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開始喝咖啡是一種籍口。有一杯咖啡在手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享受獨處。其實不是享受,而是巧妙地掩蓋不得已的形單影孤。置身在陌生的國度和城市,與人聊天是一種奢望,特別是酒逢知己的深入交流,所以找個海邊的咖啡館,一杯咖啡,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坐上整個下午,麵對地中海不興的海浪,一碧到天的蔚藍,一切似乎都是靜止。我可以不去想明天要去市政廳辦居留,後天要去社保局拿工作許可......我甚至可以不吃飯不說話。這是一種,為所欲為的--孤單。
咖啡其實在最初落座的三十分鍾內就已喝完。唇齒間留著重重的苦香,象一個個揮之不去的誘惑,讓我不斷咀嚼,不斷遐思,神遊天外,遙望逸夫島,作著與基督山伯爵分財寶的美夢,或是想到自己如果是在T台上豔光四射的名模,可是突然斷電,一片漆黑,水晶鞋變成了手電筒......但當海風吹過裙角,才啞然失笑,我沒有水晶鞋,隻有平平相貌,平平衣著,淹入人海,百年難尋。和咖啡一起奉上的,有一杯冰水,一小塊黑巧克力。我通常是先喝去半杯冰水,再細啜咖啡,讓香味留得久一點,如孤寂的旅人,希望朋友留得久些,再久些......巧克力是最後的節目。往往是在離開咖啡館之前放入口中,逐漸驅散咖啡的味道,而代之以暖暖的甜膩,給我以力量,給我以離去的勇氣。
就是這些咖啡,伴我渡過最初在法蘭西的迷惘,困惑和思鄉。就是這些咖啡,讓我品味海風的輕柔,沙灘的靜默,浪花一無反顧的衝擊。也就是這些咖啡,鼓伍著我尋找新的奶酪,我才得以離開地中海,北漂巴黎。
喜歡上咖啡,是在巴黎陰濕的雨天。那年巴黎的寒冷來得很早,才是十月天,已是陰冷剌骨,雨水不斷。剛剛離開蔚藍海岸慷慨的陽光,空靈的海天,就陷身雨霧之中,再加環境的不熟悉,課程搞不定,住宿不合心意,情景交織,不免感慨自憐。於是在最熱鬧的街市,最多人的咖啡館找個角落落坐,一杯咖啡,飽覽都市的匆匆人群,偷聽鄰桌男女套瓷,與老太太懷裏的哈巴狗吐舌頭......將小巧的白瓷咖啡杯握入雙手,熱氣慢慢遊走到周身。喝幾口下去,嘴巴裏濃厚的苦味連自己也聞得到。再幾分鍾後,徒覺神清氣爽,這時可以在心中暗笑--老天你下吧,我有這白瓷小杯做挪亞方舟。
離不開咖啡,是在那些個遨戰學業的寂寥夜。厚厚的資料堆在床頭,在桌角,在地上,逐漸傾占著我的領地,而接之而來的大小考試,也侵蝕著我的頭腦。這裏的大學沒有教材書,學生全靠記筆記。此外,教授發薄紙一張,開足參考書目,去圖書館一查,都是厚厚的磚頭,砌長城的宏偉工程,讓我頭皮發麻;或是厚厚的資料隨堂奉送;亦或是雙管齊下。剛開始,我竊喜,僅千元有餘的注冊費,就隻複印這些材料,也許還捉襟見肘呢!所以甚是喜歡厚厚一刀在手,還有複印熱度。但是,幾周之後,開始暗暗叫苦,閱讀資料需要時間,整理筆記需要時間,看參考書需要時間,準備演講需要時間,寫論文需要時間,而且這些都將記入期末總評分!我可憐的二十四小時!
夜晚是第二戰場,與那些字母公式理論模塊鬥爭的,是我的雙手雙眼大腦屁股和--咖啡。當然不敢喝純咖啡,否則一夜無眠,第二天在課堂上做瞌頭蟲很不劃算,所以在戰鬥中休時,衝一大杯牛奶加咖啡,不加糖,將臉付在杯口上,熱熱的蒸氣衝在臉上,閉上眼睛,享受一會"桑拿",然後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那奶咖就象淸泉灌溉農田,流到周身各處,喚醒精神。也總是在此時,我打開窗簾,遙望塞納河岸困倦的燈火和蒼茫夜空裏不倦的星。
茶是奢侈品,一如它淡雅悠遠的清香,是千絲萬縷的鄉思鄉情。匆忙如都市裏的地老鼠,如果能有時間停住腳步,停住心思,安安靜靜地品一杯鐵觀音,讓浦江的風吹過,讓外灘的燈火亮起,讓桂花糖藕的香甜裏,走來昨天的戀人......如斯柔腸寸斷的回味,卻都是遙不可及!心情也如那片片飄忽遊蕩的葉,杯底是歸宿,亦或僅隻是驛站?
我沒有勇氣,也沒有時間獨自品茶。茶,成了老朋友們聚會的保留節目。一壺清茶,三杯兩盞,海闊天空,新歡舊愛......一切都在這壺裏醞釀,一切都從這杯盞中脫穎而出,經緯交織。情誼,也如這淡淡清香,熱熱暖流,遊走在友人之間,在不得不散時,依依眷顧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