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早了幾年,沒趕上插隊,但挖渠修水庫種樹下田等活兒沒少幹。那年代大學生聽使喚,叫幹什麽就幹什麽。大概農民也知道,我們到了就派去幹最髒最累的活兒。一般的髒和累也罷了,有一次我們幹了最惡心的活-赤手往把糞團往水田裏摁,現在想起來還惡心。
在大躍進的年代,通縣的低凹地被開辟成水田。那時大大小小頭頭眼中“大”就是好,新水田也符合這條件。水田不是豆腐幹那樣一方一方的,是幾十米幾百米的那樣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稻子插秧後要施肥,農民就把從城裏拉來的大糞往水田裏一倒了之。那些糞團就飄在水麵上。要成為肥料,就得讓這些糞團埋到土裏。怎麽辦?農民自己不會去幹的,這就想到了大學生。
大概是大二暑假,我們被派到通縣的一個叫德仁務的村子去幹了半個多月的農活兒。去前不知道要幹什麽,背個行李卷戴個草帽就去了。安置好下地,在無邊的飄著糞團的水田旁生產隊隊長交代任務。我們的任務是把糞團埋到地裏麵。沒有任何工具,沒有任何保護,要我們幹的就是到水田裏直接用我們的雙手把所有的糞團摁進水底的土裏去。我楞住了,我猜所有的同學也都楞住了。農民積肥撿糞也要有個糞扒糞鏟,給小孩換尿布也要找個東西墊著,這種直接用赤手在田裏摁糞的活兒可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了。
但在那個瘋狂的年代,什麽都和“革命”掛鉤。跟著瘋就是革命,不瘋就是不革命,要再說下去就是---。所以不管樂不樂意,我們隻能這麽幹了。
全體同學,不分男女,挽高褲腿赤著腳就下了水田。水淹到膝蓋,開始看到眼前飄著的糞團就惡心。但為了“革命”,忍住惡心,咬著牙閉著眼,見到就用手和它親密接觸,往下摁。在幾百米長的水田裏趟著、摁著。摁多了就麻木了,不再去想它,看到就機械地往下摁。係裏的淩書記是我們的學長,大概也沒遇過這種勞動。他在我們班蹲點,也得幹。我想他也是無奈。他會忽悠,誇我們的班長幹活和小老虎一樣。於是小老虎就給忽悠起來了,班長再一吆呼,我們也就隻有跟著幹。其實下到水田後不幹也不行,不到那遙遠的地頭是地方是沒有歇腳的地方的。要早點上岸,就得快摁。
好不容易到了地頭。腰酸背痛不用說,最重要的是把鑽到肉皮裏麵的螞蝗搞出來。水田裏全是螞蝗,每人腿上和胳臂上都掛著螞蝗。處理完螞蝗就又要被吆喝下水了。
吃飯是在地頭上。這麽大一片飄滿糞團的水田,衛生條件可想而知。在什麽地方洗的手記不清了。也許就近在水田裏撈把水洗洗,或就往褲子上搽兩把。成群的綠頭蒼蠅往饅頭和菜盆裏俯衝。為了“革命”,更是因為餓,什麽蒼蠅和髒全然不顧。抓著就吃。後果呢?鬧腸胃炎,拉稀。大家都鬧。為了“革命”,吃點拉肚子藥還得幹。就這麽幹了半個多月。自始至終隻有隊長跟著我們,不知其他農民到哪兒了。大概農民也嫌惡心,讓大學生去幹吧。
幸好沒有人得菌痢和霍亂,不然非得撂倒幾個。也幸好水田裏沒有碎玻璃爛鐵片,要給劃了,非得破傷風。
回校過暑假了。不知道有沒有同學,特別是女同學,因此而生病。我是鬧肚子鬧到開學。
還有不知那裏有沒有血吸蟲。大概沒有吧,田是新開的,血吸蟲沒有落戶。
通過這次勞動我們能向貧下中農學了點什麽呢?沒有,他們是不幹這種髒活的。要學,倒是貧下中農要向我們學。學我們的不怕髒,不怕累,不講衛生和不要科學的“革命”精神。
希望這種愚弄人的事再也不要發生。
後記:這事兒發生在五十年前。時間久遠,又沒記日記的習慣,唯恐有誤。找萬事通魏兄確證。
魏兄做了精彩補充如下:“你學會了那麽多農業技術,不但不感謝黨的英明偉大,反而大發牢騷,這種技術全世界都沒有,是社會主義的特色。希望你好好“反省”以求更大進步。我們喝的清水湯,因為很燙,蒼蠅飛過就像飛機墜落一般栽進湯中,我們仍“高高興興”的喝下去。沒有一絲“怨言”還表示這是黨對我們的“考驗”。你的思想和我們的差距是多麽的大啊,哈哈!努力吧。”
看來我的記憶沒錯。因為魏兄很懷念那“蠅肉鮮湯”,我許諾他下次吃飯要專門給點一份濃湯,請他到時別客氣。他的回答是“你以為蒼蠅很不好嗎?現在美國在深入研究癌細胞在蒼蠅體內不能生存,抗癌性極強,研究如何提取其抗癌成分,解決治療癌症的新方法。這說明壞事可以變成好事,不要絕對的看問題,對嗎?說不定以後蒼蠅真的是餐桌上的珍品,美餐呢,你健康的等著吧,會實現的,經常看看科技新成果。”
看來魏兄接受了我的邀請。而且又教育了我一次。我們五十年前幹的是高瞻遠矚的前衛的事兒。
誠兄也記得德仁務。他的補充如下:
“當時,分配我們去稻田拔草。水中螞蝗特多。開始是彎著腰拔,雙腳還在水中不停擺動,防止螞蝗叮上;還不時拍打,把螞蝗拍打下來。時間長了,腰酸痛,實在堅持不了了,就改成蹲著拔。再後來,蹲也不行了,就隻能跪著拔,任憑螞蝗叮咬。每當出來時,腿上都被咬了很多血點子,腿上都還都會有幾條螞蝗。晚上睡覺時腰背酸疼,躺不下去,不能仰臥,隻能側身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