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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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老鼠手記----最後一堂課

(2015-04-23 06:10:39) 下一個



"噓
----"不知誰噓了一聲。引起了三五成群聊天的同學們的注意。越過前麵同學的頭肩的空隙,看到課台上的一頂紅帽子,正脫了大衣,從大號公事包裏往外掏資料。教室在幾秒鍾內安靜下來。二十雙眼睛盯著紅帽子的一舉一動。

紅帽子在講台上安置停當,才抬起頭來。也許二十雙眼睛的注視是他先前沒有察覺的,這一抬頭,撞著正著。他微愣了一下,繼而在蒼白的臉上綻開笑容,順手摘下紅色線織的帽子,向我們問好。憑著聲音,我們終於可以確認他就是缺席不到兩個月的教授。可是摘去帽子,沒有一根頭發的腦殼光禿禿地坦露在日光燈下之下,與他蒼白的麵容形成一體,無法與兩月前的灰發老者相聯係。這樣的認來得突然而倉促,如一股直麵而來的西伯利亞寒流,將表情凍僵凝固,扼住喉嚨,喘不上氣來。

"非常報歉,病休期間,給大家缺了兩個月的課。昨天和助教溝通過,順便看了大家上次的作業。很高興看到你們的進步。這是本學年最後一堂課。我回來給大家----試"。他故意將考試拖長了聲音,我們也本能地反應著"Non---這簡單的一來一去,讓時光又回到了從前。他仍然是那個幽默的教授。我們原本彼此熟悉啊,隻是病魔將熟悉的麵孔輕輕鬆鬆地在短期內改變,變得讓我們粹不急防。

在他缺課的最初,我們聽說他是病休。沒有人去深究一個教授的病休。課程由助教代理。人總是有勢利之心的,助教總比教授好對付,我們樂得有稍許偷懶喘息的間隙。兩個月,於我們而言,是翻過去大半的講義,是交了若幹次小論文,是參考書單的縮短,是巴黎下了第一場雪。僅此而己。也是這同樣的兩個月,在同一個城市的某一個角落,病魔將一個精神矍鑠風度翩翩的老者改變成眼前蒼白無發的個體。如果不是他就在我們的眼前,有幾個人會相信這樣硬生生赤條條的變化?

教授的談笑風聲,將我紛雜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發給我們一份項目招標書,要求在半小時內做出項目預算,進度安排,人員配置等。我們習慣性地喊到要求太高。教授作了個鬼臉,歎氣道,怎麽仍然沒有長進呢?!好吧,那就兩人一組,其它要求不變。半小時後,每組五分鍾演講,當場點評打分。

半小時的時間變成手中一張薄紙上的字符和數據。半小時,他在教室裏轉來轉去,回答我們的問題,或是充當參謀。他給我和索菲的項目提出預算修改建議。站在桌邊的他,象一張輕薄的紙,用手撫著桌邊作為支撐,可以感覺到他說話時需要使出力量。在這樣近的矩離,我終究不忍去看他青白無發的頭皮,不願直麵病魔的傑作。我更願意將他一頭灰色頭發麵色紅潤手舞足蹈侃侃而談的影像保存到永久。

接下來的點評時間,我們變得很乖。除了演講的同學的聲音之外,再無任何竊竊私語。他堅持站立點評,豐富誇張的手勢和精辟的語言讓我們忘記了這是期末考試,
認真記錄老師對每組案例的分析和建議。我們看到他的疲憊和鬢角細細碎碎的汗珠。堅持三小時的大課,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做出多大努力?

時間將鍾表轉到了十二點。最後一組演講者走下講台。該是曲終人散時。他祝賀我們順利完成這門學科的學業。祝我們渡過一個美好的假期。最後,慎重地對我們說:profitez la vie (好好享受你們的生活)這是一句大街小巷隨時可以聽到的平常話,可是現在從他的口中說出,味道卻是截然不同,教室裏有幾秒鍾的沉默,接下來我們鼓掌致謝,留在原位,請教授先走。他整理了公事包,穿了大衣,戴上那頂紅色的帽子,象聖誕老人一樣地再次向我們揮揮手,走出了教室。

過教室的窗戶,我看到那頂紅帽子穿過了教學樓前光禿禿的小花園,慢步走向鬆樹下的停車場,他的身影逐漸縮小,在早春午後昏灰的天空下,那一頂紅色帽子是唯一的色彩。

*

兩個月後,我在一家公司實習時,收到同學發來的電郵。教授逝世。葬禮將在郊區墓地舉行。一塊有花有草有蝴蝶飛舞的墓地。

葬禮那日,我在公司俗務纏身,沒能去他的墓前敬獻鮮花。之後的工作中,我常常會用到他教授的方法,這是不是可以算是給教授的另一種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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