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淒曆曆的秋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好幾天。夜幕無孔不入,連同初秋的寒意。下課之後就宅在公寓的姑娘們隱隱地散發著黴氣。
你們有興趣去看晚場的電影嗎?有張曼玉的<花樣年華>上演啊!出去走走,我要發黴了!青嗲聲嗲氣的報怨,打破公寓的靜默。
那等你長出綠茸茸的菌毛來!我和她貧著嘴。
玟卻是當機力斷,從資料堆裏抽出弱柳扶風的腰肢,伸個懶腰。走啊,還愣著幹嗎?手己抓起了外衣。
我和青、玟拚租一套公寓。我們算是熟悉,我們有一樣的黑眼睛黑頭發;我們也算陌生,我們來自那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國度的不同地域,聚在了同一個屋簷下,也不過才幾個星期。
這是我們來巴黎的第一場電影。
公寓樓門在我們身後關上的同時,濕濕的冷和黑暗將我們裏在懷裏。幾隻昏暗的街燈,倒映在雨後濕淋淋的間或有小水窪的地麵,有淡黃的水質的反光。街旁的店子己打烊,沒有奢侈浪費的燈火空空地閑照。還有幾家歺館亮著燈,從外麵可以看到稀落的顧客悠然地打發著時光。
在這樣淒清的街巷,有三個嘻笑前行的女子。我們走過名為"陶陶居"的中歺館,仃下來隔著玻璃窗欣賞廳堂裏盛開的蘭花,魚缸裏的紅鯉魚,和靠窗的一對年老伴侶打招呼。它的名字,是取自"一醉一陶然嗎"?在雨後的秋夜,這一對老年伴侶是否會陶然而醉在某些往事?
從公寓到意大利廣場的電影院有十幾分鍾的步程。清冷空氣裏的步行,讓我們精神爽快,嘰嘰喳喳的閑聊和放浪形骸的笑語,多少有點破壞秋夜的靜謐,引得幾個路人側目。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純粹自然的女子的笑聲,可以讓萬物遁形。
夜場的電影沒有太多的主顧,我們奢侈地擁有一整排的座位。呼呼而出的曖氣將剛才的淒冷一掃而光,腳搭在前排的座椅上,伸長了腿半躺在舒適的座位裏。好了,我們準備就緒,靜等曼玉亮相。
蒙太奇剪切出跳躍的畫麵,短少精簡的對話由似懂非懂的法語演譯,梁朝偉晦暗幽深的眼神,給理解力提出質疑。但是,但是曼玉那一身一身變換的旗袍,綻放著女子優柔的旗袍,散發著女子曼妙的旗袍,集結著女子心頭眉間愛戀情仇的旗袍,在幽怨起伏跌宕回旋的音樂裏,卓爾不群地美麗著。
對,是卓爾不群地美麗著。
這是一個女子的風華。
幕前的花樣年華裏的東方女子們早已石化。我們放下當下的所有,跟隨他們去暗夜幽會,去歺館相遇對方的眼光;去手握船票麵對一室空寂;去燃一根煙,印上自己豔麗的唇印;去穿一雙繡花鞋,走一個女子的癡情路.......隻是,如果將來有一天,要去吳哥窟的某一個洞穴裏,講述一段心底的珍藏,我希望那應該是一身一身華美旗袍裏,純美愛戀的回憶。女子如花年華的記憶。
回程,已過午夜。街巷更多一份幽暗,冷風更多一點凜冽。我們嘎嘎的腳步聲和對電影的評論聲,竟是午夜的街頭最亮麗的風景。淸脆溫婉的女子的聲音,是否會被秋雨洗浴的街巷吸收,生根,開出花朵?但我知道,此夜的景致,將來會有一天,被儲藏在吳哥窟的一個石洞裏,成為一生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