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姐妹
(2014-05-19 07:01:43)
下一個
"尹裏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再這樣沒完沒了的重複是你在我病休時照顧了我,我就去廟裏當尼姑,斷了這些瓜葛,自生自滅好了。"尹沙握電話手己青筋暴露,另一支手神經質地在空中揮舞顫抖。"你掉頭發,我替你擔心,也盡力幫你想辦法,但我不能代你受過。你還要怎樣?每天象你一樣拉張苦瓜臉吊喪?!我辦不到!"尹沙一口氣吼完這些,掛斷電話,將手機摔在沙發裏,不停地喘氣如牛。她難以控製快要爆發的情緒,象隻被蒙了眼睛的鬥獸,在客廳廚房衛生間來回打轉,卻找不到攻擊的對象。
除了空氣,還是空氣。這是屬於她的領地,隻有她自己。電話那頭的妹妹,也僅限於停駐在電話那頭。關了電話,就可切斷關聯。
她又一次確定自己選擇的正確性。選擇獨自一人生活。
不知轉了多少個圈,尹沙終於在廚房裏停下腳步,打開了冰箱,冷氣撲麵而來,開了罐啤酒,一飲而盡。當最後一滴啤酒倒入喉嚨,發醇的氣泡重新湧上鼻腔,將一口呼吸斬為兩斷,本能地憋氣之後,她終於找回了正常的呼吸。
她閉上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睜開眼時,才感到自己周身無力,象隻有了漏洞的衝氣玩具,這個漏洞越來越大,終於沒有足夠的力道支撐皮嚢。她倚著牆,慢慢滑落,將自己的身體折成L形,貼在牆和地板上,然後屈膝,報臂,將重若千斤的腦袋放上去。她終於又找到這個熟悉的姿勢,這個讓她感到安全,舒適,自保的姿勢。窗外,是灰藍的天空,高層公寓沒有綠樹沒有花紅沒有飛鳥,當然也沒有季節更替的灰藍的天空。她所熟悉的色調。這種色調讓她歸複平靜,讓她可以在自己的領地真實麵對自己。
她當然記得,前年自己摔傷了腳踝,是妹妹尹裏照顧她起居;去年由預防針引發精神萎靡,是尹裏陪伴左右。親情所係,讓她每一次的劫難,都不至於單打獨鬥,尹裏義不容辭地向她伸出援手。如同多年來兩姐妹相扶相持一路走來,互為援手。而今天,對自己最親近的人,自己是不是過於苛刻?自己是不是過於無情?盡管她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如自己一般,最大限度地消化吸收自己的遭遇,將所有的悲喜倒入灰藍色的天空,拍拍塵土,繼續去經曆新的悲喜。
如彼時,父母親的相繼去世,給兩姐妹的沉痛打擊不分輕重。自此,尹裏和她的男友形影不離,雙親離世的孤獨,讓她更加需要另一個懷抱的關愛。尹沙卻是很長一段時間的自閉。那時,她也不過二十三歲,剛剛有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棲身之所,一切美好似乎剛剛開始,父母親就這樣輕易撒手而去,他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視的人啊。她從此孤立於世,除了尹裏這個血脈相連的妹妹,她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和她的生命有關係。
她仍一如繼往地每日工作,正常作息,不需要和人群的過多接觸,沒有與人的親密關係。逐漸地,在這種簡單的生活裏,她感到由內而外的寧靜,在這種寧靜裏,她感到快樂。她的臉上有了笑容,她參加一些公益活動,她正值青春嫵媚的年齡,她的笑靨曾讓一些男人癡迷,她渾然不覺,依舊獨來獨住。尹裏曾說她是一塊木頭,她不置可否。她寧可成為木頭,木頭應該可以堂而惶之地離群索居,不去過問塵世的情感糾葛,也就沒有了痛和失落吧。也是從那時候起,她喜歡上了公寓外沒有任何裝飾的灰藍色天空。沒有喜怒哀樂的天空。以後的幾次住地搬遷,這竟成了一條不成文的挑選條件。
她坐在牆根裏,麵向窗外的灰藍天空。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雨,有細密的雨滴打在玻璃上,然後滑下,拉成長長的水注。她開始有點自責。尹裏向她嘮叨掉頭發已不是一天兩天。尹沙不以為然,誰不掉頭發呢?而且她看不出尹裏的頭發有什麽質的變化。她不明白尹裏為什麽拽著這樣一個因由,而且聯想到父母的病灶的遺傳,成為不折不扣的祥林嫂。尤其是在這段時間,她剛剛走出精神萎靡的低穀,工作順風順水,開心快樂地渡日,她不需要負麵的能量來影響自己的好心情,更不需要對以往所有不堪境況的沉痛回首。尹裏每日的來電哭訴,讓她簡單快樂的生活籠上陰雲。這是她所不需要,也不能接受的。多日來的隱忍,終於在今晨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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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依然是灰藍色夾著雨絲的天空。她有點疲倦,乘了電梯下樓,出了樓門,來到人聲鼎沸的街市。人們賴以生存,尋找安慰的空間。這一切與她毫無關係。
她來到熟悉的小歺館,叫了一份魚肉飯,靜靜等待。有人來搭訕,她沒有回應,那人幸幸地換了張桌子。她本不是倔傲冷漠的女子,但今日,她不想說話,她不勉強自己。在這裏,她隻需要一份魚肉飯,將自己疲憊的身體填充。僅此而已。她的需要從來簡單明了。她不貪心,不奢望多餘的附加的東西。盡管這樣,她都不可避免地遭遇試探。一如那一場持續三年的戀情。
那是三十歲的她,在職場有了滿意的位置。多年來簡單、專注、獨立的素養滲透入日常工作中,讓她自信地在這樣的群體裏憑一技之長占據一隅。當他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確定他應該是她生命裏一個有關聯的個體。他們很快得以聯合,從精神到身體,完全的付出。她以為日子可以這樣繼續直到終老。她隻要這個人和她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路,互相扶持,息息相關。
可是相愛簡單,相處卻並不容易。最初的激情過後,他的謊言浮出水麵,他的懶散浮出水麵,最致命的,是他的宗教信仰橫亙在他們中間,還要加上他的家人的阻攔。她僅隻需要和他聯合成一體,走過生命的河。僅隻這樣一個小小的需求,也終究被現實剪得七零八落。前後持續大約三年的時間,她終於在他再次謊言時,承受不了長久以來積澱的疲倦和無望,默默轉身,將他永久地留在了過去。她回到公寓,坐在牆腳跟,麵對灰藍的天空,竟然連眼淚都己幹涸。那一段時間,也是尹裏隔三岔五地來看望她。帶來新鮮的水果陪她坐在地板上看窗外的天空。
在她最孤立無助時,隻有這一份血脈相連的情份,守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
熱滕滕的魚肉飯加一小碗蔬菜湯,讓她有了熱度和力量。這樣獨自用歺已成習慣,並且成為她的簡單獨立生活的快樂元素之一。不用找話題,不用遷就別人,不用奢侈,不用出聲,用自己的速度咀嚼,全心全意地享用食物。人的大腦不能同時做好幾件事,這是她很認同的理念。父母親的去逝,讓她倍加注重健康,她簡單獨立的單身生活需要一個健康的身體作為承載。尤其在那次戀情之後,她更加確信,除了血緣的維係,其它一切的關係都如蛛網,貌似緊密相聯錯縱交織,可是一陣強勁的風就可以讓它灰飛煙滅,這樣脆弱的東西,為什麽還要用真實的生命和時間去經營?
她不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認真經曆她的單身生活,簡單,快樂。
她出了小歺館,雨還在下。她不知不覺來到車站。為什麽來車站呢?讓身體指揮大腦吧,她自嘲地笑笑。下一班地鐵還有四分鍾。她撥通了尹裏的電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