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老鼠手記 -- 放逐地中海
(2013-06-25 14: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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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巴黎時間近午夜,這是離家萬裏之後,三日來第一次,安靜地坐在書桌前,一盞燈,一杯茶,整理這幾日的情緒。
十點五十五分,飛機起飛虹橋機場,那一刻心中腦中均是一片空白。耳邊是似懂非懂的法語,眼前是另一種麵孔的乘務人員,唯一感覺到的,是起飛時失重的弦暈,就這樣,我離開了,離開了生活二十多年的我的東方國度。從此便是異國之行,是天涯蒼芒嗎?從此便是旅居他地,是承受所有生命的輕和重嗎?從此便是河山更改,是百味雜陳嗎?萬米高空上的十二個小時,心是安靜的,空寂的,倦怠的,許是這多年的漂泊,已對離別麻木,我將自己裹在毯子裏,倦倦地睡去,波瀾不興。
在巴黎等候轉機時,正是夕陽西下,秋日明麗晚霞映紅半邊天空,另一半是同樣明麗無雲的蔚藍,這兩種鮮明的色塊,映襯著機場附近的建築物,有一種祥和的美。我佇立在侯機廳的落地玻璃幕牆前,讓夕陽將我包圍,這逐漸褪去的金色裏,有悵然的味道溢出。似有人叫我的名字,轉身尋找,卻隻有匆匆的陌路人。就在這一刻,才真正感知到,已是身在他鄉,己是身在天涯了。
落腳在地中海港口城市,已是近午夜。從機場到公寓的行途,是淒淸的街巷,昏暗迷蒙的燈火,間或相遇的車輛,打開車窗,讓淸瀝晚風直吹入骨,真真切切,有孤獨的情緒蔓延開來,變成寒冷。
陽光灑滿寢室,有風的聲音,有老樹在地中海的秋風裏站成我窗前的風景,沒有人的聲音,沒有煎餅油條的叫賣,沒有汽車倒車的聲音,沒有鄰居聊天的聲音。隻有風聲,枝葉在風裏顫動的聲音,還有就是,我的心跳之聲,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強健有力。這是我在地中海邊的第一個清晨。這是我在這個國度的第一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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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連綿,華燈初上。
在這座地中海濱之城,己是第九天。初到時的失望與煩躁日漸平息。代之是理智地思索。黑人的粗俗,白人的偽善,阿拉伯人的狡黠,都與我無關。古老莊重的建築是他們的,一碧到天的海是他們的,我,僅隻是一個過客,一個匆匆過客,不知道會做多久的停留,但離去,是最終的結局。馬賽,是生命裏的一段插曲,此時,這段插曲正在演譯。我自是希望它有多一點的激越和華彩,多一點的強音!但是,但是,孤獨無孔不入,伴著細雨,滲入膚,再入骨。
今晨,淋著細雨,不帶任何情緒地趕往學校。轉三趟車,花費近一小時,輾轉而至郊區山頂的學院。穿過陳舊的底層大廳,看到許多不同膚色的學生,朝氣和活力撲麵而來。在會客廳等候辦理入學手續時,是同樣地沒有任何情緒。辦好手續出來,卻沒有絲毫的願望去參觀這個座將要學習生活一年的校園。
午時,雨停,天籃得醉人,人的憂傷如地上飄零的黃葉。高矮胖瘦的學子從身邊經過,我不知他們是什麽心情,看著他們排隊,購買午歺,席地而坐,啃著三明治的滿足的樣子,想到今後的日子,茫然四顧,不知該如何置身,除了現代的汽車,滿眼,竟是深秋的簫瑟。是自已過於理想化,夢想與現實的差距,致使心境如此悲涼?還是現實的真相,自己還沒有真的體味?然而幕己拉開,戲已開場,我無法改變,隻有上演。不能再去關注失望,不能讓失落的情緒控製自己,在這點溫暖的燈下,我梳理羽毛,養好精神。明晨,有雨無雨都不重要,我要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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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葉滿地,斜陽如火。老街彌漫著咖啡的苦香,庸懶的人和睡眼的狗沉醉在老歌淡淡的憂傷之中。這是馬賽的黃昏。這是我曾經夢想過的情節。今日,我真得走進這樣的景致,這樣的街巷,成為畫片的組成部分,我卻沒有了感動,沒有了激越。是因為它太悠然,和我年輕的心不能相融,還是因為過客如我,有生命的重壓在肩頭,故而不能欣賞這份沉甸甸的安閑?我說不清,隻知此刻街頭的我,有一點空洞,有一點迷惘。
家己在遙遠的東方。媽媽,仍在那個小城守望,剛剛,電話那頭的聲音是那樣親切卻又遙遠。盡管己和家人分離若幹年,但卻從來沒有如現在一般真切地感受距離。說不上想家或是想念具體的哪一個人,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飄蕩。而這飄蕩僅隻是開頭,還將有多少時日?沒有答案,在今日此時,亦給不出答案。而且將會有怎樣的變遷和未知?沒有答案,亦給不出答案。除了我的膚色,我的語言,我心深處,打上我的"根"的印跡,是永遠不可改變,不能改變,不會改變,其它的,剩餘的,我將其交出。
沒有憂傷的情緒。許是己習慣了這種飄泊的生活。自然而然地去適應它,習慣它。如習慣長棒麵包,習慣空心粉,習慣貼麵禮,習慣交通部門罷工,習慣政客的慷慨陳詞,漸漸地,習慣另一種文化。
在愈來愈多的需要習慣的東西裏,習慣了咖啡。落座在夕陽街頭的露天咖啡吧,一杯expresso,深褐的液體將神經末梢的孤獨喚醒,沒有方塊字的城堡,沒有精神的補給,法文的東西半生不熟亂啃一氣,廣播五花八門不知所雲,電視五彩繽紛找不到主題。除了功課,還是功課,精神之林在逐漸幹涸,隻有記憶,恍若隔世的光,零星地灑落在今日的黃昏,如落去的晚霞,一抹絳紅留在天際。