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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的微笑
(2015-01-03 09: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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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和友人去探望一位老太太。這一次,不是去她家,而是醫護養老院。
老太太是我認識的,兩年前的夏天曾去她家喝過幾次下午茶。記得第一次去探訪,門鈴響處,一頭銀發的老太太來開門,玫瑰碎花的襯衣融在灰色披肩和灰色裙子裏,領口處看得到晶石項鏈,塗了亮玫瑰色的口紅,笑容如花地和我們貼麵擁抱。花園裏,茶點準備就緒。熨得平整的米色桌布,細瓷的茶具,幾樣甜品,看似隨意插在陶器裏的淡粉色蝴蝶蘭。三個女人毫無禁忌地隨意聊天,沒有隔閡。她給我們看她新畫的插花油畫,客廳裏有幾處小品出自她的手筆......之後,又去過幾次,每次都是很放鬆地喝茶聊天,在她的花園裏一起渡過下午時光。
後來,秋天來了,生活忙碌竟沒有了再聚的機緣。這一擱,就是兩年。兩年內,幾樣病魔一起襲來,她住進了醫護養老院。
第一次真正走進醫護養老院。花園打理得井然有序,園內有木製長椅,有兩個避雨小亭。進了大廳,有幾位老人在接待台旁邊的咖啡廳曬太陽,神情木然,似睡非睡,有三個來訪者和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者說話,聲音有點高,但老者好象還是聽不清....我原是有所心理準備的,想到這樣的場所會是另一種情形。但是事實,比我的想象勝一疇。盡管暖氣的溫度很合適,盡管有冬日的太陽暖暖地照著,但是空氣裏,垂垂老矣的沉悶讓我抗拒,莫名地心裏一緊,那位健談雅致的老太太,今日怎樣了?
上了三樓,樓道寬敞明亮,兩邊有木質護欄。一位瘦小的老太太正在扶著欄杆,挪著腳步,練習走路。
靜謐裏,垂老氣息無孔不入。
此時一位護士推著輪椅從一間病房出來。她主動和我們打招呼。友人和她認識,沒等友人提問,她就告訴我們說,安妮一大早起來,就念叨著今天的午歺,剛才等不及,讓我推她去歺廳等你們。還說早點去要選個好位置。她壓低了聲音向我們透露"秘密"。
我看她,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的年紀,所有頭發攏起挽成一個高高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塗了透明的唇彩,說起話來,一雙褐色的眼睛配合表情變動,很是生動。她在跟我們說話同時,幫輪椅上的老太太理了理衣領,大聲告訴她,不要著急,她的探望者還沒有到。友人乘機詢問老人的情況。她簡單明了地說了老人的飲食,治療,藥物反應等情況,簡言之,病情穩定,加上老人思想樂觀,所以沒有反複,但暫時脫離不了輪椅。臨了,不忘記鼓勵我們,"不要擔心,她很樂觀,這是創造奇跡的基礎。誰知道新的一年的奇跡創造者會是誰?好好享用午餐吧,老太太選了一張位置最好的桌子。"她爽朗地笑著,指給我們歺廳的位置。
這短暫的幾分鍾,她的聲音,她的笑,象一股清新空氣,衝開這座建築裏沉重垂老的霧靄。我的第一反應是,年輕美麗如她,每日麵對垂老,疾病,甚至死亡,需要什麽樣的勇氣,嬌情一點地講,需要什麽樣的愛心和包容?年輕美麗如她,有許多工作可以選擇,至少不用麵對白發禿頂,口齒不清,行動不便,疾病纏身,言行暴劣等等的生命醜態,這些人類在行之將木之前無法控製回避的----醜態。
我們來到歺廳,老遠就看到等我們的老太太。她坐在輪椅上,陽光將她和整張桌子籠罩在一片詳和裏。白發如雪,因藥物的緣故,比兩年前胖了許多,臉上沒有了神彩,連笑都顯得慢了拍節。她的兒子兒媳在另一個城市生活,拜托友人常來探望。她己不認識我,給她了許多提示,似乎想了起來,幾分鍾後又忘了我的名字。我環顧歺廳,多是一些上了年歲的老人,探望者裏沒有太多的年輕麵孔。這裏,讓人知道什麽是"垂暮之年"。
剛才的那位年輕護士推著另一個老者進來,將他安置在一張兩個人的桌子旁。老者伸手去拿盛水的水罐,但未能如願,她問他是不是想喝水,他點點頭,她象哄孩子一樣地告訴他,要坐好了,再倒水喝。然後倒了半杯水放在他的手能拿到的地方。我看著她護理老人,剛才的疑問揮之不去。似乎有感應,她抬頭看到我正在看她,衝我笑笑,安置好了老人,朝我們走來。
"安妮現在開心了,有兩位美女和您共進午餐"她和老太太說著話。老太太很開心地笑道:"謝謝你寶琳,幫我選這張桌子,我看得到花園的鬆樹"。"我們現在吃藥吧,之後就可以和你的美女們進歺了。"兩人一來一去,很是和睦。過了一會,她將藥物注入水中,看著老太太聽話地喝完,換了隻杯子才走開。
看著她的言行,我始終不能釋懷。其他幾個醫護人員和歺廳服務人員,看上去都上了點年紀,唯有她,一個青春裏的女子,在這樣的環境裏,有點格格不入。我對安妮老太太說這個寶琳真好。這一下子打開了老太太的話匣子,如數家珍似的講寶琳怎麽給她梳頭,怎麽"騙"她吃藥,怎麽教她使用輪椅.....言語之中,有一種滿足和愉悅。
午餐簡單營養,但安妮吃得有點狼狽,刀叉使用得牽強,一些食物掉落在了嘴巴和盤子之間的路途,菜汁不可避免地留在了臉上。我替她圍了兩次歺巾,幫她把沾在臉上的食物擦去。友人告訴我,正常情況下,當班的護士每人負責二十個人的歺飲,藥物,生活起居。人手短缺,是許多醫院,治療中心以及這種醫護養老院的現實問題。但經濟不景氣,失業率高,院方無力招人。
盡管如此,我依然認為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孩子看護一群接近另一個世界的病老之人,是一件讓人肅然起敬的事。而且她在用笑容,用耐心用溫柔看護著。
午餐後,我們陪安妮去露台轉了一圈,然後將她送回房間。她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我不忍心再看這張和兩年前判若兩人的臉。
我感覺到垂老的氣息在擴張地盤。
我們悄悄離開,沒有驚撓她的午睡。
出了大廳,看到寶琳推著一位輪椅老人在花園散步。我們揮揮手與她道別。
她照料安妮,我們很放心。我想,這不僅隻是我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