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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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小說 是誰拋棄了誰

(2014-03-23 10:46:57) 下一個
 
他坐在沙發裏,眼睜睜地看著夕陽落去,夜色湧上,屋裏屋外包裹在越來越深重的黑色裏。他不需要光亮,不需要熱度,甚至,不需要她。是他拋棄了她嗎?所有人可能都會這麽想吧!他在這黑暗裏,也有了愰惚,這樣的分手,算不算是拋棄?
 
蓋茨在一邊發出了均勻的鼾聲。它幾次來蹭他的腿,讓他和它玩,他坐如磐石,甚至沒有撫摸它的頭。蓋茨是隻敏感狗兒,它感覺到今日氣氛的不同,收斂了脾氣,獨自呆在角落裏。它不知,從今以後,就隻有"爸爸"帶它去蹓彎,解手,找女朋友。它不知道,"媽媽"走了。今天下午,她帶它去小公園瘋玩了一會,回來後,讓它乖乖地聽爸爸的話,撫摸它的頭,它的背。然後她帶著一隻旅行箱下樓,它習慣性地跟著她的腳步,這次,她將它關在了門裏。
 
它不知道,那就是離別。
 
她帶走她的東西。"家"裏沒有太大改變。隻是沒有了她。
 
下班回來,他就坐在沙發裏,沒有胄口,他感覺有很多很多東西在腦海裏,努力聚集精神去捕捉,卻又是一片空白。六年以來,第三次,他獨自一人守在空白而黑暗的夜裏,自我麵對。
 
                      二

第一次,是在一年前的一個冬夜。
 
她去了她母親那裏。自從她失業一年多來,每周星期一和星期四去母親家,成了約定俗成的安排。她的母親剛剛退休,身體健康,有著大把空閑的時間料理家事。但家務卻都是排在她去的兩天裏,去超市釆購一周的食物,打掃衛生,整理信件......她成了母親不可或缺的生活助理。母親倚賴她,她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她也將自己在母親家裏的時間安排得滿當當,有空閑的時間,倆人一起喝著咖啡,看看肥皂劇。除此之外,每星期去一次妹妹家,一次姐姐家,也都象在媽媽家一樣,呆上個大半天,做點家務,看看電視,散散步。
 
時光如流水,她對當下不用工作的日子很享受。
 
當然,還是需要找工作。兩年前,她工作了近十年的公司被另一家公司吞並,並將工廠搬去波蘭。她毫無懸念地加入失業行例。三十八歲的年紀,離六十二歲的退休年齡還有漫長的二十多年,政府的失業金卻隻有兩年可以拿。她總覺得兩年很漫長,再加上公司倒閉時的員工安置政策,她有一年帶薪就業的轉軌期。三年的時間,她完全可以從從容容地休整上一段日子,再去考慮後麵的路。
 
時間有腳,在她不經意間,己去了一半,可新的工作在哪裏呢?就業局給她介紹的幾個工作,都被她以嚴格的挑選要求拒絕,或者工作地點離家太遠,或者薪水太低,或者和她的專業不相符......其實,在她心裏,三年的終點還很遙遠,她還沒有準備好去開始新的工作。
 
他督促她找工作,或是去注冊培訓。她不以為然。她總說,不著急的,還早。而且她的日程並不空閑啊,兩天去毋親家,兩天去姊妹家,一天做家務,周末兩天的二人世界,其中一天要去探望他的父親。她沒有時間去培訓,找工作也依靠就業局有限的消息。最初,她還在網上投一些工作簡曆,沒有太好的回複,也就放棄了。他為她打聽各種就業渠道,她不冷不熱地應付一下,然後做出此路不通的結論。
 
這是又一個星期四。他下班前接到她的電話,說她在母親家,有一個很好看的DVD連續劇沒有看完,今晚就不回來了。
 
他回到家,開了瓶啤酒,將自己埋在沙發裏,就再也不想動。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和孤獨。
 
五年了,他們在一起五年了,可是這五年有什麽進展呢?最初一段彼此吸引迷戀的激情浪漫之時,距離產生美感,將對方敬若神明,嗬護備至如脆弱玫瑰。
 
後來同居了,兩人每日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飯桌上,彼此交流一日的心德,飯後,一起看會電視,上上網,聊聊政客,開開嘴巴公司,規劃下一年的假期,八卦一下同事間的三長四短。那些時候,有笑聲,有語言,有精神層麵的碰撞,有愛的火花在彼此的眼裏。
 
再後來,她失業了,逐漸失去了原來的社交圈子,原來的社會交往。她的世界裏,剰下他,她的家人,以及他們領養的小狗蓋茨。他們的孩子計劃,也終因她的失業,不再重提。她變得瑣碎,每曰他下班回家,她有說不完的話,同樣內容,常有重複。一段時日之後,增加了報怨的佐料,報怨經濟危機遲遲沒有結束的預兆,報怨新上台的政府沒有出台有力措施解決失業問題,報怨就業局人員不負責任....除此之外,話題就僅限於飲食和影視。
 
他提醒她找工作的亊,她的原因借口論據時有翻新,但結論千篇一律----沒戲。她讓他開始感到陌生。
 
在這個沒她的夜晚,他反而有清靜之感。獨自在冬夜的月色裏,啤酒讓他有點飄飄然,減弱了疲倦和孤獨感,他很享受這份清靜,幹脆在沙發上睡去。
 
                        三

此後的日子,日漸遜色。她厭煩他為了她的工作旁敲側擊或是好意而為地給她找信息。她將其視為壓力。終於在一次口角之後,她直言,失業是她的事,她自己會處理。

 
她成了一隻刺蝟,他小心冀冀地不去觸碰她的禁區。二人世界反而多出了一些客套。這些客套之下掩蓋著的,是尺咫天涯的陌生。而這種陌生一旦產生,就如裂縫的冰山,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它的裂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崩裂開來,從而導致冰山的轟然倒塌入海。
 
他從此不再提工作二字,甚至不再和她聊他自己的工作,無論喜樂或是鬱悶愁煩。他們各自築起堡壘,在自己的領地遠遠地向對方揮著手。
 
她去遛狗兒蓋茨了;她去早市買新鮮蔬菜了;她打電話去就業局了,沒有新崗位出來;她去寵物商店給蓋茨買了隻玩具;她發現了一個新的網站可以在線看最新美劇......她還是會在他下班之後,一邊準備晚歺,一邊給他講講她的一天。
 
他有意無意地聽著,故意問個不相幹的問題,好讓她有發揮的空間,這樣不會有尷尬的空白時間。他卻沒有太多的話題,偶爾會談談汽車,或是打開音響,讓CD轉動,將無語的留白讓給音樂來填補,兩人都可以名正言順的保持沉默。
 
                       四
 
他靜靜等候,他總希望在某一個毫無防備的時刻,她打來電話,告訴他她簽了合同,馬上開始上班;或者在某一天晚上回家,豐盛的晚歺和著晚禮服的她給他驚喜,一同慶祝失業的結束。
 
他記得清清楚楚她工作時的模樣,長褲配休閑小西裝,淡妝初成,讓賴在床上的他趕快起來吃早歺,她今早開會,先走一步,話音未落,高跟鞋已敲響樓道......他們原來的公司相距不遠,他偶兒約她吃中午飯,她在陽光下快步走來,齊肩的秀發被風吹起,她的笑容由遠及近地暈染著他著滿足.....
 
這些美好記憶並不遙遠嗬,生活卻為何可以迅速改變渺小的個體?她現在很少化妝,小西裝裏在發胖的身體上多少有點捉襟見肘的滑稽,自然成了衣櫃裏的擺設。高跟鞋也是偶爾有重要約會才出場一次。
 
他靜靜等候時間,或是確切來說,等候一個新的工作機會來改變她,改變他們的生活。這是他每日的寄托。一年來,憑借這個期望的等候,他們相安無事地繼續著日子。
 
                       五
 
他終於沒有等到他期盼的驚喜。
 
她依舊悠然地享受著失業。遛狗,去母親和姊妹家做義工,填充半個星期的時間;另外半個星期,家務,影視欣賞,成為另一份"半工"。她的日子安排得滿當當。
 
她也花費一點點時間在再就業上。先是想去繼續做她的本行釆購助理,麵視幾家國際公司後,被英文水平不夠為由而拒絕。之後,想轉行做醫藥保健類機構的秘書,參加了培訓,就業機會卻懸而未決。兩年半之間,不是她拒拒公司,就是公司拒絕她,終究沒有一次一拍即合的案例出現。
 
                       六

一個月前。他下班回家,翻看當日的書信廣告。一封開封的信在最上麵,流覽一下,是她半年前麵試過的一家公司,問她是否有意去他們新開的子公司工作。換言之,這是一個他等了許久的驚喜,不是嗎?他急忙去問在廚房裏的她。她卻是一臉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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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這是一個工作機會,但是你沒有看到地址嗎?我查了一下,要開車一小時十分鍾才到,離巴黎那麽遠,幾乎是在鄉下鳥不拉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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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職位符合你的資曆,我看這家公司也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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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新開的子公司,還不知道是什麽光景呢!我原來是應聘他們總公司的釆購秘書。現在被下放到子公司,算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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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意思是?不想去?!他不可思義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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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吧。她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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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經濟危機還沒有結束,裁員比就業多。你的簡曆有兩年半的空白,再不開始工作,以後更難找啊!而且這家是讓你直接去上班啊。遠是遠了一點,先做起來再騎驢找馬也行啊。他曉之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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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兩家公司要你,你嫌一個工資低,一個職位不理想,都拒絕了。這第三家,可是兩年以來的第一份offer。否則,六個月後你就連失業金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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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六個月,你著什麽急呢?她不緊不慢地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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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月眨眼即過,你就篤定六個月後有理想的職位等著你?你以為你是天下唯一,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盼著你去工作!她的態度激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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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著什麽急呢?你每日睡到自然醒,遛遛狗,看看電視,包個電話粥,日子悠然自得!我著什麽急呢!可你別忘了,我們不過是平凡工薪族,在沒有中百萬彩票之前,就得工作。他終於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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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事,我有權力選擇去或不去,你操什麽閑心!她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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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就是不想工作,就是懶惰。他終於上綱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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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不想工作,我就是懶惰,你是誰?你管得著嗎?她扔下手裏的土豆,甩出一句"今晚不用等我",摔門而出。
 
他頹然倒在沙發裏。那聲清脆響亮的關門聲,將他徹徹底底地擊垮,將他的期待擊得粉碎成一地的玻璃碴,再也無從複形。連蓋茨都躲開這危險,躲在牆角,慬慎呼吸。
 
靜,無以言表的靜。寂靜裏隻有他的心跳和粗重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蓋茨終於忍受不了饑餓和黑暗,來到他的腳邊,用腦袋蹭著他的膝蓋。他將冰涼的手撫上它暖熱的背,暖熱的頭。它將腦袋枕在他的腿上,舔著他的手,這微弱的溫暖,讓他終於做出一個決定----和她分手。
 
和她分手。這個決定浮出腦海時,他沒有一點驚愕。
 
原來,不知什麽時候,一粒種子早己種下,吸收了足夠的養份,今天終於破土而出。他看到那兩片鮮嫩脆綠的小小葉瓣,將他們六年來一起築起的城堡,輕而易舉地推翻在地。連煙塵,都軟弱無力。
 
夜色己深。他的決定,讓他緩出一口氣。他突然感到一點輕鬆。他拍拍蓋茨的頭,小家夥警醒過來。他穿了外衣,帶它下樓。凜冽的夜的寒氣讓他打了個哆嗦。精神為之一振。空氣清新,他的白色的呼吸氣流,在風中飛舞。
 
                      七

第二天,他向她提出分手。

 
今天,她正式離開,搬去母親家。
 
                       八

從今晚起,這個屋子裏就隻剩下他和蓋茨。

 
這樣的分手,算不算是拋棄呢?他又一次地捫心自問。
 
是他拋棄了她嗎?畢竟是他提出分手。在她的人生低穀階段。但是,如果不這樣,那麽他還有繼續承載的勇氣嗎?他不過萬千螞蟻中的一隻,他有他的工作去完成,他有他的憂慮去排解,他有他的責任去承擔,他有他的角色去拌演,兩年半的等候和期待,以及越來越頻繁的口角之戰,讓他疲於奔命,讓他悲哀,讓他退卻,讓他對她的愛,褪色成風吹雨打後掛在樹梢上的一縷斑駁絹絲。是兩人一起沉入海底,還是獨自上岸?無疑,他作了一個自私的選擇。
 
是她拋棄了他嗎?他有著這樣的疑問。她的腳步和他的道路漸行漸遠。在一個十字路口,彼此沒有統一的方向,各分東西。六年的同路人離他而去,他的路上,隻剩下他和他的影子。暗夜裏,也隻剩下孤獨的他自己。他有怨氣在心裏。他怨她,如果她還有愛給他,她為什麽不想想他們的將來?他是那麽渴望成為一名父親。
 
或者,是生活拋棄了他們吧?微小的個體,微弱的能量,如果不掙紮著向前行進,生活的一個微小浪花,就可以將他們衝撞向礁石,或是拋上空中再重重跌落入深淵。沒有一絲憐憫。
 
可是,現在,現在想這些有什麽用呢?不管是哪一個原由,結局都是,今夜需要獨自麵對的孤獨和疲倦。他沒有太多時間療傷。明天,需要早起,工作。
 
他躺在沙發裏,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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