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加薪

                                                          上
 
這是第一次，蘇菲和她的經紀人一起單獨吃中飯。雖算不上是鴻門宴，因為不知誰會上誰的套，但肯定是一場戰役。蘇菲這樣定義。想到兩小時後的會麵，忐忑，興奮，焦慮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安靜下來，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和臉蛋火辣辣的熱度。
 
這場戰役的戰利品就一個字，錢。
 
前天，她的經紀人打電話給她，在一如繼往的＂問寒問暖＂後，告訴她，她的年終評估己在每月一次的＂職業發展聯合會＂上通過，公司非常肯定她過去一年的業績，職位劃分上，正式納入＂資深顧問＂的行列，下個月的工資單上將改換頭銜。但是，工資漲幅是3%，和她的要求7%有點出入。他講得很委婉，還不忘加上一票順水人情，＂我盡力而為了＂！但蘇菲感覺象被人娶過門閑置的太太，徒有虛名，沒有實質，莫名的委屈湧上心來，＂那我們必須麵談一下，我不能接受這個決定＂。
 
就算被宰割，也要花點時間吧？總不能象叫花子一樣被人輕易打發吧！

蘇菲那金貴的自尊心開始使小性子。
 
她以為他會找借口辟而不見，然後一拖再拖，最終不了了之。這是許多經紀人對待自己＂搖錢樹＂的法寶。沒想到他竟爽快地答應了。於是，他們有了今天的共進午歺！
 
她的經紀人--文森，卡在不惑和知天命的年齡段裏，不上不下地在＂資深經紀人＂的位子上四平八穩地坐了好些年。手裏掌握著少則二三十多則三四十個外派consultant的＂賣腦契約＂，客戶聯係以及職業發展跟蹤。自從兩年前蘇菲跳槽來公司，一直是跟他合作。客觀地講，兩人關係融洽。他每兩個月搞一次不同範圍的聚餐來聯洛他和＂搖錢樹＂們的感情。
 
兩人差不多同時到達。問好寒暄，其樂融融。點了單後的等歺時間，應該就是談判時間了。蘇菲早已精確地預計了每一時刻每一步的發展，象一名老練的導演。她在桌下左腿搭在右腿上，翹起二朗腿的同時，脊背挺直，雙臂自然支撐歺桌。＂好了，我準備就緒，開戰吧！＂她在心底對自己說。同時，深深吸氣，緩緩吐氣，不露聲色。
 
她的經紀人果然很＂配合＂。＂我們先談你關心的事吧，要不你食之無味！＂他調侃。

＂何止啊，我會絕食的！＂她誇張地回答。但沒忘付贈一款淡泊的微笑。
 
＂我知道評估結果不合你意，離你的期望值差了一大截。但請相信，3%是我的最大額度。如果你要堅持爭取多一點，可以越級和總監談判。你怎麽想？需要我幫你安排嗎？＂他誠懇地問。
 
蘇菲睜大了眼睛，有點發愣，她在腦海裏導演了多種場景，台詞，對話，問答。但這一招卻是沒有料到。她可以做的，隻用回答，要，或不要！這猶如複仇者使盡了全部的力，一拳打向仇家，卻是完全落空，原來隻是一個虛空的影子而己！她端起杯子，用碩大的杯口掩蓋自己瞬間的無措。如果說要，之後是怎樣的戰鬥？如果說不要，企不被他看扁？沒準是他的攻心計呢！就這麽一閃念，她脫口而出＂要＂，為了讓自己的確信，追加上＂當然要，怎麽能不要＂！

＂OK，我安排好，通知你。＂他自然地笑了笑。
 
這就完了？蘇菲多少有點＂失落＂。這戰役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她以為.....她所有的以為都不成立了。這兩天的導演白當了！剩下的，是一頓豐盛的午歺！當然由她的經紀人買單！而且，她還不失時機地打聽了越級談判的程序，扮豬吃虎地討教＂經驗＂。他也不避諱，講了幾個有趣例子給她聽。
 
臨了，他寬慰蘇菲說，成與不成看你的運氣了，總之試一試，你不會有損失。他似乎看穿了她剛才瞬間的猶豫，讓她確信自己做了正確選擇。

 
                                                            下
 
蘇菲乘快速鐵再轉地鐵再步行，到達公司總部，己是約定時間超過了五分鍾。見鬼，誰讓他要訂在下班後！下班高峰期巴黎的交通誰拿它有辦法？她匆匆忙忙來到他們的辦公區。文森見她，誇張地往她身後瞅瞅，打趣地說＂沒有警察追你啊，你那麽慌裏慌張幹嗎？＂蘇菲冤枉地回他，還不是不想遲到！他給她打一杯咖啡＂來震作精神，不急的，湯姆手頭有事，要推遲一點＂頑皮地向她擠了下眼睛。
 
當他們來到總監辦公室時，蘇菲己調整好了狀態。剛剛在洗手間整理了頭發，湖蘭色的裙裝亮麗而不乍眼，臉色紅潤，兩眼熠熠生輝。那杯濃黑的液體在她體內產生熱量，讓她十九點鍾的大腦高速運轉。
 
湯姆總監大聲招呼她，誇張的問候不象個法國人。
 
＂我們的約會主題是什麽來著？是銀子。讓我們來談銀子。＂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比她的經紀人還來得直接。她提一口氣，隨時準備對答如流。
-＂銀子，很多的銀子嗎？＂
-＂不多啊，一點點而已！＂
-＂不多就好說啊＂他打哈哈，＂文森，提示一下＂他一邊整理辦公桌，一邊迅速看了眼她的經紀人。他有＂多動症＂的綽號，果然名下虛傳。自從蘇菲和文森進門，他沒有一刻閑著！文森陳述了一下相關數據。
 
湯姆看向蘇菲，＂你的薪水己很不錯了。相對你的年齡，是中上水平呢＂！
＂但是我的合同金額是上上水平呢！＂蘇菲入鄉隨俗地學用同樣的口氣。
 
胃有一陣疼痛。桌下，指甲刺著掌心。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馬上就好。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讓我坦言籌碼，讓我坦言，錢！這是第一次這樣赤裸裸地一分一厘地計較！凡事總有第一次！
 
-＂現在是經濟危機啊，你知道，大家都沒有太大的漲幅。＂
-＂但公司效益漲幅8%，還收購了兩家小公司。集團的收購更瘋狂。＂
-＂7%是個很高的比例啊，今年很少有人到這個水平。＂
-＂3%是個很低的比例啊，相對我的業績而言。你說很少，那我不是第一個。＂蘇菲不錯過任何一點反駁機會。
-＂那就這個總值如何？我真得再沒有尺度可以放了＂湯姆寫下一個數字。

他們象農貿市場的老農談一頭驢子的價格。
-＂那就再加一點取個整數好了，財務也好計算＂。多少蹩腳的論詞！好象五百年前的帳房，需要撥動一個個算盤珠子來計算。她的臉已不爭氣地燒成紅雲。
 
湯姆的訴苦，象是無形中揭去了偽善的麵紗，即然彼此心意坦露無疑，那麽讓我們以赤裸相見！這讓蘇菲感到胃不再那麽痛。她決定一根筋擰到底，她甚至覺得這樣的較勁挺好玩！
 
......
 
＂蘇菲的自評資料做得詳實仔細，這在今年的評估資料中屬少見。由此可見一斑她的工作風格＂文森不失時機地幫腔。這是此時看得見摸得著的證據。蘇菲終於明白，文森之所以挺她，得益於她那份沉甸甸的年度自評資料！換個角度講，也是給他的臉上貼金。如他所說，很少有人賣力做這件事，理由是反正漲不漲錢早已內定，幹嗎費力去搞一份壓櫃子的廢紙！但蘇菲做了，而且認真地做了，有數據，有圖表，有分析。這樣的資料擺出來，讓文森很有麵子。

＂好吧，那這樣，以這個數為基礎，剩下的那部分用獎金來補足吧。文森，你認為呢？＂文森當然明白湯姆把山竽扔給他，是收場的意思。也就附合湯姆的提議。蘇菲也明白見好就收。而且所得己超過她的真實期望值！

＂謝謝湯姆。那麽您發個確認給人事吧，兩分鍾的事，內容都現成的，避免以後二次作業，浪費您寶貴的時間。＂蘇菲一口氣講完這句八麵玲瓏的話，為這次談判追加最後一道保險鎖。湯姆誇張地直翻白眼，拿文森開涮＂你的這員女將太厲害了＂，雙手已在鍵盤上飛速敲擊。
 

出了公司大廈，一陣冷風襲來，讓蘇菲打了個哆嗦，這才雙腳著地，知道該去乘地鐵回家。
 
她一路樂得傻笑了好幾回，貌似白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