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雙環（一）
話說劉千裏見了郭太的鐲子，心中惦記，左右放不下，你道是為何？
劉千裏看那鐲子，材料手藝，實非凡品，仿佛母親藏有一隻相似的。夜深人靜之時，幾次撞見母親對著那鐲子垂淚，問她，她又不肯說。從此母子二人便避而不談鐲子的事。今日見了郭太的鐲子，心中疑惑便起，晚上回家，像母親提起，劉老太太吃了一驚，半響，問道，“你是在哪裏見到的？”千裏答道郭太。 劉老太太歎了口氣，從裏屋抽屜裏取出那隻鳳鐲，母子倆在燈下細看，果不其然，劉老太太這隻赤金遊鳳，神態怡然，在鐲子的背麵刻有富貴吉祥的字樣。劉老太太道，“如那鐲子真是一對，這背麵該是仙壽恒昌四字。”劉老太太便講起這鐲子的來曆。千裏高祖輩時，家資殷盛，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商大賈。為了迎娶山東王道台家的小姐，便在那件喜事上打製了這對鐲子。這對鐲子傳到千裏父親，已經是第四輩了，也是父親贈與母親的定情之物。劉千裏的父親精於鑒賞，深通醫道，亦諳禪理，無奈卻於經營買賣一竅不通，眼看家底日薄，心中著急。 無意中聽信了小人計策，在一樁棉花生意上輸掉了全部家底，從此一病不起，醫者不自醫，兩三年便下世了。劉家孤兒寡母，無以為繼，萬般無奈，千裏的母親隻得變賣了其中一隻鐲子，靠著一點薄產，勉強支持家業。劉老太太說到這裏，老淚縱橫，“那鐲子本來是咱們家傳下來的，如今沒了，說來也是老身不孝，愧對劉家的祖宗。”千裏百般勸慰，方才好了。千裏心中便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把那鐲子贖回來。
若要贖回那鐲子，談何容易？可為了寬慰母親的心，少不得也要硬著頭皮去碰一碰。第二日午後，店裏清閑，九爺在後堂小憩，猴哥德易也都三三兩兩出去尋樂子去了。千裏這才出得門來，往牡丹樓尋郭太。
郭太正在後堂算帳·，千裏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來嬉皮笑臉的請安問好。郭太頭也不抬，隻用那鳳眼一掃，問道，“猴兒，又有事情求你姑奶奶？” 千裏一眼瞥見郭太手上的鐲子，便涎皮賴臉起來，央告到，“好姐姐，你那鐲子倒是稀罕物件，賞兄弟瞧瞧吧？”郭太這才抬起頭來，取下鐲子，遞給千裏說，“小千子，姐姐知道你喜歡這些東西，可到底跟著九爺學藝，早日娶一房媳婦才是正經道理。”千裏不答，接過鐲子來細看，背麵果真是“仙壽恒昌”，從懷裏掏出母親那隻，這對龍鳳鐲如同久別重逢的愛侶，珠聯璧合，愛煞眾人，連郭太都讚歎不已。“果真是一對兒，”千裏求郭太道，“好姐姐，你出個價，讓給兄弟好不好？” 郭太卻好生為難，說道，“千兄弟，不是我不願意做這件好事，隻是這鐲子是我前兒生日，老太太給的，我怎好轉賣給你？”
“嫂子莫為難，”隻聽得嬌音婉轉，後堂裏三步兩步轉進個人來，挽著郭太說，“母親那邊我去說。” “千裏一看，是郭老太太的幺女巧如，原來她在裏間早已聽見二人的談話，便出來打這圓場。這巧如愛穿件翠綠的衫子，一張瓜子臉生的極甜，機敏伶俐得很。郭太聽見她這般說，便對千裏笑道，“你要謝便謝我這妹妹罷了。” 待千裏出了門，郭太一點巧如的玲瓏俏麗的鼻子，眨眨眼說，“你倒來做好人，嫂子明白，這好東西轉來轉去還不是要到你的手裏。”巧如一張俏臉羞得通紅，回身跑了。
晚間巧如伺候她母親更衣歇息，便慢慢的跟她說起這件事。又說到這鐲子本是從老劉家出來的，讓給他也是件成人之美，積德行善的好事。郭老太太點點頭，說，“這鐲子也是早先你父親從鋪子裏收上來的，當的是死當，照說是沒有又贖回去的道理。既然他求來了，鄉裏鄉親的，由你嫂子做主，就給他吧。”
第二日巧如來給給千裏回信，說嫂子答應了，價錢這般。千裏千恩萬謝，巧如也不理會，飄然而去了。劉千裏這下又喜又為難。價錢是難得的公道，可如今按千家的能力，上哪去弄這筆錢？千裏在心中仔細計較，親朋好友裏，一時能拿出這筆閑錢的恐怕隻有拜把子的異姓兄弟馬鬱湘了。這馬鬱湘行三，人稱馬三爺，在城東開了家客棧，家中頗為過得，更難得的是為人仁義，樂善好施，在鄉鄰中素有“善人”之名。前幾年馬鬱湘與人合夥做一樁古董生意，多虧劉千裏掌眼鑒別，才沒有被人騙了大本錢去，感激不盡，便與千裏叩頭換譜，以兄弟相稱了。今日之計，不妨先去求求他再做打算不遲。晚間劉千裏便往馬鬱湘處來。馬鬱湘家住在城東的旺豐胡同，看門的夥計見是千裏，便不待見起來，也不進去稟報，隻說“出去喝喜酒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千裏心中恨恨，卻也知道大哥一向良善，對下人疏於管教所致。倒是老家人馬福聽見聲響，嗬斥夥計“這大冷的天兒，怠慢客人“，把千裏讓進偏廳等候。沒過半個時辰，馬鬱湘便回來了，聽了千裏借錢一事，雙手一拍，說，“兄弟趕得巧了。你也知道，我雖是有一個花一個的，可巧前日上海萬楓茶莊的萬老板帶了信來，說他如今手頭寬裕了，我幾年前借給他的一筆款子要帶利息還給我，數目正好。兄弟不是說年下要回蘇州老家祭祖嗎，煩勞你跑一趟，收回來了你先使著正好。”
千裏喜之不盡，忙忙地回家與母親商議，打點回鄉事宜，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五。千裏這番又來問巧如，不知她從上海有什麽東西要從上海帶的。巧如尋思著天氣越發冷了了，麗豐的好湖縐正好可以給母親做床被子，還有年節裏侄子侄女的玩器，華文書店的新書。可轉念一想，千裏是斷斷不會收她的錢，他本就不寬裕，這些東西豈不又給他增添煩惱？於是淡淡一笑，說，“哪裏有什麽需要的，左不過你們家鄉的鬆子糖，桂花糕帶來嚐嚐就好。”
這日一早，他剛到店裏，小翼便急急忙忙地走來，一跺腳，說，“怎麽才來！正要趕去告訴你，你兄弟馬三爺家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