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今年十五,住在黔東南大山深處一個叫老屯村的苗寨裏。在廈榕高速貴州段建成之前,老屯村及其所在的台江縣完全是片窮鄉僻壤。這一地區每年五月初的姊妹節,傳承了苗族民俗文化中婚戀和社交的方式,姑娘們穿起盛裝,小夥子鬥雞鬥牛,好不熱鬧。近年來節日期間遊客增多,但過完節便一切歸於平靜。
這裏的人們還未經商業化熏陶,幾乎家家大門敞開,人人熱情好客,非常淳樸友善。沿著蜿蜒的山路進入寨子,迎麵有幾位大嫂遞上傳統的手抓紫米飯(與姊妹諧音)和鹹肉+燒雞,這些年我已習慣了一切向錢看的國內景點,還以為這是在兜售呢。得知是好客,不吃不禮貌,我感動不已。後來還聽說,如果姑娘給小夥送上紫米飯,那便是定情的信物了。
“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多山苗寨,青山綠水間點綴著零零落落的舊屋。
率先致富的幾家蓋上了氣派的磚房,最高的有五層樓(右一)。
那幢三層樓(右二)便是泱泱的家,不過拍這張場景照時,我並沒對上號。
尋尋覓覓時遇上這位熱情大方的妹子。“別拍我啦,我女兒比我好看。你們進來拍她吧。”
真沒想到,就這樣走進一個故事。
進了屋,從裏間敞開的門裏看到一個女孩正臨窗對著一麵車鏡化妝。她叫泱泱,今年十五讀初二。
我第一眼看見她時,便喜歡上了她。可謂夢裏尋她千百度,幕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等最後穿置完畢我才明白,這藍裝隻是襯裏的便裝 (外麵套上盛裝)。
頭帶既可作為盛裝頭飾的內襯,也可以是便裝的一部分。
紅與黑的繡衣,是毎個苗家母親從女兒生下起一針針、一線線化費十多年的心血。
銀飾都是泱泱姥姥傳給泱泱媽媽的,大多苗家如此代代相傳。
項圈掛鎖是必不可少的。這身從裏到外、從上到下的行頭,便是苗家女孩將來的嫁妝。
史上“日無三天晴,人無三量銀”的貴州,苗寨女孩大概算是例外(如今一套價值近¥10萬)
泱泱媽費力抱出一個尚未睡醒的男孩,並在客廳寬敞的沙發上給他穿衣穿鞋。小弟弟今年8歲。
男孩被連拖帶拉地穿上盛裝後,隻有5分鍾能耐便脫下了, 幸好這種是紙做的一次性廉價品。
泱泱爸曾借款50萬在縣城開了個酒吧,生意不錯,見好就收把酒吧給賣了,既還了債又蓋上新房。
這裏是隔壁舊屋,現作廚房和堆雜。姊妹節其間已婚男人得宅家幹家務,讓女人們拋頭露麵。
把兒子搞停當之後,泱泱媽回到母女倆先前的程序。
頭飾有帽子和插冠兩種, 泱泱選擇了後者, 如此精美華貴的銀帽隻好留在床上。
最後是頭頂插冠加簪子,一前一後兩大片。
看來teenager看媽媽時的神態,東西方無獨有偶。
這麵車鏡不知是哪裏撿來的,但也成了我喜歡泱泱的理由之一。
穿戴完畢,泱泱怯生生地走到家門口,立刻就引起路過遊客注意,大家搶著和她合影。
泱泱木偶似地和爭先恐後的遊客一一合影,隻有和鄰居招呼時,臉上才露出瞬間的微笑。
同一條巷裏,一位嫁出去的女兒正坐著丈夫的摩托車歡天喜地回娘家。
儀式還早,路過堂姥姥家,泱泱進去溜達了一下。
有人讓她擺拍,我在一旁蹭拍, 泱泱卻隻看著已經熟悉的我。
輕風細雨中,泱泱和其它女孩分別在媽媽的保護傘下走向村頭廣場。
媽媽外出打工的便由姥姥陪同。
踩鼓開始了,德高望重的大娘敲起苗鼓,姑娘們開始繞著鼓走圈,年幼的在最裏層。
據說這時大家比誰的苗繡最豔、誰的銀飾最多。
踩鼓結束,泱泱和朋友讓媽媽照合影,後來還看到她化大錢在臨時搭起的攝影棚裏拍了全身照。
驚鴻一瞥,歡心一笑。
當無數個鏡頭對著泱泱,哢嚓哢嚓把她快遮沒時,我決定放下相機等她回家。
跟著母女倆回來,看著她們將之前好不容易穿戴上的盛裝一層層卸下。
我覺得有點可惜,泱泱倒顯得如釋重負。
直到黃昏我們離開寨子時,村裏村外還有許多活動,不時見到穿盛裝的女孩。
不知為什麽泱泱的這麽快就缷了,據說大多數女孩對此不耐煩。
問及女兒將來的婆家,泱泱媽直言道:“有錢就是幸福”。
不知泱泱她自己是怎麽想的。
我和泱泱還真有緣,下午趕集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又撞見她。卸下沉重的銀裝,也沒有媽媽近距“束縛”,泱泱顯然輕鬆自然了許多。“阿姨,吃西瓜!” “怎麽沒在我家吃中飯? ” 她和我們已儼然如大熟人。與上午比,她簡直是一隻飛出籠子的小鳥,嘰嘰喳喳,神采飛揚。
望著她和同伴們朝村外走去時一路歡笑的背影,我聯想到不久將來的她,會以何種方式走出這山寨: 念書?嫁人?北漂? 無論哪個版本,我衷心祝願她幸福美滿。
記得離開時我向泱泱媽索取聯係方式(包括地址),不料她說她自己不識字,讓女兒來寫。後來我找了個合適的機會對泱泱說:“你得把書念完啊!” 她點點頭。雖然那一幕我沒有舉起相機,泱泱,阿姨好喜歡你點頭時的那付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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