那女營業員死活不賣。她是爺。

學生飯廳收票和打飯是同學輪流幹。打飯時那碗淺一點滿一點,盛稀飯玉米粥時稀一點幹一點,買半個饅頭窩頭時掰小一點掰大一點,這都可以讓我們肚子裏的歌早唱點晚唱點。就盼望碰到個熟人多打那一丁點或少收點糧票或把碗拿回來時碗底粘上張糧票,非常不幸沒遇到過這等好事。

以為要永遠挨餓了。不想兩三年後開始好轉了。從每月除能憑票買上二兩糕點幾顆糖外什麽也沒有到夏天飯廳前成堆的西紅柿由同學成臉盆地買。到畢業聚餐時有肉有菜有酒。記得我們班就坐在九飯廳西邊的長桌邊吃的了同學六年的分手飯。記得那每人一碗的米粉肉。記得趙兄一口酒下去就···。

 

庸貓,2016年1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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