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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迷夢 1 – 1967年5月1號天安門廣場親曆記

(2015-01-08 23:25:14) 下一個
2014年底上海外灘踩死人的悲劇勾起我的一段回憶,正在猶豫是否動筆寫出來與大家分享,看了老高和其他人有關博文後,決定寫。 幾十年前的事了,具體細節可能會有些微的不準確,但這是我和同伴們的親身經曆。
1967年5月1日午後,我和我最好的發小玩伴小方就在離先帝毛澤東和林彪的吉普車前20米的地方,熱淚盈眶,高呼萬歲,根本不會預料到幾分鍾後我們倆幾乎英勇倒下壯烈犧牲。
1966,1967,中國最瘋狂的歲月!每當我回憶這段年代,腦海首先浮出的是一片紅海洋,無數被興奮或憤怒歪曲的麵孔,和躺在地上死後仍被侮辱的屍體。 這是為什麽我一般不願意回憶這段曆史。 那時,我和7,8個最要好發小生活在大學大院裏,年齡從初一到初三,停課呆在家裏。 我們的父母親大部分是被打倒的走資派或反動學術權威,每家差不多有一個關在牛棚裏,極少數是大學的工人。
4月上旬,平時點子很多的小軍提出,5月一號先帝會上天安門檢閱,我們大家何不前往?聽說可能見到先帝,大夥都來了勁,可是串聯已結束,大家出身很不好,怎麽去? 小軍眼一眨道,回學校找老同學也許有辦法。 我們一夥來自三個中學:和平中學,47中,和徐家棚中學。 小方低我一級,但是同校。 我和小方回到和平中學找到我的同班好友小勇,求他幫忙。 小勇貧農家庭出身,根紅苗正,當時是學校三司革聯的負責人。 他看著我壞笑道,你這逍遙派,有麽事? 我則一臉無辜地說,我不想逍遙,你敢收了我嗎? 聽完我的請求後,他二話不說,不僅給我們倆開了蓋有學校三司革聯大紅印的介紹信,還給我們辦了有照片的三司革聯的身份證。 格板麻的,我們兩個黑五類的狗崽子就此搖身一變,成了紅衛兵造反派 - 還是三司硬革聯的。 武漢的同齡同學們,還記得(紅)一司,(鋼)二司,(康)三司;三司(硬)革聯,百萬雄師,(鋼)工總和(鋼)農總嗎?
臨告別時,小勇板起起了臉叮囑:你們不在學校三司革聯名冊上,不要給我添亂! 幾天後,其他人也從各 自的學學拿到類似的介紹信。
四月中旬的一個午夜,我們來到江岸貨車站口一搬道小屋傍,與我們同行的小軍的大院外好友小X的叔叔在當班。我們七嘴八舌訴說要扒車去北京反映武漢文革的實況 。反映武漢文革實況? 哈哈,輪得上我們這群牛鬼蛇神黑五類的狗崽子嗎?不過那叔叔老工人並不知道我們幾乎都屬可以被教育好的黑五類崽子。叔叔老工人一言不發地聽著,最後丟了句:呆在屋裏不許弄出聲響,就出去了。 大約個把小時後,老工人回來,告訴我們門口這輛運煤車北上去西安。 我們忙不迭爬上,坐在煤堆上,滿麵煤粉,凍得篩糠,於早晨抵達鄭州貨站。 還是小軍的那位鐵路子弟好友,駕輕就熟帶我們到貨場內職工食堂洗臉用現金買早點。 鐵路職工們見怪不怪,有一兩個還悄悄告訴我們第x道上有一列空悶罐車馬上返回 北京豐台貨站。
 大夥立馬揣上饅頭爬上那列悶罐車中的一個。 和開放式的煤車相比,有兩扇拉門四個小窗鐵悶罐車就是天堂。  我們一路高歌,嘻嘻哈哈,黃昏時分安抵北京東南門外的豐台站。  中途大約是在長辛店附近的一個彎道上,我探頭前後一看,幾乎一半的悶罐車廂有人頭晃動,看來不少學生借五一的機會上北京告狀旅遊。 記不得是怎樣從豐台去國務院信訪辦公室的,隻記得我們被安排到白石橋的上訪招待所住宿。 到門前一看,竟是原來的社會主義學院學生宿舍。
白石橋的社會主義學院離當時正在修建的首都體育館不遠,對不,北京的哥們姐們? 這個學院是用來對黨外民主人士灌輸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地方。 宿舍單間寬大,但家具都被搬走,我們七八個人一間全睡在地鋪上。 食堂三餐簡單但非常便宜,早餐饅頭鹹菜小米粥,中餐米飯豬肉片熬大白菜,晚餐饅頭大白菜熬豬油渣。 我們一般早餐後再買兩個饅頭帶上當中餐,晚上盡量趕在食堂關門前回來用餐。
五一前,我們假公濟私,玩了故宮,北海,天壇,王府井,十三陵和八達嶺。 站在長城上,大夥都好好地當了一次堂堂好漢。  當然還要向中央反映地方文革問題,不然無法免費在社會主義學院宿舍住,印象中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辯的小軍和小方的哥哥大方代表我們全體出席約談會的。
五一的前一天得知,上訪學生和群眾必須集體列隊方能進入天安門廣場,隻能在指定地方席地而坐看廣場上演出和焰火;先帝和文革小組一幹人馬將在天安門城樓上看焰火。  我和小方是從幼兒園就在一起的玩伴,小學中學同校,下鄉在同一個縣,後來我到沙市工廠當工人,他被推薦去沙市西門外的荊州石油學校讀書,再後來,再後來就沒有什麽關於兩人幫的故事了,天各一方,有時會在夢裏相見。 兩個愣頭青在一起時,當然幹了很多壞事,好事,有趣的事。最難忘的事之一,就是1967年5月1號。
我們倆覺得應向天安門城樓靠近,有可能看清先帝。便慢慢脫離了隊伍,想千方設萬法往天安門城樓擠進。  後來我們就像電影裏描繪那樣,插進北京一個大學的隊伍大擺大搖來到天安門城樓右邊的勞動人民文化宮門口。 這裏人山人海,我們再也無法擠進。
擁擠中,猛然聽到《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樂響起,文化宮門裏萬歲的呼聲洶湧澎湃。 我曾混進第七次第二回被先帝檢閱的紅衛兵和革命師生隊伍,於1996年十一月在西長安街見過先帝毛澤東,林彪,劉少奇和周恩來的車隊,有經驗了。於是拉著小方奮不顧身往前擠,一條車道就在20米開外處了。 然後,一切的一切就突然來到:一個車隊出現在人群中,前麵幾輛順利通過,再然後就了不得了:開過來的下一輛北京吉普上,站著魁梧的先帝,身旁是瘦小的林彪。 就在這時,千軍萬馬的擁擠人群從兩邊壓過來,車道一瞬間就被堵死,先帝的車就停在我們正前麵20米左右處。
下麵的情景,看到的人不多,大約就是前30米的幾百人,我還沒有在出版物和網絡中發現有人描繪過:吉普車後排的兩個大內警衛站起來將毛澤東和林彪壓在身下,副駕駛位上的人則站起來指手畫腳,我猜應是汪東興。前排的解放軍迅速集結並反推人群,力圖打通道路。 此時此刻,毛澤東掀開警衛,站起來向人群揮手,緊接著,林彪也站起來揮手了。幾十秒鍾後,人群稍往後退,警衛在汪東興指揮下,再次將毛澤東和林彪壓在身下,吉普車猛地前進後退,來回幾次,我都聞到輪胎磨擦的焦糊味。 最後,吉普車沒有掉頭,也沒法掉頭,更沒法前進,直接快速退回文化宮大門內。
擠壓事件就發生在此時:解放軍在毛澤東吉普車退走後,大約鬆了口氣,須不知,後麵成千上萬的人隻感覺毛澤東就在前麵,並不知毛澤東吉普車已退走,新一波人浪突然爆發,就象稍稍退潮的巨浪,瞬間反撲過來。 在那幾秒鍾,我感到呼吸困難了,動也不能動,隨著人流東遊西蕩,腳幾乎不粘地。右邊有人倒地尖叫,我下意識地盡量腳著地,拉著小方往左邊擠。小方突然大叫鞋掉了,彎腰想撿鞋。 他一彎腰,後麵人馬上壓下來,那場麵,恐怖,恐怖,恐怖! 讓我以後永遠記得避開擁擠的人群。說那遲,那時快,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勁,將小方往外一拉拽。 老天,小方借力站起並移過來了,他身後,幾個人到地呻吟,並馬上被後麵人潮壓住,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生死命運,竟能改變在咫尺之間。
再往前擠,人群開始稀疏。 很多解放軍急行過來,分成兩組,一組手挽手企圖割斷人流,另一組分開人群往裏擠救人。 十幾分鍾後,救護車開過來,我們心有餘悸躲得遠遠的,沒有看見屍體和傷員。
小方光著一隻腳,激動和恐懼交織使他微微顫抖,我也一樣。 我們站在天安門廣場上,心神未定看演出。大喇叭又傳出消息:偉大領袖和他的親密戰友又驅車來到天安門廣場和人民大眾一起聯歡。 再晚點,毛澤東和林彪登上天安門看焰火。
焰火結束後,我們又經過文化宮門口,一個墳山大小的鞋帽衣服堆在那裏。 小方過去想找自己的那隻闖禍的鞋,無果,隻好隨便拿起一隻能穿的進去的球鞋,和我一起步行幾十裏,回白石橋時已是下半夜。
這段經曆,我和很多同學親友分享過,這是第一成文的回憶。 小方多年一直在華北油田當工程師,他一定不會忘記這段經曆。1967年的五月,注定是我和小方的最值得回憶的一月:在從北京返回武漢的列車上,我們倆在鄭州車站還有一場有驚無險的離奇遭遇,那是後話,以後再寫。
小軍九十年代崛起,先跟著王石在萬科集團幹,後來自己開房地產公司,是發小中賺錢的姣姣者。2005年我回國在深圳和大學時上下鋪鐵哥們重聚,發現小軍是我們共同朋友,三人好好地吃了次海鮮,同聲感歎世界真的很小。
一道扒煤車的其他發小後來也都混得不錯。
2005年我還回到武漢和中學同學老師在太子軒酒樓一聚,小勇當仁不讓請了大家。 此時的小勇已是江城有名望的農民企業家。 太多話要說,我忘了告訴他,1967年5月1號,我和小方差點給他添亂了。
後來有一天,我對剛剛從牛棚裏放出來的反動軍官美蔣特務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教授父親談起這些文革經曆,父親盯著我看了一會,淡淡地說:膽子還不小。- 理解萬歲!就衝這一點,我有時間了,一定要寫父親母親的回憶錄。
(後記:萬維和文學城都有博文都提到,1967年5月1號天安門前有人被踩死。我雖然沒看見死人,但能證明:那天,確實發生了踩人事件。又:版權所有,轉載請注明出處。2015年1月8號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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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常紫 回複 悄悄話 誰是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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